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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老實話, 肖易生對自家師兄這種先斬後奏的強盜行徑也非常有情緒,不僅在接到信的當天難得爆了粗口, 又直接氣沖沖寫了回信,将對方罵個狗血淋頭。

成然,當時有杜文的爹媽在,自己在不在也沒甚所謂,可好歹你也給我提前意思意思的來個信吧?

老子可是他正經拜過的師父, 一日為師終生為父難道只是說着好玩的麽?

你那女兒又不是生了一天兩天了, 養到如今也有十來年, 又不非急在這會兒嫁, 開封到山東也不是隔着千山萬水, 提前跟我說一聲又能如何?能滄海桑田海枯石爛麽?

可何厲這混賬師兄卻偏偏不, 似乎是存心要氣他一樣,塵埃落定了才丢過來一封信, 裏面大咧咧就一句話:“我收了你徒弟做女婿了。”

雖說君子動手不動口, 可肖易生也不敢保證假如當時自己跟何厲立面對面的話, 自己是不是會挽着袖子沖上去左右開工。

誰年輕時候沒輕狂過是怎的, 還是哪個男人沒打過架是怎的?

就因為這事兒, 肖易生還特地寫信給自家老師告狀,洋洋灑灑寫了好幾大張紙, 歷數他的諸多罪狀,讀起來就覺得此人簡直罄竹難書。

除此之外,肖易生還順便把對何厲的評價和描述從原先的“肆意灑脫遠超旁人”,生生貶低到了現在的“行事瘋癫”……

就算一碗水端不平, 也不好偏心太過。唐芽也确實對此事說了何厲幾句,言明來日肖易生進京述職,必然沒他好果子吃。

結果何厲也是光棍,直接肆無忌憚地說道:“放心吧老師,他打不過我。”

這理直氣壯的無賴相,直接把自認為見慣了風雨波瀾的唐芽也堵的無話可說無言以對。

對,是打不過你,可是他能嘲諷死你信不信。

可話又說回來,即便是肖易生有怨氣也不得不承認,杜文的這門親事也确實是眼下可供選擇範圍內的上上之策。

但凡涉及到朝堂上的黨派之争就沒有什麽真正意義上的小事。饒是日常言行舉止都要萬分注意,生怕給人品出別的意思來,更何況是關乎一生,關乎兩家的親事。

牧清寒和杜文從一開始拜肖易生為師起,身上就打上了唐黨的烙印,打從根本上注定了他們要麽與唐黨中人聯姻,要麽用來拉攏附屬黨羽和中立派。

既想進入朝堂接受庇護,還想按照自己心思任意行事?做夢去吧。

前者的親事解決的早,外人的視線還未彙聚到這裏之前就已經塵埃落定,再者他與同窗同門兼好友家中結親,不管從哪個方面都挑不出毛病來。

至于杜文,他的親事一日沒定下來,一日就還是有些人眼中的香饽饽。畢竟聯姻這種事情所能代表的,所能帶來的,都太多太多,多到值得某些人犧牲一個親生女兒。

可一來他的家底畢竟太薄了些,饒是有一衆能幹的師公師伯師父也無法完全彌補。寒門出身的現實足夠讓一些豪強大族持觀望态度。他們要等,必須要等,等着看這個小子究竟能走到哪一步,究竟值不值得他們的冒險。

二來,這一個兩個的小子确實十分有才華,前途不可限量。雖然唐芽自始至終都沒有明着提過,可想必就算是他也不願意看到,甚至無法容忍肥水流去外人田這種情況發生。

唐芽的七個弟子中,有女兒的有六位,是嫡女的只剩四個,年紀相仿的僅剩三家,可選範圍非常小。

可杜文的個人特色似乎又太過強烈了些,他太過鋒芒畢露,就好似一把雖然稚嫩但卻有自主意識的寶劍一般。

寶劍雖好,卻是一柄雙刃劍,還很有些桀骜不馴,一個操作不當便要傷人傷己。

然而何厲不在乎這些,或者說他堅信自身的鋒芒能夠輕易壓下杜文的銳氣,并給他在适當的時候配上一柄合适的劍鞘,讓他達到真正意義上的收放自如。

抱怨歸抱怨,可肖易生知道這麽親事必然是自家老師也默許,甚至暗中推波助瀾了的,不然就算何厲本事通天也無濟于事。

然而……他就是要生氣!

自己一點兒點兒看着長大成才的弟子給人說拐跑就拐跑了,難道還不許他生氣麽。

誰能耐他何?

………………………………

牧清寒和杜文在拜訪知縣大人,而杜瑕卻也在同時拜訪知縣夫人。

見她笑意盈盈的進來,肖雲直接上前打趣道:“你女婿這次否極泰來,你怎麽這麽急着回來?”

原本大家還擔心牧清寒和杜文會不會遇到什麽解決不了的大麻煩,可頭裏聽說兩人都得了聖人的嘉獎,唐芽也升了官兒,就知道必然是好結果,也就有心思開玩笑了。

杜瑕先給元夫人行了禮,然後伸手掐她的腮,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說道:“早聽說你女婿家裏都愛極了你,你婆婆急的什麽似的,你怎的先又說起我來?”

好歹杜瑕也比她先定親幾年,裏裏外外遠遠近近不知被人打趣過多少遍了,又怎麽會怕這個。

肖雲到底道行不夠,聽到這兒自個兒先就臊紅了臉,哪裏還記得起要反擊,只追着她打。

元夫人樂得看她們玩鬧,只在上首捂嘴笑,也不制止。

鬧了一會兒之後,杜瑕見肖雲氣喘籲籲,面上微汗,也就停了。

兩人閑話幾句,杜瑕就叫小燕遞上一個匣子,匣子裏正是何薇她們托自己帶的信。

肖雲見後喜出望外,對她道謝連連,又連珠炮似的問道:“你果然認得她們了,她們可還好?伯父伯母好?聽說他們家又有了一位弟弟,你可見過?長的怎麽樣,像誰?”

杜瑕體諒她們許久未聯系了,就笑着一一回答,說:“都好,蒼兒虎頭虎腦十分可愛,也頗聰明伶俐……”

一時肖雲又去看信,發現裏面還有何薇附帶寫的幾首詩詞,略念了一回便贊賞不已,又對杜瑕道:“薇姐姐着實是個才女,你素日只說我書讀得好,殊不知她的才華十倍于我,什麽時候咱們幾個湊到一堆兒,一處讀書作詩才好呢。”

杜瑕聽後卻連連擺手,笑着說:“快罷了,快罷了,寫字倒也罷了,可我于作詩一道實在天分有限,也不夠靈巧。在咱們陳安丢人現眼也就夠了,何苦要鬧到開封去。到時候你們愛作詩就作詩,我還是和葭兒一處騎馬來的痛快。”

說的大家都笑了。

作詩這種事情确實需要天分,杜瑕深知自己于此一途不過天資平平,實在成不了一代文豪,壓根兒就沒起過在這方面跟人争強鬥勝的心。

她雖然研究透了做詩詞的格局規律,到底略顯粗糙刻板了一些,平時拿着糊弄人夠用了,卻真的不敢在真才子才女面前放肆。

元夫人本就愛她灑脫爽朗,如今她兄弟、女婿越發出息,對自家丈夫的仕途也有百益而無一害,這喜愛便就增到了十二分。

“何苦妄自菲薄?”元夫人笑了一回,又正色道,“風流袅娜是靈性,細致纖巧是靈性,雄渾壯闊自然也是。你雖身為女子,可難得有那般的胸襟見識,尋常男兒都難以企及,很該自豪自傲,誰又敢說你丢人現眼。”

肖雲也稱是,頓了一下又問道:“葭兒果然會騎馬了?師伯也果然給她買了?你不知道,早多少年前她就嚷嚷着要騎馬,便是偶爾出門見了人家在高頭大馬上,也羨慕的很。只是師伯總說她還小,并不許。如今終于如願以償,竟也把你套了進去。”

杜瑕被搔到癢處,不免跟她說了許多自己與何葭一起騎馬的故事,當真眉飛色舞,聽的肖雲悠然神往。

三人又說了許久,中午也在一處用飯,一直等到天色擦黑,才放杜瑕、牧清寒與杜文一同歸去。

接下來的幾天,牧清寒和杜文繼續找肖易生請教各項事宜,杜瑕又去探望方媛、萬蓉,也是忙得腳不沾地。

兩個姑娘只知道他們一家前陣子說走就走,個中緣由并不清楚,如今她終于歸來,自然要問什麽事。

陳安縣終究有些閉塞,外面的消息到這會兒還沒傳進來,知道的人不多。

杜瑕明白這件事不好大肆宣揚,叫人說自家得意忘形事小,留下把柄就不好了,便只挑了些不大要緊的細節說了。

方媛本就不長于此道,心思也粗糙,聽了也就算了,不過唏噓一番。倒是萬蓉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還多看了杜瑕幾眼,只是終究沒說什麽。

可後面聽杜瑕說他們不日就要搬到開封居住,兩個姑娘都萬分驚訝,漸漸紅了眼眶,十分不忍。

本想着大家距離各自出嫁還有幾年時光,若湊在一起玩笑打鬧也可以稍稍排解一下,多留下一些燦爛美好的回憶,誰知道竟然這會兒就要分離了,不免都有些悲傷。

只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千裏搭長棚,沒有不散的筵席,誰又能陪誰一輩子呢?

不過這些年下來,她們終究情誼深厚,無話不談無事不說,最終還是無可避免的抱頭哭了一回,約好就算是分隔萬裏,也要時常書信往來。

稍後三人由丫頭侍奉着重新梳了頭,洗了面,擦脂抹粉,弄好了才敢出去。

杜瑕又悄悄的去找方夫人,隐晦的表示自己家就要搬走了,那許多羊毛氈的原材料也不方便攜帶,打算就地做成成品賣出去。

方夫人也是一個人精,聞弦知意,哪裏有聽不懂的,立即就表示有不少人求,回頭就打發人去府上送單子。

原先杜瑕做的這些羊毛氈瑞獸猛獸擺設栩栩如生活靈活現,就極受歡迎,不知多少人看了眼紅,也很想要。只是那個時候杜家已經漸漸起來了,杜瑕又是個能耐得住的,接連三兩筆,掙夠了就不做了,任誰如何請求,開出多麽高的價格也無動于衷。

物以稀為貴,市面上的羊毛氈擺設本就只此一家,別無分號。如今杜瑕直接就不做了,端的是有價無市,越發被人炒的昂貴起來。

這會兒她竟主動表示要做,方夫人如何不喜?

那擺設那樣好看,又是好意頭,拿出去送人何等體面,也省好多事呢。

因杜家人在這裏呆不了兩個月,杜瑕還要給《陰陽迅游錄》第五卷 收尾,第六卷做草稿樣書,并沒有太多時間。而且剩下的原料也有限,就只應了三對六個。

方媛和萬蓉這兩個姑娘對外頭的事情不大了解,可方夫人他們卻知道許多,明白杜家此刻正是冉冉升起之時,十分想要巴結,因此方夫人張口就說要給六千銀子。

杜瑕哪裏肯依!最後還是根據個頭和難度定了五百銀子一個,共計三千兩,已經算是十分實惠了。

只這一筆,就把開封買宅子的銀子盡數賺回。

過了約莫半月,肖易生覺得眼下自己已經把能教的全都教給了兩個學生,便催着他們去濟南府拜訪一衆師長。

牧清寒和杜文也覺得是時候去了,跟杜家人說了一聲,就帶着阿唐,張铎,彭玉,于猛等人先行一步去濟南府等着了。

不出所料,回到濟南府的牧清寒和杜文沒見到潘一舟,對方倒是收了帖子,可是謝禮卻叫學生郭游原樣帶回,又傳出話來說:“既然安全無事,且這事也非我的功勞,也沒什麽見面的必要。若日後真能同朝為官,來日方長,且有見面碰頭的日子。”

郭游也是無可奈何,歉意道:“你們也知道我老師這個脾氣,其實并無惡意。”

牧清寒點頭,“也罷了。”

說起來他們兩邊分別屬于唐魏兩黨,在許多立場問題上堪稱勢不兩立,若是私底下從往過密,也未必是好事。

倒是府學中的一衆師長并同窗對他們十分熱情。前者倒罷了,因二人一向品學優異,勤奮上進,一衆師長均對他們贊賞有加,倒是那些原本關系并不怎麽好的同窗,突然一反常态得熱絡起來。

甚至還有人幹脆趁着下學的空檔熱情相邀,請他們一起出去游玩,參加詩會什麽的,都叫兩人不勝其煩。

誰能不知道真正的原因呢?因為這時候朝廷上的動向和前因後果都已經通過各種途徑傳回到了濟南,而府學中的這些學生也并非兩耳不聞窗外事,對此事自然也有自己的考量。

此番牧清寒和杜文因禍得福,非但能進到太學中去,而且還得了聖人的嘉獎,被賞賜了如意等物,着實叫他們眼紅。

可是眼紅歸眼紅,他們卻還分的清輕重。

那兩個小子本就有一個權勢滔天的師公,現在又直接進了聖人的眼,端的是蒸蒸日上,風頭正勁。若沒有實打實的把柄和錯處,幾乎不可能将他二人扳倒。

既然沒有殺妻奪子之恨,也沒有特別直接的利益沖突,何不化敵為友。又有誰願意這會兒就給自己豎幾個明晃晃的敵人呢?

也正是因為這樣,牧清寒和杜文越發不願意同他們往來,私底下也沒少跟郭游和洪清抱怨。

“這些人當真是屬牆頭草的,原先你被知府大人收做了弟子,他們就挑撥離間,意圖貶低我等。這會兒我們死裏逃生,好歹得了獎賞,他們又想着貶低你們,好也是他們,歹也是他們,如此反複無常,豈非小人?真是倒盡胃口。”

洪清就說:“事實便是如此,這世上終究還是小人多,君子少,你們不往心裏去也就是了。”

郭游也不愛說這個,當即另起話題道:“不管怎麽說,你們兩個都是先去了太學了,且在那裏等等,想來我與洪兄亦不遠亦。”

旁人倒罷了,就是洪清聽了這個着實慚愧得很,直說不敢當不敢當。

“何必如此?咱們又不是外人,你我才學也都心中有數,難不成反不如那些人。”郭游不以為意道。

接下來幾日,幾人一邊游玩,進行談詩論道,又論及國事。偶爾也去府學中,向一衆師長和山長讨教,牧清寒和杜文都覺進益良多。

臨走前一天,衆人不免又吃酒席,一直鬧到四更天,兩只眼睛都沉的睜不開了才作罷。次日郭游和洪清親自送到城門外,依依不舍。

牧清輝也在送別之列,只是此番情景卻無當初他們兄弟二人被逼無奈分別十分不同。

且不說牧清寒此番去開封注定了會有一個好前程,牧清輝就是正常情況下,少說也要一個季度去一回開封,因此兄弟二人也能時常見面,就不覺得難過了。

此時已是九月底十月初,秋風蕭索,寒意蔓延,無數花木也漸漸呈現出疲态,卻又有幾多花卉迎難而上,依舊生機盎然:又有許多楓葉“綻放”,火紅一片,靜靜燃燒,頗有一種蕭瑟悲壯之銳利美。

此情此景,直叫郭游大抒胸襟,當即取了笛子,吹了一曲《陽關三疊》。

他素來心胸曠達,為人灑脫不羁,頗有魏晉古名士的風範,所以吹出來的曲子也風流潇灑,叫人心曠神怡,不覺傷感,反對未來相見之日無限期待起來。

杜瑕和杜河夫婦到罷了,之前在牧清輝做東主持的宴會上也曾聽過郭游施展身手,此番雖也是如癡如醉,可好歹還撐得住。

張铎等人就不成了,他們只覺得自己已經活了大半輩子,竟就從未聽過如此精湛的技藝,一時都呆住了,良久回不過神來。

杜文不禁拱手嘆道:“許久不見,郭兄的技藝越發精熟了,加以時日,未必不能超過林大家。。”

“好說好說。”郭游顯然也對自己的吹笛技藝十分自得,并不一味謙虛,應得十分爽快,聞言又笑道:“按理說這曲兒落到這會兒卻有些不恰當,可我實在愛極了它,一時之間,腦子裏竟也想不出其別的更合适的曲子來,且将就着聽吧!”

牧清寒聞言大笑出聲道:“這卻說的是什麽話,如此妙音叫人聽之忘俗,我等榮幸尚且來不及,又哪裏會有絲毫不滿。”

三方人馬就此別過,杜家人和牧清寒一行沿着道路,緩慢而堅定地朝開封走去。

………………

等一應事務安定下來,已經能入了冬,天氣也冷了。又因為開封遠比陳安縣更加靠北往西,冬日裏也越發寒冷,才到十一月初就已經開了地龍,聽說等到再冷了,夜裏還要再攬個火盆呢。

《陰陽巡游錄》上個月就正式開賣了,因開封人們更加富足,喜愛享樂,又願意接受新鮮事物,情願在精神層面支出,是以這本定價五百文的書竟然十分好賣。莫說積壓了,那頭一批印刷的一千本分散到各省的書坊裏去,不出大半月就都賣光了,如今外頭賣的已經是第二批加印的了。

之前還在陳安縣的時候,杜瑕日夜趕工,不僅把第五卷 收尾,而且也做完了第六卷。那書海的李掌櫃果然頗有經濟頭腦,不用原來那十分平平無奇的青色素面封面,每每多從這一本書中挑最能吸引人的一幅畫印成書皮。

他額外又并做了一批簡潔精致的小型木匣子,将六本都放到匣子裏賣,算是個套裝,總價還是二兩半。只要一次性買足這六本就給你裝在匣子裏賣,匣子不要錢。

因那匣子也是好木頭,做的又精致可愛,便是不裝書,拿去裝些首飾并小玩意兒也使得。且還是白送的,便有許多不差錢的人一口氣将六本買足,是以套裝竟然比單本賣的還好些。

杜霞聽後佩服的五體投地,果然不能小瞧任何時候任何人的生存智慧,只書海這前後兩批所得利潤,就比過去一整年在陳安縣賺的總和還多!

賣書的事情走上正軌之後,杜瑕就重新恢複了原先各項事務安排的井井有條,一切游刃有餘的狀态。

因為開封北風又重,天氣更冷,蓋的被褥、穿的衣裳不免也更厚了些,杜瑕就覺得被裹得十分難受,也不知怎麽的就想起了前世的羽絨服。

棉花固然暖和,可一來到底臃腫了着,若要保暖,整個人就有些膀大腰圓。再者也略沉,皮襖也是一般道理,倒又比棉花更沉幾倍,終究不如羽絨輕薄舒适。

她是個說做就做閑不住的性子,這會兒想都想到了,哪裏還等得及?當即打發人出去買鴨子。

負責采買的人聽了也不覺得意外,姑娘家想吃什麽還不正常麽?就問她想要幾只,是要清蒸還是紅燒還是炖湯喝,須知不同品種的鴨子口感也不同,還是需要配合适的做法才好。

杜瑕一聽,噗嗤就笑了,教伺候的人滿頭霧水。

她一個人笑完了後才抹了抹眼淚說:“你且別管怎麽做,先緊着把那些羽毛豐厚的挑些來,頭一回也沒經驗,就要二十只吧。”

別人且不說,王氏聽後先就呆住了,半晌才疑惑道:“你這又是要做什麽?要二十只,咱們家裏就這幾個人,還有其他的菜蔬果肉,如何吃得完?”

“吃的完!”杜瑕摟着她笑道:“鴨子肉好吃着呢。紅燒、清蒸、碳烤、亂炖、煲湯……再者如今天冷,就算一時吃不完,凍起來也好,挂在屋檐下頭風幹也好,不怕壞呢。”

見她笑的狡黠,王氏也就猜到一二分,知道這個丫頭指不定臨時又想起什麽招來了。

一是如今他們家寬裕,幾十只鴨子也花不了多少錢。再者就像她說的,正好如今天冷,便是一時吃不完,不管是養着還是凍着,都壞不了,也就由她去了。

當然,王氏知道自己這個小女兒主意一向多得很,見她這樣神神秘秘的,也十分期待到底能弄出來什麽。

王氏就笑了,對下頭的人擺擺手說:“罷了,就聽你們姑娘的,她要什麽你們就去采買了來,回頭若是要大鵝也不必回我,需要錢只管去帳房上支取。”

下人領命去了,王氏又拉着杜瑕,捏着她的手笑道:“偏你就鬼主意多,又愛折騰,我也不管了,且等着看你到底能做出什麽來。若做不出來,可要吃一頓好打呢。”

如今她兒子女兒都有了好前程,而且手頭富足。更遠離了那些糟心的親戚,便十分惬意,做夢都幾乎要笑醒,這幾個月雖然累,但氣色卻更加好。

眼下正值寒冬,外頭冷的厲害,大家不願出去逛,可憋在家裏又有些無趣,好不容易女兒有了點想做的事兒,王氏自然願意由着她的性子來。

一時鴨子果然買回來,只聽得滿院子嘎嘎亂叫,一衆下人都伸着脖子看,王氏也給逗樂了,捏着太陽穴說吵的頭疼。

杜瑕自己也樂個不住,心道難怪人家都喜歡用鴨子叫來形容人的聒噪,這威力果然非同凡響。

她趕緊叫人都殺了,叫劉嫂子好好盯着,把鴨血留出來做血豆腐,日後涮鍋子吃。

說起鴨血和涮鍋子,杜瑕卻突然想起來毛血旺,那種麻辣鮮香超級下飯的口感頓時叫她口水三千丈。

“劉嫂子,炖鴨子什麽的且先往後放放,你先給我準備一小盆鴨血,晚間我想做個毛血旺解解饞。”

大家都知道她想起一出是一出的,而且也不胡鬧,如今也都養成了她怎麽說大家就怎麽做的習慣。

劉嫂子應了,一邊挽着袖子弄鴨血一邊笑道:“姑娘又有新花樣了,等會兒我也厚着老臉去看看,以後就不必姑娘親自下廚,只安心讀書畫畫就好。”

現下人做菜多是按照原先的老法子來,可自家這位姑娘卻古靈精怪的,平時不怎麽下廚卻也經常有絕妙的點子,叫她只覺豁然開朗,若要問又聽說是從書裏看來的。劉嫂子就時常感慨,怪到人家都說書裏頭什麽都有,如今更是連菜譜都不缺。

做菜繁瑣又累人,這會兒也沒個油煙機,十分煙火缭繞,進去一趟熏的渾身都是味兒,出來之後還要換洗衣裳,杜瑕自然也不愛下廚,而且劉嫂子母女三口都是簽了死契的,并不怕她說出去自己謀利,聽了這話就滿口應下。

後面給鴨子拔毛,杜瑕也都親自盯着,直叫他們小心一些,将最靠近裏頭的那層細細的絨毛留出來。

衆人都不知道她要這些絨毛做什麽,卻也不問,都小心的拔毛。

等放淨血水拔光毛之後,二十只鴨子都脫的赤~條條的,沿着房檐底下排了一溜兒,随風晃蕩好不滑稽。

王氏看了一回,樂不可支,指着杜瑕笑個不住:“瞧你做的好事,咱家竟成了賣貨的了。”

杜瑕也跟着笑道:“這個又怕什麽?劉嫂子手藝那般好,叫她都做成風幹鴨子,往年咱們自己吃都不夠,今年又來了開封,說不得要走人情,拿這個送人也不紮眼,又親近,恐怕這些還不夠呢。”

王氏聽了,略琢磨一回,倒有些心動,只是還有幾分遲疑:“這些在京裏做官的人家,他們什麽山珍海味沒見過,咱們小心翼翼尚且不夠,若拿這幾只鴨子送人,會不會叫人笑話粗鄙?”

聽說這邊人送禮都講究個高雅有趣,鴨子這種東西恐怕不管從哪個方面來看,都跟高雅有趣什麽的扯不上關系吧。莫要送禮不成,反倒惹怒了旁人,弄出禍事來。

“娘實在多慮了。”杜瑕笑說:“咱們什麽人家什麽家底,人家想必也清楚的很。若咱們非要學着旁人一般送些山珍海味绫羅綢緞,落在人家眼裏才叫東施效颦自不量力呢。古玩玉器絕世孤本等咱們也送不起。有多大肚量吃多少飯,咱們也不是想去巴結誰家,這些東西親手做的,更顯真摯不是?若送的太貴重了,人家怕還不敢收呢。”

說完杜瑕又去吩咐人清洗鴨絨,洗幹淨之後放到炕上烘幹。

因為是鴨子身上的,難免有些騷膻,少的時候聞不出來,如今二十只鴨子身上的絨毛堆在一塊兒,味兒就有些大了。

一時間整間屋子裏都是那股腌臜味兒,熏的杜瑕一刻都待不下去。

她也傻眼了。

這可如何是好,若一直帶着這麽一股味兒,還保暖呢,怕先就把自己熏死了,保準也沒人敢上前來。

這會兒味兒這麽重,不管是醋熏還是香薰都不成,不然非但香不了,反而還會産生一種由睲膻騷臭等混合而成的威力堪比生化武器的全新的複雜氣味……

無奈之下,杜瑕便把王能和彭玉等人都找來商議對策。

這些人也完全不知道杜瑕平白無故的弄這麽多鴨子毛作甚,還要耗費許多力氣來拾掇,一時只覺啼笑皆非。

王能撓了撓頭,憨笑道:“姑娘說笑了,小的以往确實拾掇皮毛,可那都是獸皮,着實沒弄過飛禽。且這個連皮都沒有,只剩毛,姑娘又不許損壞了,這小的也實在無能為力了。”

杜瑕無奈,只得将求助的目光送往彭玉,無限期冀的問道:“彭大哥可能配些去味兒的香粉?或是吸味兒的玩意兒?”。

彭玉就覺得頭皮一陣發麻,可也只能實話實說:“王兄弟都沒招兒,小的就更沒法子了。”

他雖略通醫道,可也只是針對跌打損傷等皮肉傷,于內科以及其他家常病症着實束手無策,更別提想叫他給鴨子毛去味兒……着實驢唇不對馬嘴。

見杜瑕滿臉失望,彭玉又試探着說道:“若只要去味兒卻也不難,姑娘只把它用布兜裝起來,放到屋外任着北風狂吹不就行了。”

杜瑕自己又使勁想了一回,略帶些沮喪的點點頭說:“也只得如此了,希望能趕得上吧。”

羽絨産品就是冬天用,若花的時間太長了,等到開春可就晚了。

等這些鴨絨都烘幹之後,杜瑕果然将它們都放到了一個巨大的布包袱裏,就挂到窗外的屋檐下,任它風吹,又小心躲着日曬。

有句話怎麽說的來着?笨辦法有笨辦法的好處,那就是穩定可靠。

使用風力去味兒雖花的時間略長些,可竟然非常管用,連帶那些絨毛也都吹得十分蓬松。

杜瑕歡喜萬分,這才放心大膽的将它們挂在點了梅花餅子的熏香爐子底下熏了幾日,果然香噴噴的了。

見果然能成,杜瑕這才放心大膽地幹起來,又掏了自己的私房叫人去大批的買鴨子。

這一買不要緊,大半個集市的鴨子都買光了,許多原本不識得他家的人現在一提起也都會說“啊,就是那個最愛鴨子的杜家……”

一家人每日飯菜裏必有一道鴨子制品,屋檐下嚴密密麻麻的挂滿了風幹臘鴨,頗有幾分壯觀。

一衆家人原本吃個新鮮的時候還好,可任憑再怎麽好吃的山珍海味也架不住日這樣造呀,不出半月,當真是人人聞鴨色變。

冬季日短,天黑的早,那日晚間牧清寒和杜文回來,推了門進來,一擡頭,老遠就看見屋檐下頭一排排一串串,奇形怪狀,随着夜間的寒風呼嘯搖曳,時不時發出奇怪的悶響,頓時就吓了一大跳,險些叫出聲來。

一直等到走近了,才發現竟是無數的鴨子,登時有些哭笑不得。

說老實話,這還是自從前些年杜瑕給他們編了那好幾斤重的錦鯉後,第二次受到這般驚吓!

可憐還都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杜文最先耐不住,就問妹妹這是要做什麽。

因要送的人太多,此時絨毛還沒攢夠,杜瑕不願意提前戳破,但笑不語,只在那裏賣關子。

“你們別問,問了我也不說,只等着吧,保準是你們沒見過的好東西。”

牧清寒就笑,說:“準是你有什麽稀奇古怪的主意了,也罷,我們就等等,且看你有什麽新點子。”

認識以來,這姑娘也不知冒出過多少新奇的想法,做過多少稀奇古怪的玩意兒,如今他們也見怪不怪習以為常了。

今日晚飯除了一道老鴨湯之外,還有劉嫂子已經練熟了的毛血旺。

就見紅通通的粘稠湯汁之上密密麻麻浮了一層花椒辣椒等物,只是坐近了吸一口氣就覺得刺激非常,忍不住狂打噴嚏。

兩人當即驚呼出聲,牧清寒眼淚汪汪地問道:“這又是什麽?”

見他們這般狼狽,王氏一面笑一面吩咐人拿紙來給他們擦臉,指着杜瑕說:“可不就是她弄的。用那什麽豆醬等一大堆東西熬鍋底,放足了花椒辣椒,也放了好些東西,什麽豆芽豆瓣兒鴨血牛肚兒臘肉的,又香又辣。原先我們也吃不慣,可這冬日裏趁熱吃一口燙嘴的這個實在過瘾的很,很是下飯,比平時都多用大半碗呢。”

冬日裏菜蔬少,便是市面上有溫房培育出來的洞子貨也都昂貴非常,大部分人家要麽直接吃不起,只是望菜興嘆,要麽只是隔三差五買一回,清清腸胃。

可若是長久不吃菜,或日日只用白菜蘿蔔,不免膩歪,許多人家便會買了黃豆綠豆大蒜等物家去,放在清水中,置于暖炕之上,不出幾日也就細細密密的冒出來一層嫩芽,這便是黃豆芽綠豆芽和蒜苗。

如此一來,随吃随割,不僅新鮮有趣,且成本遠比從外頭買現成的低廉,幾乎成了許多人家的冬日心頭好。

牧清寒和杜文都擦幹淨了臉,果然夾了一筷子吃,剛一入口就覺得一股強烈的辛辣之氣直沖腦門,血液似乎都湧上來。兩人立即把臉都憋紅了,不住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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