96 冬将軍（七）

第96章 冬将軍（七）

回家的路上米星一直在胡思亂想。

他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甚至到了一種抓狂的地步，連他自己都沒有想到原來商毅清可以對自己産生這麽大的影響。

他……

不管怎麽否認，愛欲已經完全占據了他的思維。

米星想起曾經商毅清找來一位心理咨詢師來治療自己的求死心理。咨詢師非常專業，要求商毅清不得旁觀，排除了所有會幹擾米星回答的因素。

在那個白色的房間裏，米星靠在暖黃色的沙發上，感受到了近期難得的自由。

咨詢師很老套地問起了童年時期的經歷。

米星面無表情地講解着自己的過去，從父親去世前的快樂童年，到後來被繼父毀掉的青春，再到後來一塌糊塗的人生。

講述的過程裏，他連一顆眼淚都沒有落下。

他在內心嘲諷着這位咨詢師用的還是弗洛伊德那套方法論，将所有的不幸和傷口都歸結于童年。

誠然，父親的去世和母親改嫁後的人生對米星來說是揮之不去的陰霾和傷口，但這些記憶只是他跳下懸崖的最後一推而已。

真正重要的是，他為什麽會站在懸崖旁邊。

“通常我遇到的患者提及受傷的經歷都會痛哭流涕，但你卻沒有，是已經放下這段經歷了嗎？”

“放不下，我還恨着那些所謂的正人君子，讨厭他們為什麽衣冠楚楚地行走于人世間。我無時無刻不想着要報複他們，想用刀刺穿他們的喉嚨，想等待機會一擊即中，看他們潰敗如同蝼蟻。”

回答完這句話，米星看到了咨詢師臉上的驚訝。

擁有恨的人，是不會放下一切去求死的。

“你應該很好奇，”米星饒有趣味地看着咨詢師的臉，“為什麽我這麽恨這些人，卻一直在求死對嗎？按理來說，我應該好好地活下去，等待複仇的機會。”

咨詢師認同了他的說法：“是，恨也是支撐生命的一根柱子。”

“所以我求死的原因是——”米星撓了撓頭，随後咧開了一個殘忍的笑，“刺激。”

他的生命是一潭死水，臭氣熏天，近看上面還飛舞着惡心的綠頭蒼蠅。

在繼父的折磨和修改下，他早就堕落到已經什麽都不剩下了。

沒有親情和友情填充的愛欲，沒有伴侶帶來的性欲，他唯獨能宣洩和渴求的只有死欲。

愛和死一樣讓人沉迷。

尖刀每一次劃破喉嚨，他都會覺得全身戰栗，興奮到心髒狂跳，渾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在不斷地叫嚣着“再深一點”。然後在意識即将變成空白的時候，他的血肉會開始生長，傷口會黏合在一起。

他沉醉在這場與死神共舞的游戲。

從這一點上來說，他向來都是不折不扣的瘋子。

連和商毅清的相遇也是一場精心計劃的求死游戲。

他沒有和任何人發生過關系，身體的渴望已經到了快要臨界的點。剛好那個時候他煩人的上司奪走了他在Hints實驗室調查案件裏的所有功勞，瀕臨崩潰的米星無意間得知了商毅清的能力，随後在資料庫裏看到了商毅清的身份證照片。

那真是相當勾人的一張臉。

雖然并不知道商毅清的性格，也沒有對這個人做任何深入的了解，但僅憑那張臉，米星就對他産生了欲念。

沒有人不喜歡美人，尤其是危險的、散發死亡氣息的美人。

米星突然決定，在死之前，他想和這個男人試試，用一場酣暢淋漓的糾纏給自己爛俗透頂的人生畫上句號。

光是想到這一點，米星都興奮到手指顫抖。

那天晚上，他計劃得逞，死亡的恐怖引發了腎上腺素的飙升。

他一直都是這樣的瘋子，商毅清後來的瘋狂當然也有他的一份功勞。

只是——

米星仰起頭，冬天的風吹拂他的臉頰。

很奇妙，在這樣寒冷的冬天裏，他卻能嗅到那即将萌發的春日氣息。

愛欲打敗了死欲。

如此念着一個人，期待一個人的回複，妄圖和他纏綿在一起，不計代價地對他好，甚至連計劃依舊的逃亡都輕松畫上句號。

他滿腦子只有商毅清，哪裏還有死神的位置。

愛在他不死的軀體裏瘋長。

“剛剛在開會，晚上…….要不吃個放縱餐吧，幫我帶份蒜蓉蝦，剩下的你自己選。”

米星找了個路邊的馬路牙子坐着，看着手機裏商毅清發過來的消息。

他覺得不過瘾，又往上翻到很前面的聊天記錄，一條條看着。

商毅清雖然忙碌，但對他總是事事有回應。哪怕是正事之中的一條插科打诨的笑話，商毅清也會敷衍地回一句“哈哈”。

還挺可愛的。

那——

商毅清喜歡自己嗎？

米星興奮的情緒突然冷淡了下來。

他想起那天商毅清在自己病床前說的話，他說他愛自己自由的靈魂。

可一次次地甩開他，一次次發瘋，一次次鬧着自殺。

再愛也會被消耗殆盡吧。

算了，先不管這些。

生命已經這麽痛苦了，開心最重要。

想通了這一點，米星站起身來，拍了下身上的灰塵，往商毅清最愛吃的那家海鮮酒樓跑。

晚飯的時候，商毅清聊起了白天開的會。

大周末開會屬實讓人不爽，但确實事出緊急。

“蒼穹基地最近有人事變動，你聽到消息了嗎？”

“啊？什麽變動啊，”米星确實在之前的同事群裏看到了相關的消息，但是他并沒有仔細閱讀，他對蒼穹基地的信息有種天然的抵觸，甚至完全不想承認自己曾經在那裏工作過。

“他們的負責人被換掉了，上面很早之前就不滿他了，”商毅清撥弄着盤子裏剩得不多的蝦，挑了個帶蝦籽的夾給米星，“這個職務暫時沒有合适的人選，将由退休的胡勝指揮官接任。”

“什麽？”

胡勝指揮官，接任，蒼穹基地的負責人？

“對，”商毅清提起這件事的時候沒有任何情緒，“你可能會跟着胡勝指揮官回到蒼穹基地。不過你不用擔心，這次你去蒼穹基地，一方面胡指揮官會帶着你，你不至于孤立無援，另一方面，胡勝指揮官年事已高，不僅只有他一個人會被調任過去，邵雲澈也會作為特別顧問調去蒼穹基地。”

胡勝，邵雲澈…….

米星心裏一驚。

“他們對你印象都不錯，你們合作起來會很順暢。米星，你很有能力，沒必要一直待在九幽基地，這裏人員體系早就固化，不利于你未來的發展。更何況基地對我們倆的關系議論紛紛，你無法得到合理的晉升。如果你現在跟着胡勝指揮官去蒼穹基地，給你的層級也會比現在高一些。”

“商毅清，你…….”

“而且你也想收拾那些當初在蒼穹基地欺負你的人吧，”商毅清放下筷子，“這就是最好的機會。”

米星沒有給出正面反饋，他反問商毅清：“你是在給我鋪路嗎？”

從最開始将自己介紹給胡勝指揮官，負責Hints實驗室的案件，到後來結識邵雲澈……

難道這些都是他計劃好的？

“有，也沒有。我原本的計劃是重啓Hints實驗室的調查，再在那個時候将你介紹給胡勝指揮官。但我沒想到你主動沖出去保護了胡勝指揮官，他看上了你，主動跟我說要你，這不是我能操控的事情。至于邵雲澈，那确實是我故意的，花了點錢收買他，但他對你印象很好，這也不是我能夠影響的。其實他本就是內定要來接手蒼穹基地的人，你有蒼穹基地背景、又了解其中盤根錯節關系，對他來說是最合适的棋子。”

話音剛落，商毅清便有些心虛地抿了下唇。

他的話是在闡述米星本身就足夠優秀，自己的計劃其實沒有起特別大的作用。但他過于冷酷的敘述方式，或許會讓米星産生誤解。

米星會生氣嗎？會不會不喜歡自己的形容詞？

也是，“棋子”“操控”“故意”這些字眼太冷酷了，自己應該好好潤色一下再提的。但是剛剛的會議結果超乎商毅清的預料，尤其是得到米星是升職調崗的消息後，他恨不得趕緊分享給米星這個好消息。所以他根本就沒有想好說辭，直接将自己的所思所想全都傾訴出來。

他過度理性會顯得薄情——

“嗚嗚嗚老公你對我真好，但是以後我們是不是不能天天見面了，怎麽辦我不是很想去了！！！”

“可以讓胡勝指揮官自己過去嗎？我給你當保潔也行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