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章

第 28 章

疫疾一天天轉好,原本死寂的磐寧城,也終于恢複了生機。鳳思楠來的第六日,遲到的接風宴安排上了。

藏老身子依舊不适,她的學生喬蝶替她參宴,與祝佩玉同坐一席,她顯得格外熱情。

“祝吏書看着氣色好多了。”

從死氣沉沉的一區,再到熱鬧鼎沸的晚宴,祝佩玉都有些恍如隔世的錯覺。

“藏老年事已高,近來又高熱反複,多虧喬吏書照應,你也辛苦了。”

“慚愧慚愧。”喬蝶急忙為她倒了杯酒:“喬某不過是做分內事;豈敢和祝吏書同日而語?”

兩人相互寒暄了半天,祝佩玉感覺都要被她灌飽了。幹脆将酒杯揣進了懷裏:“吃菜吃菜。”

舉着酒壺的喬蝶尴尬一笑,又開始了為她布菜。

祝佩玉:“……”

不知道藏老怎麽适應的,反正她适應不了。

她有些懷念她的殿下了,于是目光落在首席上。鳳思霜神色懶散的喝酒,偶爾與蔣幼柏耳語幾句。

師孤萍幾次想要向她敬酒都被她漠視了,萬幸禮公主殿下和善,與師孤萍有來有回,相聊甚歡。

“祝吏書!”師和煦人如其名,像個六月的小太陽,一路穿過人群挨着祝佩玉豪放坐下:“三兄讓我來問問你,傷好些了沒有啊?”

祝佩玉看了眼左肩:“老樣子,還是不敢用力。”

“那我讓三兄煮藥膳時,帶出你那份可好?”

“那感情好,只是不麻煩嗎?”

師和煦嘿嘿一笑:“給旁人煮自然不麻煩,給你可就不一樣了。”

“我可是聽說了,”喬蝶一旁打趣道:“祝吏書回來這兩日,天天都把心思放在了後院的角門上。時不時的和師三郎創造偶遇呢。”

祝佩玉有些羞赧:“莫要胡說,不過就是結伴去看藏老罷了。”

“哎呦呦,”喬蝶蛐她:“怎地?你是找不到我們院子的路,還是一個人害怕呀。非要人家郎君陪着。”

師和煦也跟着笑:“那就說好了,明日三兄做藥膳時,做一份給你。”說罷,小太陽溜走了,不一會兒,照耀蔣幼柏去了。一大一小兩個人時不時還低語兩三句,最後将目光落在了祝佩玉的身上。

兩人相視一笑,似乎在說着什麽秘密。

氣氛一片祥和時,絲竹聲樂一停。衆人正疑惑時,鈴铛的清脆聲由遠及近,引的衆人目光齊齊側目,不多時,身着舞衣的郎君長袖遮面緩緩步入場中,腳踝上的鈴铛随着他的步伐發出悅耳聲響。

彼時,古琴聲回蕩,男子一甩廣袖,嬌豔的容貌落入首席的三位眼中。

鳳思霜看的漫不經心;師孤萍笑的老神在在;鳳思楠則是微微笑着,耐心而又禮貌。

祝佩玉則是一挑眉:哦,原來是這段劇情。

郎君是師孤萍準備的,目的也很純粹,哄皇女開心的,若皇女喜歡皆大歡喜,若不喜歡也沒什麽損失。

書中,溫心為此吃了好大的醋。

所以祝佩玉下意識看向溫心,卻發現溫心正在盯着自己看。

祝佩玉:“……”

還有功夫看我呢?心可真大!有人正在勾引你未來妻主也不管了。

“原以為溫掌櫃為祝吏書豪擲五千兩的事是謠傳,”喬蝶又在打趣:“今日得見溫掌櫃看祝吏書這眼神,當真是含情脈脈、深情款款。左一位溫掌櫃,右一位師三郎,祝吏書當真好福氣啊。”

含情脈脈、深情款款?祝佩玉可能眼拙了,她分明瞧着溫心那是再看窩囊廢的眼神。

祝佩玉像看傻子一樣看着她:“這福氣給你要不要啊?”

喬蝶連連擺手:“祝吏書莫開玩笑了。”

“是你在和我開玩笑。”祝佩玉冷哼一聲:“好好的心情都讓你給毀了。”

她煩躁的起身離開了席位。

圓月高懸,夜風涼爽,吹去一身躁意,淨了手回程路上,回廊盡頭下月白色袍角随風飄動。

祝佩玉臉色發沉,低頭思慮猶豫良久,理智讓她不要理會,可行動不由自主,最後在右拐與直行間,選擇了後者。

她腳步很輕,輕到已走了溫心身畔,他都未曾察覺,只是被突然出現的一張冷臉吓了一跳。

祝佩玉冷眼看着他失措的樣子:“你跟着我幹什麽?”

溫心臉色微微一變,定了定神後,傲嬌道:“我才沒跟着你呢。”

祝佩玉“哦”了一聲,轉身就走。

結果袖口被人牢牢扯住,祝佩玉掙脫不得,無奈回過頭來:“又怎麽了?”

溫心低頭垂眸,紅唇翕動:“對不起。”

祝佩玉沒聽清:“你說什麽?”

态度十分不耐煩。

溫心攥着袖口的手又緊了幾分,喉嚨也似被人掐着無比緊繃,明明心中打好了一長篇的腹稿,可此時只覺得大腦一片空白,只是硬着頭皮道:“我說對不起,那日是我不對,你別生氣了好不好?”

他靜靜地站在那裏,低着頭,聲音很軟,看起來有些無助和無措,唯有月光憐愛,為他打下一片光。

祝佩玉沒有回應,她不知道要怎麽回應,只覺得溫心又在戲耍她。

他從來都是這樣,莫名其妙的示好,轉過頭又會莫名其妙的發火,或者莫名奇妙的暗害她。

空氣格外安靜,靜到足以聽清溫心緊張的呼吸聲。

久久,溫心沒有得到任何回應,他意識到自己可能是在自取其辱,于是倉皇松開了指尖緊攥的袖子,紅唇翕動:“我回席了。”

說着,繞過她先回一步。

剛壓下的煩躁再次心煩意亂,轉身回了盥洗室又将臉洗了個徹底,涼意帶走幾分焦躁,才決定回席。

晚宴的絲竹聲樂依舊,只是氣氛有些詭異,祝佩玉一踏進大廳,就收獲了數道注視。

師孤萍哈哈一笑:“恭喜祝吏書啊。”

衆人亦是齊舉杯盞道喜。

祝佩玉一頭霧水:“小的愚鈍,還望大人解惑,這喜……喜從何來?”

師孤萍道:“諸位為磐寧奔波辛勞,不得放松,為犒勞諸位,禮公提議玩了一場抓阄的小游戲,有獲金銀者、有獲衣飾者……祝吏書最是幸運,得了今日彩頭。”

她言此,指着堂下跪着的舞郎,随性做詞一首:“輕歌曼妙夜,筵席得美人。從此枕畔多風月,羅衣香風起,珠簾卷春意。恭喜恭喜。”

衆人亦起哄:“恭喜祝吏書。”

祝佩玉額間青筋一跳,轉眸落在鳳思楠的臉上。

鳳思楠帶着上位者的高傲,嘴角戲谑的向上翹着,瞥了眼堂跪着的舞郎:“你剛剛說,你叫什麽來着?”

舞郎的頭埋的很低,聞言也不敢擡,只是輕聲道:“回貴人,奴喚紅紗。”

“嗯。”鳳思楠微微笑着:“簟紋生玉腕,香汗浸紅紗。【注1】的确是個令人無限遐想的好名字。”

衆人笑成一團。

落在舞郎耳中無比諷刺。

他姨母以五兩銀子賣給了舞坊,坊主是個大腹便便的娘子,數不清多少個夜晚被她壓在身下肆意摩挲,好在生了一張不錯的皮囊,才幸免成為榻上玩物。只因坊主要留着他的清白,賣個好價錢。

他只能勤勉練舞,只盼未來主人能因自己的舞姿,稍稍待自己好些。

他從來都知道自己只是個玩意兒,可淪為彩頭,被人當成低賤的物兒,他還是心如刀絞,面如炙烤,只能将頭壓的很低。若是能将他埋在此地最好。

盡管知道自己的主子就在身後,他也不敢回頭去看,他很害怕,她脾氣是好是壞,可娶夫了?夫郎主子好相與嗎?能不能容的下他。

又或者,他只是被随意玩弄後,轉頭又被賤賣增送給他人。

這種對未來不确定性,讓他十分恐懼。

這時,他又聽貴人柔聲道:“就是身子弱了些,不知能不能抗的住。你是不知,你的這位主子,可是自诩一夜七次娘呢~”

堂中先是一靜,旋即哄笑聲四起,紛紛打趣起祝佩玉。

唯有紅紗僵直的背脊一癱,害怕到瑟瑟發抖,一夜七次,他會被玩壞的吧。

剛剛聽聞,她來自北洲,難道是個五大三粗的武娘?

就在此時,他感覺到身畔多了一人,餘光一瞥,只瞧見一雙白色的繡花鞋,上繡有幾朵紅色小花,如開在寒冬裏的臘梅。

這時,鞋的主人緩緩躬身,幾乎要将她的手矮放到地板上,對他輕聲道:“起吧,跪久了膝蓋疼。”

紅紗莫名感覺眼眶一熱,他呆呆的擡起頭,燭火下,他微紅的眼眶格外清晰,我見猶憐。

他也瞧清了她的容貌,那分明是個娴靜端莊的溫雅美人。

他怯怯的将手放進她的掌心,她的掌心很涼,他下意識的瑟縮,被她牢牢窩在手裏。

祝佩玉微微用力,将紅紗拉起,直至兩人比肩而立,才對鳳思楠揖禮道:“小的深感禮公主恩澤,不勝感激涕零,定牢記禮公主之恩德,來日湧泉相報!”

鳳思楠扯着嘴角,眼中覆滿寒霜,語氣卻溫柔至極:“如此?本宮已經開始期待了呢。只是孝敬本宮的時候,也莫要忘了自己真正的主子才好呢。”她眸色斂起寒意,偏頭憐愛的看向鳳思霜:“對吧,四妹。”

鳳思霜倨傲飲酒,仿佛并無察覺到席間暗流,聞言随性道:“二姐放心好了,她慫的一屁,根本沒那個膽子。”

兩姐妹相視一笑。

祝佩玉也領着紅紗入席,紅紗小心侍奉新主子,雖不解她為什麽要将酒杯踹在懷裏,但觀她冷若冰霜的神色,只能更為謹慎的斟酒。

歌舞繼續,飲酒盡歡,直至亥時一刻,宴席方散。

祝佩玉喝的伶仃大醉,趴在案上一動不動,紅紗扶她不動,正不知所措時,身着月牙白的郎君走來,遞了個小瓷瓶給他:“解酒的。”

紅紗如獲至寶,福了福身:“多謝郎君。”

溫心微一颔首,轉身離去時,衣袍被人扯住。

他不得不止步回頭,聽祝佩玉含糊道:“紅紗手巧,你帶回佳人卿去。”

溫心微微蹙眉,不悅情緒未過腦子,脫口而出:“只牽了一次便知手巧。”

祝佩玉松了袍角,手無力的摔在地上,她側過頭,冷着一張醉臉看他:“溫心,我也是有脾氣的!”

她扶着桌案掙紮起身,晃晃悠悠的踱步離去,嘴裏嘀咕着:“誰他爹的不喜歡溫柔乖順的夫郎?你要是再跟我這個态度,往後我們也不必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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