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1)

後頭的事情不消多說, 肖秀才平時何等沉穩, 山崩于前不改面色的人, 竟也被突然送到眼前的大鯉魚唬的低呼出聲,雙眼圓瞪, 臉也微微泛白, 手抖的将一張上好書法給弄污了……

于是這日杜瑕等人遲遲等不到二人家來吃飯, 過了許久才見到阿唐進來。

他撓撓頭, 甕聲甕氣道:“肖先生方才叫人傳話出來,說這幾日要盯着少爺和杜少爺做功課,吃住都在學堂, 叫大家不必擔憂。”

杜瑕和王氏面面相觑,雖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可肖秀才為人卻是信得過,那位師娘聽說也十分溫柔娴雅, 他們兩個能留下竟是意外之喜。

杜瑕就笑了:“哥哥他們沒口福了, 咱們且吃吧。”

因她愛吃豬肉, 家人少不得也被影響, 王氏隔三差五也會從集市上買回許多,今兒路過肉鋪, 她想起來女兒時常念叨着要吃什麽蹄髈, 便帶了八個極其肥嫩肉厚的豬蹄兒回來。

杜瑕見後果然歡喜不已, 竟徑直丢了針線活兒,挽起袖子要親自下廚。

王氏拗她不過,也覺得女孩兒家偶然下廚是件好事, 便笑着應了。

殊不知杜瑕早就饞的不行,當即要了一大把黃豆,又加了足量黃酒、醬油、蔥姜蒜等物,将那小小廚房折騰的雞飛狗跳、人仰馬翻,這才塞了整整一大瓦罐的黃豆豬蹄煨于火爐之上,又刻意調成小火。

她卯時剛過就上了火,如今已是酉時,足足六個時辰有餘,那罐豬蹄俨然已經骨酥肉爛,紅彤彤的湯汁無比黏稠,竟已是半膠狀,香氣牆外都聞得見。

因豬蹄都十分軟爛,竟不大敢用筷子夾,只好兩手左右開弓,勺筷并用,那些個肥瘦肉似乎都融合在一處,油亮亮,顫巍巍,抖一下便是一陣濃似一陣的香氣,引得人垂涎三尺。

王氏感念阿唐飯也沒吃便跑來報信,便邀他同坐,阿唐推辭幾下便也憨笑着坐了。

他雖身軀魁梧高大,可現下也不過十六歲,王氏一片慈母心腸,待他便如自家子侄小輩。

少頃,杜河下工,進門便笑:“這般濃香,卻是哪家手藝?”

王氏指着洋洋得意的杜瑕笑道:“可不就是這家,虧她好一通折騰,竟也沒白瞎了佐料,聞着怪香的。”

杜河最疼女兒,不說這罐黃豆炖蹄髈像模像樣,便是黑乎乎一塌糊塗,怕他也肯睜眼說瞎話,然後再閉着眼睛吃下去,登時便贊不絕口。

杜瑕和王氏胃口都不大,杜河吃的也有限,八個蹄髈竟給阿唐敞開吃了一半,連那紅褐濃湯也都拿去泡了餅,連扒三大碗,吃的舔嘴抹舌,紅光滿面,十分香甜。

他本就是長身體的年紀,又習武,天生胃口也比旁人大些,故而十分能吃。

杜瑕不拘小節,王氏與杜河也都慈愛,最愛看少年郎們胃口大開吃東西,見狀越發慈愛,又問他吃飽沒,還要不要再添飯?肚中油膩不曾,可是要叫幾盞解油膩的茶吃不?

阿唐憨笑着搖頭,甕聲甕氣道:“不礙事,有時候累了,我吃的比這個還多些呢!”

四個蹄髈聽上去吓人,可只骨頭怕不就占了三分之二,這麽一想也就罷了。

卻說那邊家人其樂融融,好吃好喝,杜文和牧清寒卻在硬着頭皮接受先生愛的小竈,竟有些吃撐了,便是睡夢中也是被懸在頭頂的戒尺追着背書的情景。

再然後,洪清、霍簫、石仲瀾等幾位師兄見先生接連數日親自教導兩位師弟到深夜,頓時豔羨非常,也暗中下功夫,希望什麽時候能得這般小竈。

日日被迫讀書到深夜的小師弟們:“……”

先生,我等知錯了。

一連到了第七日,杜文和牧清寒這才被放回家,二人俱都一副劫後餘生的模樣,杜瑕問起這幾日他們可否大大竟都顯出幾分往事不堪回事的驚恐,可見着實被肖秀才“報複”慘了。

這幾日杜瑕都在跟最終定下來的那家刻印鋪子交涉,最終決定先刻一百本,奔着就是不虧本。

字體部分因為活字印刷術的關系,成本并不高,只是這一本話本共有三十張插畫,也就是要刻三十塊板子,再加上紙張、油墨等,也不用好紙,約莫一本書就要一百四十文有餘,成本卻比一般的話本子高出一倍還多。

工匠還貼心的列出賬單,只道:“若只是文字,這等厚度頁數,也不過七十文上下罷了,只是刻板卻麻煩,又是畫兒。這還是單色,若想要套色,這等紙張便不耐色澤多次侵襲,需得換一種,又是一筆開支,若還照一百本,便要将近三百文了。”

杜瑕眼下卻并沒有印刷套色的念頭——光這些還不知道能不能回本呢,且看看再說吧。

她還給自己起了個筆名,就叫“指尖舞”,說的就是她賺錢的幾樣,都是手下工夫。且這個名字是她靈光一閃想出來的,再細細讀來,竟也覺得十分缱绻溫柔,就更愛了。

話本封皮正是常見的深青色,麻線裝訂,跟市面上流通的普通書籍并沒什麽分別,誰又能想到內容卻是那般的驚天駭地。

可巧這日方媛又約她去賞花,杜瑕就興沖沖的揣了兩本去了,見面之後便神秘兮兮的示意對方屏蔽左右,然後将話本瞧瞧遞與她。

“方姐姐,你猜我前兒逛書鋪見着什麽了,卻是難得一見的新奇話本子,我實在覺得好,就帶了兩本,一本與你,一本卻送與萬姐姐,她今日怎得不在?”

方媛正鬧書荒,一聽有新話本子就着了魔,聞言只胡亂道:“前兒二叔出去了一趟,帶回來一本什麽棋譜,蓉蓉就入了迷,什麽都顧不得了,又哪裏肯出門。你且別說旁的,待我看了話本子再提。”

說罷,便叫杜瑕自己吃茶,自己倒先抓過話本細細品讀起來。

剛翻了沒幾頁,方媛卻皺眉道:“這哪裏是新式話本子,還不都是老路子?後面竟也不必看,我都猜着了,必然是什麽落魄書生、才子佳人,你一準兒給人蒙了。卻是哪裏買的?花了多少錢?回頭看我不叫人去砸了他的攤子。”

杜瑕被她這幅大姐頭的模樣逗得噴笑出聲,又叫她繼續往下看,果然沒多會兒方媛便大笑三聲,又拍着巴掌直呼痛快。

因這話本圖文并重,且圖畫甚多,又十分惟妙惟肖,将文字無法展示的細微神态描繪的淋漓盡致,讀起來便很有趣,方媛一旦入門便再不舍得放開,一口氣讀完了才罷。

看完後,方媛又握着書回味良久,時不時的發笑,末了又反複翻開重看,笑容更深。

見她确實喜歡,杜瑕也高興,便道:“果然是新式的不是?”

方媛這會兒正眉開眼笑,聞言連連點頭,又拉着她的手道:“好妹妹,你從哪裏買的?果然新奇的很,合我的脾胃,怎得我以前竟沒見過?”

杜瑕就把那合作的書鋪位置和名字說了,又道:“我聽說也是新出的,料想你必然中意,便多買了兩本。”

方媛再次撫掌大笑,叉腰在屋子裏走了好多圈,邊走邊發表讀後感:“這才是正經好書呢!說的全是正道理!那書生有什麽本事,窮的老子娘都快餓死了還四處勾搭,值得諸多佳人傾心?竟還妄圖攀附金枝玉葉,合該打死!”

兩人又說笑一回,方媛竟等不及,匆匆披了披風便拉着杜瑕往外走,還不忘揣上話本子:“走,咱們這就去尋蓉蓉去,我就不信那棋譜竟有什麽好的,還能比得上這個不成?”

她是個風風火火的性子,想起一出是一出,且方家、萬家與龐三爺家盤踞臨近兩條街,全是這三兄弟的産業,疾行一陣,出了大門拐個彎便是萬家,方媛又是做慣了的,衆人并不阻攔,只齊齊跟上。

杜瑕來方家也只是第二回 ,來萬家更是第一遭,就見與前者大開大合的武者風範相比,萬家布局便多了幾分文人氣息,也有許多小橋流水,更有精致玲珑的黑瓦白牆,顯然帶些江南風情。

萬家上下對方媛也是極熟,見她來了俱都滿臉笑意,“方姑娘來找我們姑娘了?我們姑娘自己正在水榭那邊下棋呢,二位姑娘且先過去,稍後就有濃濃的茶送來。”

話音剛落,就有一群婆子丫頭簇擁着二人過去,兜兜轉轉,約莫一刻鐘就進了院子,再走幾百步就遠遠地瞧見人工湖中央的亭子裏憑欄坐着一位穿櫻色長褙子的少女。

方媛陣仗極大,走的又急,不等到跟前就被萬蓉的丫頭發現了。

那丫頭對萬蓉耳語幾句,萬蓉便撂了棋子,起身迎客,見杜瑕也在,便笑道:“聽着動靜就是你,怎得竟也把杜妹妹拖下水?”

這水榭建在人工湖心,周遭全是清澈湖水,氣息清透,風景如畫。那水面倒映着岸邊的細枝嫩柳,印着斜陽金輝,偶爾水底游魚竄動,或有微風拂過,帶起波光粼粼,頃刻間便擊碎一池金屑,美不勝收。

三人相互見禮,方媛卻道:“這回你竟猜錯了,卻不是我拉她下水,竟是她有了好東西與我分享。”

說完,就把另一本話本遞上去,又劈手奪了她手中棋譜,笑的有些個賊,“這勞什子有甚好瞧?你倒是趕緊瞧瞧這個是正經。”

萬蓉拗她不過,又重新叫人上茶,擺果子,自己倒也真翻開,細細品味起來。

她的反應跟方媛并無二樣,也是開始不以為意,後面越看越入迷,最後竟也一反平日的沉穩模樣,心滿意足道:“果然好書,哪裏來的?可還有旁的?”

方媛也笑着看杜瑕,杜瑕就說:“是個新人寫的,聽說眼下只這一本,我原是覺得有意思才拿來與兩位姐姐同樂。”

三個姑娘興趣相投,邊吃邊聊,不知不覺半日已過。

到底方媛不死心,只這一本斷斷意猶未盡,吃過午飯後便又命人殺去那家書鋪,指明要“指尖舞”先生的本子,結果下面的人去而複返,只說那先生如今也只寫了一本,并沒有其他的。

這倒罷了,後來萬蓉的兩個姐姐回娘家,都抱怨說生活甚是乏味,且在婆家也不大好舞刀弄槍,萬蓉便将話本子貢獻出去;

再有方媛說給方夫人……

未出閣的姑娘們倒罷了,她們不過瞧個新鮮熱鬧,可那些個早已成家的太太媳婦們看後卻是別有一番滋味。

如今納妾成風,但凡家中有幾個閑錢的男人,便都想盡辦法弄個妾攏在身邊,其中尤以文人為最,愛煞紅袖添香別樣風景,做夢都想收盡天下美人,只恨得一衆正室咬牙切齒,若沒有狠心和離,卻又無可奈何。

以往的話本不過是隔靴搔癢,一衆頗有閨怨的女人們只是做夢,夢着能有個人對自己一心一意,白首到老,可終究不如這個解恨!

于是幾位太太小姐看過之後又再興致勃勃的推薦給旁人,不過半月,大家竟都知道某家原不起眼的書鋪出了極好極新奇的話本,就都去買,原本還積壓着銷不出去的話本,竟都沒了!

不管書鋪還是杜瑕本人,錢是賺不到幾個的,喜的是這個勢頭很好,直叫她又有了一種實現夢想,成為明日漫畫家的成就感。

那鋪子的掌櫃的又遞進話來,說是賣的極好,有人日日來問,便要再刻,後頭又送進一百本的利潤銀子送進來,這才算是真的看見盈利了。

卻說那原是個不起眼的刻印鋪子,後頭兒刻書,前頭也賣,往日每月也賺不了幾個銀子。哪知這回因為這話本,竟然意外火了一把,完了之後時常有些姑娘小姐丫頭婆子的來悄悄的問:“指尖舞先生系列還有沒有新的?”

掌櫃的喜上眉梢,杜瑕也樂的不行,一顆沉寂許久的漫畫師的心,再次蠢蠢欲動,熱情熊熊燃燒。

兩下一拍即合,杜瑕便又一口氣又寫了好幾個話本兒:

什麽原配在家伺候公婆教導孩子,男人出去一趟竟碰上一個嬌滴滴的弱女子,願意委身下嫁。原配一改平時坊間流傳的那種大度容人,竟然果斷和離,帶着嫁妝、孩子回娘家去自己憑手藝過活。

卻說那男人原本以為能和新歡雙宿雙飛,誰知新歡竟是個不會過日子的,沒幾個月就鬧得雞飛狗跳,又把積蓄浪個精光,家中亂作一團,男人這才後悔,然而原配卻已經另嫁新人,生活十分幸福。

再者,還有一衆小妾丫頭聯合起來攻擊原配,原配卻并不無用,反而一面努力把錢財、房契、地契等值錢物件抓在自己手裏,一面又軟硬兼施十分會做戲,只叫外頭都說她的好,反叫那男人聲名掃地,又将那幾個小妾收拾的服服帖帖,丢到角落自生自滅,自己關起門來過日子。

誰知這般如此後,那男人反倒重新念起她的好,又狗颠兒着湊上來……

又有女子原與一書生兩情相悅,書生卻突然又戀上另一紅顏知己,女子非但不忍氣吞聲,反而大膽反擊,後又與那紅顏知己一見如故,兩人竟聯合起來将那三心二意的書生懲治了的事。

因“指尖舞”系列卻都是至今沒有過的新故事,絲毫不落俗套,又十分符合邏輯,看得人神清氣爽,拍案叫絕,三兩個故事下來就收攏大批死忠粉,買了一本又等下一本,十分追捧。

杜瑕樂得什麽似的,晚間睡覺都數次笑醒。

其實因着一本只得百來個錢,成本又高,賣話本掙錢着實有限,但那種心理上的滿足感卻是什麽都無法取代的。

便是杜文知道後也十分驚訝,杜瑕就斜眼看他,心道你對女性的熱情和消費能力簡直一無所知!

第三本話本問世沒多久,竟有一個男人買去看了,閱後大怒,在酒館指着書大罵,說不成體統,這種邪書合該丢出去燒了。

然而世人都有那麽點兒逆反心理,他越說不好,越不讓看,越覺應該焚毀,外頭的人就越發的好奇,非要看看不可,因此賣的反而更好。

一時又有方夫人發起,叫自家養的幾個小戲子照着頭一本話本排了幾出戲,待外省友人前來拜會時邀請城內其他太太小姐一同觀看,衆人都看的如癡如醉,大聲喝彩,幾個小戲子俱都得了無數打賞,一時紅遍附近幾個縣城……

“指尖舞”先生的名頭竟意外打響了,現有四本話本俱都一印再印,在一衆貴婦、女孩兒之間流傳開來,是為一時熱潮。

不管是當家主母或是閨中少女,大多人手一本,更有人拿此話本以作教材,只教導未出閣的女孩兒們道:“以往不叫你們亂看話本,卻是怕外頭那些混賬話教壞了你們,這個卻不打緊,這位先生竟十分明白,多看看竟有好處呢。”

“自古妻妾分明,嫡庶有別,相差便如那雲泥。又不是為聖人充實後宮,是個自尊自愛有志氣的女孩兒便要為人正妻,哪兒有上趕着給人做小的道理!更何況婚姻大事關乎一生,便要講求門當戶對,你看那書中的書生,這般窮困潦倒,且不說家中近況如何,便是他本人也靠不住。殊不知即便無田無地,就是抄書、教導學生一日也得幾十個錢,如何就養不起一個寡母?”

“再說他途中輕易許了女子終身,何等散漫輕薄,高中後竟敢欺君……若是真對那小姐有心,又何苦隐瞞?可見着實信不得!”

“日後你們需得多加小心,須知人活一世,長相如何反倒是次一等的,便是不會說話,只要能為,門戶也相當,才是上上人選。”

更有超級現實的女子一針見血道:“男人生來花心,寵愛一事何其虛無缥缈,倒不如像指尖舞先生書中所寫,保住自己的地位,攥緊錢財是要緊!但凡有了這兩樣,管他天崩地陷,我且過自己的日子是正經。”

杜瑕原也不曾想到小小幾本話本竟能引發如此熱潮,也是激動難耐,又苦于不能說出自己的名號,只得偷着樂。

卻說話本發售期間,杜瑕終究耐不住方太太央求,替方老爺、萬二爺、龐三爺等人分別打了實物大小的老虎、雄鹿及野狼。

因着他們日進鬥金,生意做得鋪天蓋地,并不差錢,為着一把扇子一幅畫一擲千金也是常有的,更何況杜瑕戳的羊毛氈擺設活靈活現,但凡見過的人無不滿口誇贊、滿目豔羨,又沒處求,是以僅僅這三樣杜瑕就得了足足白銀兩千兩有餘,端的是普通百姓一輩子都見不到的巨款。

後面又因為諸多看客看過之後都贊不絕口,方老爺等人倍覺面上有光,端午節時借着相互交際,又送了二三十匹上等绫羅綢緞。

便是方太太也單獨送了杜瑕一整套蝶戀花銀纏絲首飾,包括發梳一對,簪一對,步搖一對,挑心一支,掩鬓一對,耳墜一對,戒指三個,共計十四件,十分靈動輕巧,統共也不過幾兩重,難得的是工藝精湛,正适合年輕女孩兒用。

并非方太太送不起金的,只是她知道杜瑕年紀雖小,可十分自重自愛,輕易不肯占人便宜,如今那擺設的賬已然結清,若自己送太貴重的禮物,怕對方不會接受。

此時杜家已經搬了新居,因着院子大了,漿洗之類的活計尚能繼續交予外頭的漿洗娘子,可光是家裏一天十二個時辰,各色零七碎八的事情就有些忙不過來。

于是杜瑕就力排衆議,掏私房買了兩個丫頭在家做活:一個十二歲的小英平時跟着王氏打下手,做些個灑掃、整理的營生;另一個小燕才剛七歲,就跟着自己,出門跑腿兒什麽的頗為機靈,娘兒倆這才輕快了。

手裏終于有了大筆銀子之後,杜瑕才敢狠心把原先看中卻不舍得買的書都買了,其中就包括那一整套兩百三十兩的律法書籍,結果書架填充了一半,私房竟也去了一半,王氏都不敢問她究竟花了多少銀兩,生怕撐不住厥過去。

聽說今年山上果樹都長得很好,一年瓜果下來怕也能淨得三五十銀子,再算上平日的投入,想來再過四年也就能回本,第五年上就能純掙了。

杜瑕同父母商議一回,就又買了緊挨着的另一座山,兩座山連成一片,看管起來也方便。

如今山上果木成蔭,也引了無數鳥類走獸,便又招了一戶人家,連男人女人加上兩個兒子一家四口,又買兩輛馬車并拉車的大青騾,幫忙侍弄果木之餘也養些個雞鴨兔子,每年也能賣不少銀錢,後者的皮子硝了賣價更高。

有了這些固定收入,且又有一千多銀子傍身,杜瑕和王氏漸漸地就不大做大批的手藝活兒往外賣了,只是偶然逢年過節,有熟客輾轉求過來,才偶爾做幾筆大的,一回便夠幾年吃用開銷。

待到六月份,肖秀才被老師和一衆師兄催着去濟南府參加鄉試,臨走前交代了幾個弟子功課,又将他們分三批安排到了不同熟人那邊繼續學業。

他雖不是多麽熱衷功名,可對自己的本事也很有數,知道此去必中無疑,便一發都先安排好了。

直到這個時候杜文才知道,原來一同上學的其他八名同窗也并非都是先生的弟子,真正正式磕頭拜師的,也不過自己、牧清寒、洪清、霍簫、石仲瀾五人而已,其餘四人都只是過來上學讀書,并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師徒名分。

重新安排之後,杜文還是跟牧清寒在一處,洪清和霍簫在一處,石仲瀾自己在一處,且距離陳安縣都十分遙遠。

可喜洪清和霍簫新學堂恰是後者老家所在,兩人便可住在一處,倒是其餘三人,需得住在學裏,又或者幹脆無處可去,要在外面賃房子。

杜文與牧清寒要去的是青州,距離陳安縣少說也有兩日路程,一家人不免挂念,王氏接連數日忍不住落淚。

杜文卻笑得十分灑脫:“娘無需挂念,先生已說了,每兩個月便可歸家一次,且此次又有牧兄同去,他兄長得到消息後已經買好了宅子。阿唐也在,更有幾名用慣了的下人,便是廚子也有一個,還有什麽可擔憂的?”

杜河也強忍淚意道:“是極,好男兒志在四方,不要說他只是去求學,便是日後幾年不歸家,天南海北游學也是有的。”

道理王氏都明白,可兒子長到十歲了,從未離開自己眼睛一日,如今乍一聽說要一個人去那麽遠,又幾個月見不着,怎能不擔憂?

他只知讀書,若是冷了,可會知道添衣裳?

若是餓了,可能吃上可口的飯菜?

這麽想着,王氏兩只眼睛裏便止不住落下淚來,摟着杜文哭個不住。

杜文沒奈何,一個勁兒的撓頭,剛想讓妹妹勸一勸,一扭頭卻見素來大方爽利的她也紅了眼眶,頓時也覺得雙目酸澀,鼻頭發堵,一時竟不能開口。

杜瑕也實在舍不得,他們兄妹二人同吃同住不分彼此,又一塊讀書練字,冷不丁要分開……

到底學業為重,前途要緊,她慌忙擦擦眼角,轉身回房取了兩百兩整銀票,又叫小燕出去兌了幾十兩的散碎銀子和一包銅板,銀票塞在貼身荷包,散碎銀子和銅板另外裝了一個錢匣子,都拿給杜文。

杜文見狀慌忙往外推,只說不能要。

“往日裏抄書,我已經頗攢了幾兩銀子,且日後也能賺,斷斷不必花妹妹的。況且此次前去讀書,也沒處花銀子去。”

杜瑕卻不聽他胡說,只用力塞過去,又虎着臉道:“哥哥糊塗,豈不知窮家富路?你與牧家哥哥孤身在外,舉目無親,焉知沒有用銀子的時候?且新先生倒罷了,肖先生推薦的斷然錯不了,然同窗尚不知為人如何,便是沒有那等眼皮子淺的小人,若是大家一同湊份子游玩,或是舉辦什麽文會詩會的,難不成哥哥就總是不參與?又或是要同牧家哥哥借錢?還是說你我骨肉兄妹,反倒不如牧家哥哥來的親?”

一番話只堵得杜文無言以對,且杜河和王氏也覺得女兒說的有理,便都力勸,杜文沒奈何,只得收了。

杜瑕這才破涕為笑,又說:“哥哥也別替我省着,如今我是個財主呢,那山上月月出息,我如何花的完?待日後你高中了,再成倍還我不遲。”

說的大家都笑了。

又因杜文如今也是個半大人了,又出門在外,各色人物都遇得上,王氏怕他被人看輕了去,就跟女兒一連半月埋頭苦做,都用之前方老爺那邊得來的上等布料,一氣做了整整十套衣裳出來,杜瑕也根據衣裳的款式、顏色搭配了好些不同的荷包、結子、挂墜。

于是連着幾天,杜文都被娘和妹妹拖去各種試穿衣裳,什麽道袍、直裾、直綴等,更有幾套專門應付年節、大場合的正裝華服,還有鞋子、頭巾零零散散一大堆,累的他叫苦不疊。

牧清寒聽後又是好笑又是羨慕,杜文便沖他嘿嘿笑,拉着他家去,道:“你且別樂,娘說你一人在外,可憐見的,也替你做了兩身,這便同我家去試試吧。”

杜文和牧清寒走後,不說杜河和王氏時常悵然若失,就是杜瑕的生活也一下子乏味起來,時常閑的發慌,便不自覺多與方媛、萬蓉交往,三個姑娘一通讀書談天,偶爾學些個簡單的拳腳,也就漸漸充實起來。

待到九月中,杜文來信,說新學堂極好,前兒傳來消息,說肖先生高中第一名解元,如今已經進京,與幾位師伯會面,想必也見了老師,只專心準備來年春闱。

又跟她道謝,說州裏果然文風更盛,幾位同窗倒不難相處,也都很有才氣,往日竟是他井底之蛙,大家一同用功,自覺進展頗大。只是幾乎每日課業結束後便要在一同談詩論畫,又隔三差五與其他幾間學堂的學子文會;且這邊學子們十分重視六藝,尋常讀書課業之外也頻頻練習騎射等,開支項目更多。

如此一來,一次兩次所費雖然不多,可加起來竟也花錢如流水,不免有些肉痛。

杜瑕失笑,見他心中字跡飛揚,下筆如有神,字裏行間都帶着些對如魚得水的暢快,便知道他過的必然不錯,也覺得松口氣。待來人回去時,又托對方捎回去一個信封,信封裏又裝了一百兩的銀票。

末了,杜瑕也不免感慨,真是讀書不易,越想往上走開銷越大,如今還只是同窗間正常交際,并無各處打點……若放在尋常百姓人家,如何開銷得起!

同書信一起來的,還有幾樣濟南府特有的果子點心,幾個荷包,還有一匣十二把各色花卉的绡紗團扇,有圓形、葫蘆形、菱花形等,俱都繡的栩栩如生,好似真花一般,輕巧便利,很是好看。

說是肖先生只道她打的錦鯉很好,師娘記在心裏,特意買了與書信叫人一起帶給杜文,杜文才轉給她。

旁的也就罷了,杜瑕卻對那一匣子團扇愛不釋手,跟王氏兩個人稀罕了好多天,一人留下四把,其餘的吩咐小燕另取匣子來裝好,預備送人。

除了這些之外,竟還有一對兒銀子嵌着翠綠玉片的耳墜,整體做成小蓮蓬的模樣,最妙的是上頭竟還斜斜的停着一只振翅欲飛的蜻蜓,極其精致可愛,細看卻是牧清寒送來的。

他說同人在外游玩時,無意瞧見這對耳墜,覺得她應該會喜歡,便買了下來。

杜瑕看着那對耳墜出了會兒神,心中莫名愉悅,遂換上一試,攬鏡自照,果然很好看。

因着如今肖先生高中解元,他的幾位弟子身份也水漲船高,連帶着杜家也突然多了不少訪客,便是方家上下對她也客氣了許多,方夫人待她更加熱情。

須知老師混出來了,自然要提拔學生,眼下肖先生,哦,現在該稱呼肖解元了,肖解元如今前程似錦,他統共就那麽幾個弟子,日後自然也大有可為,提前交好總錯不了。

杜瑕帶着小燕去方家做客,方太太便拉着她說個不住,又一疊聲的吩咐下人擺各色果子。

杜瑕笑着道謝,叫小燕呈上禮物,直道:“兄長的先生托人捎回來的,說是濟南府的新鮮花樣,也不是什麽值錢的玩意兒,太太若不中意,留着賞人也罷了。”

方太太撚了一把葫蘆形繡金黃菊花的,随手扇了幾下,笑的合不攏嘴,只摩挲着她的手道:“這樣好東西,如何不喜?哪裏舍得賞人!到底是省府,東西就是比下頭的精巧些。”

方媛和萬蓉也嘻嘻哈哈挑了一把,趁着天還不算大涼,也扇了幾回,笑道:“果然精巧有趣,熏香也不俗。”

待三個女孩兒手拉手玩去了,方夫人反複看着手中團扇,又長長嘆了口氣。

旁邊她的心腹丫頭上前道:“太太何故嘆氣?”

方太太瞧了她一眼,道:“可惜我竟沒有個年歲相當的兒子。”

她育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如今小兒子也十九歲了,前年就成了親,現下兒子也那麽大了。

方媛是個女兒,卻比杜文大了将近兩歲,且素來厭惡讀書,只好耍槍弄棒,将來杜文注定了是要走仕途的,必然不會娶這類女孩兒為妻子……

那丫頭就笑道:“太太想的也忒遠了些,不過是個舉人的弟子,未來還未可知呢。”

“你懂什麽,”方太太嗤笑一聲,又嘆了口氣道:“舉人确實不大稀罕,可聽老爺說,肖解元的老師年前升了左都禦史,如今已是二品大員,也才不到五十歲!幾個師兄也都不可小觑,那杜文頗得肖解元青睐,日後少不得……”

丫頭卻不大清楚什麽左都禦史、右都禦使的,只是聽着樣子,應該權利滔天,便冷汗涔涔,又小聲道:“要說年歲相仿的,太太不若”

“胡說八道!”方夫人瞬間明白了她的意思,兩只眼睛利箭似的射過去,喝道:“快閉嘴吧!杜家只這麽一個女兒,又聰明伶俐,便是那杜文疼她也跟眼珠子似的,如何能與庶子相配,真當天下讀書人都是死的嗎!”

況且是庶子,那等阿物自己平時只瞧一眼就恨之入骨,哪裏會幫他們找靠山!做夢去吧!

那丫頭知道自己說錯了話,立刻撲倒在地,連呼饒命,又出去跪了半個時辰,這才揭過了。

年根兒下杜文和牧清寒回來了一次,就在杜家過的年,一家人喜得什麽似的,王氏親自下廚,張羅了一桌好菜,又捧出整整一箱新鮮好衣裳,叫兩個孩子挨着試。

杜文和牧清寒見狀,對視一眼,都覺得兩股戰戰。

當初只幾件衣裳他們就試了足足三天,如今竟有一箱!

杜瑕捂嘴笑個不住,道:“大過年的,看你們跑到哪裏去!這是娘閑來無事一針一線做的,我瞧着你們這半年多也好似高了些,說不得就短了,快比量下,若是短了、瘦了,我也得跟着改。”

牧清寒又作揖,又是犯愁又是惶恐的道:“有勞妹妹了。”

杜瑕臉上莫名飛紅,忙啐了一口道:“勞煩我什麽?又不是我做的,且我手笨着呢,斷然不會裁剪縫補,不過是娘做,我遞個剪子什麽的,偏你胡思亂想。”

一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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