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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後夥計過去計數、入賬、結賬,老板娘又跟王氏閑話,主動透露說這街上還有另外兩間鋪子也是她家的,娘家姓李,相公一年十二個月到有十個月在外跑生意,是以家中凡事都由她做主。

李氏實在是難得的爽快人,笑容明媚,舉止幹脆,叫人不自覺的親近。

最後算出結果,一共有各色葫蘆墜子十八對,蝙蝠墜子七對,一對五十五文,共計一千三百七十五文。

李氏也是細心,主動問道要什麽錢,“銅錢怪沉的,我看你們娘兒倆實在不方便,也危險,是換成銀子呢?還是交子?”

如今市面上是一兩銀子兌一千兩百錢,一千錢為一貫,而最小面額的交子紙幣正是一兩。

比起外面的賊,王氏顯然更怕這錢被家中衆人知道,且交子紙幣剛實行不久,又不耐水火侵襲,十分脆弱,便要了一兩的銀子,又趁着解手用針線迅速縫到貼身裏衣上,這才放了心。

李氏送她們出門,又約好了下月這個時候再交貨,“有空盡管來這邊做耍!”

待出了門,她悄聲對杜瑕道:“眼下人多眼雜,多有不便,家去後這錢你自己存着。”

杜瑕不由得十分驚訝:她還真放心吶!

一兩銀子放到杜家這樣的門戶裏,雖不好說是一筆巨款,可也夠一個成年男子忙活一二十日了;若是農戶家,更有一年到頭不見銀子的。他們在鄉下生活成本甚低,算上各處人情往來,一人一日所耗也不過二三十個錢呢。

現代社會絕大多數家長在遇到類似壓歲錢這種存在時,往往還會一致選擇“你還小,我替你拿着”,然後拿着拿着就回不來的做法,王氏竟然真讓女兒自己存錢?

殊不知最近這些日子王氏暗中觀察後發現,女兒年紀雖小,可行事越發穩妥,口風又嚴,四丫、劉氏、于氏等人旁敲側擊了無數次都空手而回,家裏更被她守的水潑不進,便是上了十歲的大孩子也斷沒有這般老成。況且她又整日在家,也沒處花錢,想買什麽還須在自己領着,算來誰拿都是一樣的……

杜瑕十分推辭,王氏又摸着她的腦袋道:“窮人孩子早當家,若不是前兒你出了事,怕這會兒也當成半個大人使喚了,倒也不算什麽。”

農家不養閑人,饒是這麽着,杜瑕還抽空幫王氏打下手呢,不然于氏必然視她為眼中釘、肉中刺。

賣完貨一身輕的娘兒倆又轉頭去針線鋪子買了好些材料,杜瑕更親自挑選了好多鮮亮雅致,外頭人們不大使用的配色,還有專門做流蘇的各色絲線、珠子,林林總總根據自己的心意包了一大包。

只是這麽一來,将近兩百文錢登時就只剩個零頭,杜瑕不由得苦了臉。

自從她好了之後,王氏就尤其愛看她小大人似的自己盤算的模樣,見狀笑道:“娘這裏還有。”

就見杜瑕果然忙不疊的搖頭擺手,連道不用,王氏又暗笑不已,越發覺得女兒可憐可愛。

因着還有些時間,杜瑕便想去書鋪看看,王氏滿口答應。

相比起其他店鋪的熱鬧,書鋪簡直稱得上慘淡,裏外就那麽零星幾個人,然而上到老板,下到夥計都不慌不忙,十分鎮定。

杜瑕仔細觀察一路,發現在外面做生意的人态度都非常熱情友好,最差不過是你不問就不主動招攬,并不見前世電視啊小說中那種狗眼看人低,動不動就“買不起就走”之類的混賬言語。

就拿眼前這家書鋪說吧,杜瑕知道自己跟王氏的衣裳打扮不過是下等人家水準,實在不是能買的起書的的樣子,但正吃着茶湯的老板卻也沒開口攆人,只淡淡的說了句“切莫弄壞弄污了書頁”也就罷了,竟然還允許白看的!

只是讀書人大多好臉面,除非真的窮急了,不然還能抄書,怕真沒幾個人會成日家來在這邊蹭書看。

杜瑕終于見到了心心念念的古代圖書店,一顆心砰砰直跳,本能的大口喘氣,希望能多吸點墨水進來。

她雖模模糊糊的知道如今書紙極貴,可到底怎麽個貴法,貴到什麽程度,她确實全然沒有概念。

況且剛才剛掙了一兩銀子呢!

然而等她拿起一本并不怎麽起眼的游記來問時,登時就被二兩一錢的價格吓壞了……

好貴,果然好貴!

她辛辛苦苦打了一個半月結子,到頭來竟然只夠買半本書!

除了《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之流啓蒙書籍只要幾百文之外,剩下的書幾乎也沒有一兩以下的,多數一兩五、二兩起,甚至還有十幾、幾十兩,聽說是什麽名士的詩集、畫冊,還有歷年的文章、考卷等物,十分齊全。

不過片刻,杜瑕就對自己的貧窮程度有了深刻而直觀的認識,被打擊的活似一顆霜打的茄子,蔫耷耷的垂着。

王氏看了不由的心疼,又小聲勸道:“你剛識字,并用不着這些。”

杜瑕有氣無力的點頭,随口道只是看看。

她對這世界兩眼一抹黑,也想買書看吶!

況且,饒是她眼下用不着,日後兄長勢必要走科舉這條路子,難道還用不着?

怪道讀書人少,還什麽“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能不高麽?旁的且不說,這成本的确是夠高的!

這還只是書呢,另有那筆墨紙硯……

不行了,不能想,窮!

太窮!

不過想到筆墨紙硯,杜瑕還是強打精神問掌櫃的,說要買紙。

掌櫃的也不因為她是窮苦人家的女子就多問,只問要哪種。

杜瑕略一看,但見紅的白的灑金的梅花的,帶香味兒的不帶香味兒的,有格子的沒格子的,寫字的畫畫的,竟多達數十種,問了大半刻鐘才大體弄清楚了各自的用途。

上個月杜河叫人捎了一支毛筆、一刀黃紙和一塊粗墨回來給她,筆和墨倒罷了,比較耐用,字帖也可以向哥哥借。只是她剛學寫字,失誤既多,字體也大,紙費得實在快,饒是如何節省,也已經用的差不多了,必須得買。

且哥哥杜文也節省慣了,只用最便宜的黃草紙練字,稍好一些的青竹紙則用來交作業,十分不易。

黃草紙一刀只要十文,最便宜,可質地松散不說,又容易暈染,寫上去的字跡常常糊成一團,完全看不出什麽濃淡變化、起承轉折,根本不适合練字!

杜瑕畢竟有現代社會的消費觀念,在這方面并不摳搜,當即咬牙買了兩刀青竹紙,如此一來,六十文又沒了,原本沉甸甸的荷包裏如今就只剩下可憐巴巴幾個大子兒……

倒是王氏叫她的豪氣唬得不輕,可到底是讀書識字的大事,她一個婦道人家也不好說,可這小小女孩兒家,竟也這般放得開?

杜瑕看出她的心思,就耐心解釋道:“娘你有所不知,練字這種事也如同跑馬一般,想要跑得快,就得配好馬,給好料,我倒罷了,可總不好叫哥哥一直用那黃草紙,等他再過幾年大了,一手字可就要被旁人超過了呢!聽他說如今考試,字跡也占大頭呢。”

王氏對這方面并不熟悉,聽她說的振振有詞,也就稀裏糊塗的覺得有道理。

只是一時想起來女兒這般小竟就知道替兄長的将來打算,實在難得,關鍵不像等閑孩童似的将錢捂得緊緊的,竟舍得如此大的耗費……

見王氏想的出神,杜瑕還以為她仍舊覺得貴,就又笑道:“娘您不必憂心,今兒您也瞧見了,人家給出五十五文一對兒呢,我一天略費點工夫打兩個就什麽都有了,且一刀紙足足一百張,能用許久了。”

王氏哭笑不得,到底沒再解釋,只是暗自決心将這段插曲說給自家相公聽。

稍後娘倆又去布莊買布。

好容易進城一趟,要是不給家裏的長輩帶些東西,實在說不過去,而且眼見着開春了,少不得要換春衫,正好借此機會給兒子女兒都做幾身。

公婆是不必說,只挑那穩重的海松、赤褚兩色一樣要上幾尺,拼接一下便是兩身衣裳了。杜河是壯年男子,自然要穿石青等色才壓得住。兒子年幼,又是讀書人,便挑了淺碧,穿在人身上十分精神抖擻,又文绉绉的。女兒也是一天天的大了,又是女孩兒家,更該好好打扮,況且如今她有了主意,自己竟也能掙錢,王氏便格外重視。

可巧現在杜瑕本人就在跟前,王氏知道她是個有主意的,便笑着叫她自己挑去。

杜瑕知道家中經濟并不算寬裕,一身衣服恐怕要穿好幾年,一個鬧不好就是終生的黑歷史,因此不敢推脫,忙用心挑了了一色淡竹青,一色鵝黃,都是十分淡雅嬌嫩的顏色,正适合春天穿。

王氏見她挑的跟自己想的完全不同,不免十分遺憾,又指着一匹濃烈大紅,一匹桃紅粉,都豔麗的不不得了的道,“我倒覺得那兩個好,嬌嬌氣氣的正襯小姑娘,偏你不喜歡,只得依你,倒也罷了。”

杜瑕看了那兩匹布的豔俗顏色,立刻冷汗滾滾,又想像一下那布假如裹在自己身上的模樣,頓時十分僥幸。

審美差異什麽的真心太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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