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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林銘的處罰在三天後下來。

因與市內重大犯罪團夥有關,又涉嫌包庇唐俊軍，雖然調查後洗脫了嫌疑，還是被記大過一次。

果真和周超英所猜一樣,林銘徹底失去了晉升機會。

此事對林銘的打擊非常大，過年期間除了下樓來吃飯，基本關在房間裏不出來。

大年初八，本該上班的日子,林銘的房間還是沒動靜。

林解放和張超英都不善言語,兩人思來想去半天讓艾弛去看看。

叩叩叩——

端着早飯，艾弛敲響了房門。

屋裏安靜好半晌，終于響起道沙啞到近乎失聲的回應。

“請進。”

推開房門,先是一股子嗆鼻酒氣沖來，沒拉開的窗簾讓整個屋子只能分辨出床上有人的輪廓。

林銘躺在床上,被子拱成一團。

艾弛嘆了口氣,走到窗前刷一下拉開窗簾，陽光瞬間照了進來。

空氣裏細小的灰塵上下飛舞,刺得林銘擡手遮住了眼睛。

地下有幾個空酒瓶，不算多,但都是幾十度的白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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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不去上班了？”艾弛問。

“不去了，沒法面對別人的指指點點，局裏當初就應該開除了我。”

“你……喜歡自己的工作嗎？”

艾弛放下木托盤,突然沒頭沒尾地問了句。

踩點上班，絕不在辦公室多停留一分鐘,艾弛并沒能從林銘平時的行動中看出他對公安這份工作有多大熱忱。

不論是公安還是什麽其他職業,就只是份工作而已。

一如後世那萬千上班族摸魚混日子的狀态。

“喜歡？”

林銘覺着艾弛問的這個問題有些可笑,多得是人羨慕他的工作，還考慮什麽喜歡不喜歡。

“那就是不喜歡的。”

白瓷碗裏的白粥粘稠濃密,碗端到林銘面前時，他眼前頓時一亮。

就算傷心難過，仍難掩對美食的熱愛。

這才叫喜歡……

“既然不喜歡就另尋他路。”

林銘驚愕，另尋他路……一種從未出現過的聲音仿佛巨石，一下子砸穿了他習以為常的世界。

“國家政策你比我清楚，能不能抓住機遇就看你的抉擇。”

“你還年輕，未來的路很寬，同樣會面臨許多岔路，這麽小小的一點磨難都過不去，以後還怎麽面對時代變革。”

“就像這碗粥，能有許多種烹饪方式，不喜歡白粥那就吃菜粥，再不濟還能煮小米粥。”

一番話說完，艾弛合上門離開。

半小時後，林銘神清氣爽地端着空碗下樓。

“爸媽！我去上班了。”

就像是沒發生過任何事一樣，林銘穿戴整齊制服，戴上帽子笑呵呵地走了。

周超英以為事情就這麽過去了。

而更讓人震驚的消息卻在一個月後緊接着傳來。

林銘辭職，已經辦完手續，連制服都歸還了公安局。

這天，林解放破天荒地沒有發怒，反倒是一臉早猜到了的表情默默聽着。

林銘預想的狂風暴雨沒有襲來，客廳裏仍舊安靜得可怕。

林解放問：“你打算以後怎麽辦？”

吃不吃得上公家飯已然不重要，最重要的還是接下來要幹什麽。

林銘神色一喜，轉頭看向了艾弛。

艾弛：不是他想的那樣吧……

“我打算南下去大酒店學習經營模式，等學成就回咱們石嘉市開酒店。”

林銘大學時學了半吊子外語，市裏接待外賓時他經常被派去做安保。

外賓們常常提起大城市的高端酒店，他心裏早萌生要去一探究竟的心思。

“我不僅要開石嘉市第一家高端酒店，還要讓酒店的飯菜遠近聞名。”

這……便是林銘在迷茫之中找到的前路。

好半天，客廳裏只剩下數道輕重不一的呼吸聲。

有隐忍着怒氣的姜莉莉，也有嘆息不已的周超英。

林解放手中一直把玩着把林宏玩剩下的木槍，臉上神情看不分明。

“爺爺。”林銘有些焦急。

林解放放下木槍，突然轉頭看向樓梯口站着的艾弛。

“小艾你覺得呢？”

艾弛一愣。

随即做出思考狀，而後才道：“時代變革，林銘所選的不失為另一條路。”

大浪淘沙，第一批富起來的人永遠敢于下海的人。

“我和小艾是同樣的想法。”

“爺爺。”林銘驚喜大叫。

“國家已經不同，老一輩的思想或許穩妥，卻不一定正确，你有自己的路要走，至于能走多遠……”

林解放招了招手，林銘歡快地坐到爺爺身邊，感動的淚水差點要奪眶而出。

下一秒，腦袋狠狠挨了下，疼得他捂着腦袋眼淚狂飙而出。

艾弛輕笑。

老爺子當了大半輩子兵，手勁兒可不是開玩笑的。

“以後如果再敢先斬後奏，看老子不敲死你。”林解放瞪眼。

老爺子點頭首肯，林家其他人再想反對也沒用。

遠在部隊的林學勤更是只得了電話通知。

等他好不容易忙完趕回家來處理這個混賬兒子時，林銘已經坐上了南下的火車。

***

一晃已是十年。

春末的風應景似地早早帶來燥意，林家院裏卻涼爽依舊，大半個院子都好像遮掩在了綠樹之下。

一個身穿白色襯衣的俊逸年輕人停在門口，擡頭尋找着記憶中長大的家。

“還不進去？”

同行青年提着行李箱，額角鬓發閃爍着絲絲銀霜。

“家裏人都不知道我回來吧？”

白衣青年正是八年未歸的林銘，不僅林家的房子變了許多，就是他也變了不少。

一副金絲邊眼鏡，頭發随意地豎在腦後，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

“放心吧，你表弟我什麽時掉過鏈子。”姜勳笑道。

十年前，林銘南下創業，姜勳留在公安局。

十年後，表兄弟兩人卻好似差了輩。

林銘哪像是三十多歲的中年人，他們倆站一起姜勳只覺得自己老了得有十歲。

“那我們進去吧。”

當年那個大院，如今已經正是更名為部隊幹休所小區。

寫滿标語的外牆全部種滿了爬藤類植物，雞鴨也沒了，到處都是小區公用設施。

林家的院牆變得很高，從外面完全看不到院裏。

林銘用從姜勳那得來的鑰匙打開大門，輕輕往前推了下。

一道白色的影子忽然竄了過來，瘋狂搖晃着尾巴湊近了姜勳。

“前兩年林宏過生日，艾弛送的小狗，叫電電。”

姜勳彎下腰，笑眯眯地撫摸着白色的小土狗。

“我還是頭次見這麽圓乎的狗。”林銘笑。

電電不是單純只是肚子胖，而是從腦袋到尾巴都透着股圓，包括眼睛都圓溜溜的。

說着，林銘轉頭笑看姜勳：“你和電電體型也快差不多了。”

自從晉升到公安局政治部主任一職，姜勳就不再參與任務，身材已經朝着發福一路狂奔而去。

“都怪艾弛做飯太好吃了。”

姜勳笑，以前他一個人來蹭飯，結婚後就帶着妻子，之後還加上孩子。

來得之勤快，都讓張超英專門給了他串鑰匙。

吃了就坐着，能不長胖嗎……

“我家……變化真大……”

果樹，菜園，還有小路兩邊開滿的鮮花。

半空飛舞的蝴蝶，葡萄藤下蓋着毛毯打盹的張超英。

還有收音機裏若有似無的老歌。

每樣加到一起，都讓林銘有種身處夢幻之中的錯覺。

回家……原來是這樣的感覺。

“林銘哥？”

“是林銘哥。”

一前一後，小路盡頭跑來兩個人。

“林宏，林瓊。”

林宏跑上前，一把抱住林銘；“哥，你怎麽才回來啊！”

長得和爺爺很像的林宏個頭……好像比林銘還高了些。

林銘一米七二，三十四歲，而林宏才十三歲而已。

“你吃什麽了，怎麽長那麽高！”

想像小時那樣摸摸弟弟的腦袋，一擡手卻發現可能還需要墊腳。

林銘有些尴尬地轉而拍拍林宏肩膀。

“這小子是校籃球隊的，明年還要參加市裏的選拔，說不定以後你家要出個籃球運動員。”姜勳笑道。

“我已經通過選拔了。”林宏很驕傲的糾正。

“那麽快。”

“那我們家的小妹妹呢，怎麽還害羞起來了。”

姑娘眼睛又圓又大，眼底的純淨仿佛能一眼看透她在想什麽。

長發編了兩個羊角辮，發尾上紮着粉色草莓頭繩。

藍色背帶百褶校服裙，白色短袖襯衣，更顯得可愛。

“大哥，你是我大哥嗎？”林瓊還是不敢相信。

五年前寄回來的照片裏，大哥明明又黑又瘦，怎麽今天看到的不像是同個人。

“如假包換。”林銘無奈攤手。

“他确實是你大哥。”

“艾弛哥。”林瓊轉身，立即歡喜大叫。

原來，幾人交談的旁邊菜園裏艾弛一直站着。

他扒開垂下來的絲瓜藤，露出那張林銘覺着林家唯一沒改變的臉。

艾弛還和十年前一樣。

笑容溫和，步伐堅定，歲月一點都沒在他身上留下痕跡似的。

“艾弛。”

“終于舍得回來了啊！”

艾弛摘下手套，輕輕拍了拍林銘肩頭。

雖然論年紀……他還要小上好幾歲。

“艾弛哥哥，我以為你沒在家。”

林瓊跑上去，迫不及待地舉起右手。

一張三好學生的獎狀展開，艾弛接過，笑呵呵地誇獎了兩句。

林銘有一瞬間愣神。

他離開家的這段時間，艾弛已經完全取代了哥哥的位置，幫他照看着弟弟妹妹們長大。

姜勳見狀，輕輕撞了下林銘。

“你們家這些年可都多虧艾弛了。”

上有老，下有小，原本該充當家庭支柱的林學勤夫妻與林銘偏偏都忙碌于各自事業中。

部隊改革，林學勤經常幾個月不回家。

姜莉莉醫學專業進修，每天起早摸黑的忙碌着。

而林銘更是一離開就十年未歸家。

這十年間，艾弛彌補了林家衆多缺失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