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潮汐
潮汐
“縱然是七海連天,也會幹涸枯竭,
縱然是雲荒萬裏,也會分崩離析。
這世間的種種生死離合來了又去
——有如潮汐。
可是,所愛的人啊……
如果我曾真的愛過你,那我就永遠不會忘記。
但、請你原諒——
我還是得不動聲色地繼續走下去。”
*
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那笙都覺得自己好像在做一場夢……森寒的、瑰麗的、在混亂的碰撞中迸發出明亮火花的……雲荒,像星辰隕落時那樣殘酷又迷人,她知道自己站在很遠的地方,并不會被傷害到。
“這是一場永遠安全的冒險。”
那笙始終記得這個聲音,這句話。
不論是遇到多麽壞的事情,她都能很快地克服過去,然後卯足了勁兒繼續往前走。她當然害怕過,多少次都打着哆嗦,然而那笙心中從未打過退堂鼓。
從慕士塔格雪山下來這一路上,遇到形形色色的人,也許是過客,也許是朋友,也許是橫在路中央的栅欄——終歸她總能咬牙跨過去的,那個聲音說她會幸福的,只要勇敢地走下去就好啦!
直到此刻,異族少女終于再也邁不開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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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的鲛人躺在地上,氣息奄奄,一如初見。
可是這回,她手中再也沒有雪罂子這樣的靈丹妙藥,即便有瑤草,也來不及救他了……一支勁弩,蠻橫地射穿了鲛人左權使的心髒。
“啊……”那笙茫茫然地跌坐在地,手伸出去,卻不知該放哪裏……他渾身都是血,冰冷的血,好像下一刻就要凝固起來,在破碎中逐漸腐爛。
她張了張嘴,竟倏地啞了。
嘴唇努動,只發出無意義的單音。
鲛人勉力睜開眼睛,氣息微弱,喚她“那笙”。那笙、那笙,快走啊那笙,傻姑娘……你怎麽還不走?!
他的力量已不足以支撐說完更多的語句,遍體鱗傷的身體也做不出更大幅度的動作,然而那雙深碧色的眸中透出的焦心和急切,已足夠超越言辭。
滄流帝國的風隼随時會回來。
他死後,她一個人,要怎麽平安地躲過去呢?
“我不走,”少女如夢初醒般睜大了圓眼瞪着他,她慌得六神無主,聲音卻是堅定的,“我要救你,我可以救你的!”
為什麽不可以呢,怎麽會不可以呢?她是被“神”所選中的人呀!她千辛萬苦跋涉到這個世界,是為大家帶來希望與未來的呀!
那笙幹澀的唇瓣飛快地念出箴言。
瀕死的鲛人靜靜地凝視着眼前的少女。
她那副摸着手上皇天戒指祈求的可憐模樣,真不知道是在請求空桑殘餘的力量,還是在努力說服自己不要就這樣理智地放棄他的性命。
可他知道自己傷得太重,活不下去了。
無論如何也活不下去。
他輕輕地眨動眼睛。
那笙仍舊在嘗試。
她吸着氣,快要無法呼吸,但依舊用盡一切的力量去禱告,可是雲荒的諸神并沒有回應這可憐的少女。她又大聲地呼救,在這四處燃火的殘垣斷壁中呼喚着每一個她認識的人的名字。
全無用處,只餘絕望在餘燼中蔓延。
甚至連敵人都好像遺忘了這個地方。
不知為什麽,瀕死的鲛人卻微微掀起唇角。
海國的傳說裏,所有鲛人死去後、都會回歸于那一片無盡的蔚藍之中——脫離所有的桎梏、奴役、非人的虐待。
變成大海裏升騰的水氣,在日光裏向着天界升上去、升上去……一直升到閃耀的星星上;如果碰到了雲,就在瞬間化成雨,落回到地面和大海,重新化為氤氲的水氣,飛向天空。
——所以他從來不畏懼“死亡”這件事。
那應該是自然而然的事情,特別是作為舍棄了一切、作為複國軍戰士的他來說,從不去考慮這些。何況,鲛人都活得太久,很容易感到對這個世界的厭倦和絕望。他已經快要三百歲了。
但此時此刻,他真的很想活下去。
他想……抹去那雙純黑眸中的淚水。
既然做不到,那末——
這最後一眼,就對她,微笑罷。
別害怕,那笙,死亡不是多麽可怕的事情。
“縱然是七海連天,也會幹涸枯竭;
縱然是雲荒萬裏,也會分崩離析。
這世間的種種生死離合,來了又去
——有如潮汐……”
意識漸漸消失,耳邊響起了同伴們天籁般美麗的歌聲。傳說中,這首《潮汐》是當年海皇純煌在少年時,為送別友人白薇皇後而作。
炎汐漫長的生命中,幾乎從未唱過這首歌,他從無意去分辨曲中的甜蜜和艱澀。但此刻,到了生命的盡頭,卻情不自禁地憶起那動人的旋律。
請你帶着我的祝福,繼續……走下去。
那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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