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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氏只略動了動筷子便退席,用起了毛邊的帕子蘸涼水拍拍臉,清醒後就開始認真整理今日相公帶回來的東西,額外還有一塊約莫二兩重的銀角子。

杜河十數年前就被丢去縣裏認了某賬房先生當師父,平時被人呼來喝去,也做好些打雜的活,十分勞累。

這年月給人當徒弟遠不是後世那樣舒坦的事情,幾乎沒有任何保障。伺候師父跟伺候親爹沒什麽分別,又要前後奔走,又要端屎端尿,更甚者稍有不如意便招來一頓好打。更有那缺德的,折騰徒弟好幾年也不舍得教授本事,生怕教會了徒弟,餓死了師父……

當初杜河尚且年幼,可已經認清家中早已沒有自己的立足之地,便咬咬牙去了。

頭幾年果然不好過,那師父身邊已有了三五個徒弟,各個比自己大,又有經驗心機,無論如何看他不順眼,委實受盡磋磨。

好在杜河豁得出去,又肯吃苦,腦子也好使,幾年下來就摸出脈門,練就好口舌,磨得好腿腳,又能忍辱負重,竟一鼓作氣成了衆徒弟中第一得意人。眼下師父年紀漸老,那幾個師兄卻全然不中用……

這幾年杜河能頂事兒了,許多原本師父該做的活兒竟都是他接手,便漲到一個月固定工錢三貫,偶爾運氣好了還能得些賞錢,倒比一般的小買賣人家賺的豐厚穩當些。

可到底出門在外,雖然管吃住,除了要孝敬師父,恐怕也少不了各樣打點,又要交給公婆三成半,如何剩的下這許多?

卻見杜河笑道:“你盡管收着,我只有錢使。”

見娘子仍舊面有疑色,他便笑着說:“你不知道,前些日子店裏竟來了位舉人老爺,掌櫃的十分奉承,連帶着我們也得了好些賞錢!真真兒的揮金如土,一擡手便甩出二十兩雪白明晃晃的銀錠,連稱不必找。你可知他們那一桌吃才吃了不過十兩有餘,剩下的可不都是白得的賞錢?我也分得一兩!”

說到這裏,杜河卻突然臉色一變,往自己腦袋上重重拍了一巴掌,罵道:“瞧我這腦子,竟把要緊的大事忘了!”

就見他十分小心的從懷中掏出一頁紙來,略顯笨拙的展開笑道,“我見那舉人老爺正在興頭上,便壯着膽子近前服侍,又說了些個好話,央求他給我們女兒取了個名字,今日帶回來了。”

他疼愛杜瑕絲毫不亞于兒子,又常年在縣城活動,聽聞大戶人家的女兒一腳出八腳邁,又有正式的名字,不由的動了心思。

眼下他財力不濟,無法給妻子兒女更好的生活,可取個名字還是行的,他的女兒怎麽能跟其他人一樣亂叫一通?

杜瑕原沒敢想竟會有這種好事,又驚又喜,一時間又忐忑起來,萬一這個名字不好怎麽辦。

只是不管好不好的,終究是杜河一片愛女之心,要知道如今村中女孩兒們也都是“大妞”“二妞”“大胖”“大紅”“小紅”的胡亂叫着,連個正經閨名都沒有,日後成家也就只是“某氏”。杜家眼下共有五個女孩兒,前兩個已經出嫁了,也都是這麽“大丫”“二丫”的排下來,杜瑕行五,便叫“五丫”。

待杜河鋪平紙張,先叫兒子來念。杜文過去瞅了幾眼,略一琢磨就笑開了,又拉着妹妹的手道:“妹妹以後就叫杜瑕了。”

杜瑕聞言欣喜不已,再不能想到竟能重新得了這個名字,莫非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卻說杜河見兒子果然認得出,不由得十分得意,又滔滔不絕的說起之前舉人老爺的說法來:“老爺說了,這個字原是跟美玉有些瓜葛,不過也不算富貴,略有不如意,正和了咱們家!日後也不怕壓不住。”

王氏聽後果然歡喜無限,一疊聲的念佛,直贊舉人老爺果然和氣,又祝長命百歲雲雲。

末了還感慨道:“不愧是讀過書的人,就是雅致,這可不比村裏那些個花兒啊朵兒啊的強多了?”

夜深了,兩個孩子先撐不住,都眉眼幹澀,可畢竟父親許久不見,也不舍得去隔壁睡覺,只在炕上糊弄。

見孩子睡過去,杜河膽子不由得大了些,兼之又吃了些酒,頭腦發昏,膽子也大了,舉止便有些個輕浮。他笑嘻嘻将跟吃食一起帶回來的一個巴掌大小深口纏枝花樣青花小瓷罐揀出來,拉着王氏的手道辛苦,又叫她擦。

王氏面上一紅,忙甩開他的手,啐道,“孩子還在這兒,你胡鬧些什麽?”

杜河嘿嘿一笑,緊接着卻又嘆氣,道:“我也不是胡鬧,早前你跟我的時候什麽樣兒,現在又是什麽樣兒,我也不是那睜眼的瞎子,如何看不到?”

他又心疼的拉起王氏幹裂粗糙,滿是血痕的手,說:“你瞧瞧你如今的手,怕是娘的都比你柔嫩些,還不都是做活累的!終究是我無用。”

王氏紅了眼圈,忙道快別這麽說。

杜河也飛快的抹了把眼角,又笑着開了罐子,跟她說:“這是縣城裏時興起來的白玉膏子,白膩膩滑溜溜,怪好聞的,聽說很能滋潤肌膚,又能止皴裂。”

王氏十分高興,卻又心疼錢,只是到底小心的挑了些抹上,又湊到鼻端翻來覆去聞個不停,只覺得幽幽香氣滾滾襲來,綿延不絕,便喜道:“果然十分香甜,也不油膩。”

杜河也歡喜無限,眉飛色舞。

夫妻兩個說些悄悄話,王氏又把白日裏女兒編的葫蘆拿出來獻寶,難掩驚喜的道:“我原沒想着她能做出些什麽,誰知竟是個手巧的!”

這葫蘆已經是杜瑕又拆了之後重編的,比先前周正不少,已經頗能入眼了。

杜河就見那葫蘆青翠欲滴、玲珑可愛,頓時愛不釋手,翻來覆去看了好些遍,又摸着女兒尚未恢複的青黃小臉兒道:“果然聰慧。”

時下人們都在腰間懸挂荷包、墜飾,杜河在縣裏做活雖用不大着,可這葫蘆實在好看,又諧音“福祿”,最吉利不過,摩挲幾把後竟決意跟女兒要來自己挂着玩,也好一解在外的思家之苦。

稍後聽王氏說杜文教妹妹識字,杜瑕記性很好,杜河越發的得意非常,喜得渾身發癢,若不是周遭沒有女學,怕真也要叫她上學去了。

又過了會兒,卻聽杜河低聲道:“我想分家。”

王氏一驚,本能地朝窗戶外面看了看,這才壓低聲音問:“你怎得突然這樣說?”

杜河冷笑一聲,臉色突然變得十分可怖,帶了些恨意道:“說到底,咱們這房本就是多餘的,前兒瑕兒受傷的事兒我還沒跟他們算呢。剛才我跟爹說話,你知道他們叫我說什麽?竟是想要我拿錢呢。”

因為他在縣裏做工,店裏包吃包住,他又不時常回來,便每月交給公家一貫多錢,權當做妻兒在家的開銷。

鄉間所耗甚低,一應瓜果蔬菜都是自己家種的,糧食也有租子頂上,就算再偶爾買點布匹和其他物件也有限,且王氏勤勞,自己日日做活,一天總能賺幾十個錢,杜河上交的錢每月也就能動個零頭罷了,剩下的還不都孝敬了二老?

哪知二老尤不知足,偷偷将錢拿去接濟大房、三房,卻轉過來對二房母子三人冷言冷語,話裏話外都是說他們白吃白喝……

今日杜河剛一回來,于氏竟就又流露出這個意思,說老三杜海預備開春後外出游學,家中錢財一時有些不湊手,叫杜海再拿十兩出來。

十兩,好大的口氣!他需得幾個月不吃不喝不上交才攢得住,叫他們一家人都餓死不成?

原本都是同根生的骨肉,若是兄弟和睦,他也不介意幫襯一下,可三弟終日胡作非為,肚裏又哪裏來的墨汁?說是游學,不過是出去撒錢!那就是個無底洞。

父母偏心多年,将他視作無物,好好的娘子在家裏當牛做馬,一家人竟又苛待他的兒女!前兒稍一個沒盯着,小女兒腦袋上就多了老大一個大血窟窿,就這樣于氏還想糊弄,只潑了一碗鍋底灰就要丢開手不管,若不是杜河回來的及時,恐怕這會兒早就父女陰陽兩隔了。

女兒平素最老實乖巧,從不亂跑,好好的怎麽會磕在門外水溝的石頭上?若說這事兒跟大房幾個丫頭沒幹系,杜河簡直敢把自己腔子上的腦袋割下來當蹴鞠踢!

王氏自然是願意分家的,能跟自己的丈夫孩子關起門來過日子,誰耐煩在這裏伺候一堆的公婆侄女兒侄子,還有那些看自己總是不順眼的妯娌呢?素日連想弄點吃喝都要偷偷摸摸,好不憋屈!

杜河也知道她這些年過的辛苦,柔聲道:“且不說別的,這些年我冷眼在外面瞧着,文兒實在天資聰穎,日後少不得要考科舉,總不好在這裏窩着。那書塾的先生這麽一大把年紀了,站都要站不穩,須發皆白、兩眼昏花,精力也不濟,且才是個童生,連秀才都不是,他能教出什麽來呢?總要給兒子找個靠得住的學堂才是。縣上也有不少學堂,坐堂先生均是秀才公,很有幾家聲名在外,便是舉人老爺的也有兩家,咱們也總要為兒子打算。”

“況且,”杜河話音一轉,臉色又變得冷峻起來,“他們總瞧着瑕兒不順眼,我就怕防得了以時防不了一世,若果真再有個三病五災的,你我就都不必活了。”

王氏聽了也是臉色煞白,雙手發抖。

那日女兒滿頭滿臉的血,倒在地上人事不省,有進氣沒出氣的樣子實在把她吓壞了,饒是現下還做噩夢呢!且公婆本就不重視孫女,更不重視他們二房的孫女,如果不是當日有鄰居仗義出手,緊趕慢趕将相公喊回來,還不定怎麽着呢!

其實王氏也不一定非要分家,只要能跟這些人隔得遠些就心滿意足,可到底一處過了這麽些年,驟然要分開,她也有些惶然。

“可若是分家,咱們怕是得不着什麽的,又往哪裏去住呢?若另立門戶,又要交一份宅戶稅呢。”

當今聖人立國之初免了好些賦稅,這些年經濟漸漸緩過氣來,他們便也想重新征收,便又鼓勵分家、産育,意圖增進人口,後又将前朝的人頭稅改為現如今的門戶稅,倒比原先合算不少,是以好些家便都分了。

稅是其一,再者瞧着相公的意思,是要去縣裏,可地大不易居,聽說那邊每日開銷就比鄉下貴了三兩倍不止,他們又沒有房子,也沒有田地,這可如何使得?

只是相公說的在理,就是為了文兒的前途也該搏一把,日後去了縣上,見識的人物多了,說不定還能給瑕兒挑個富裕些的婆家……

作者有話要說:

PS,這篇文的大設定看上去似乎有點俗套,這個我承認哈哈哈,但是內容和走向真的不那麽俗套,看我真摯的雙眼!

這篇文主要分兩條線,一條是女主角自身奮進,另一條是男主角和女主哥哥的科舉朝堂路,雙線并開,宅鬥分量不大,極品親戚啥的出場機會并不大多,而且關鍵女主一家都不包子,哈哈哈,關鍵時候該怼就怼,特別簡單粗暴不講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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