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懲罰

第21章 懲罰

臨近晌午,一家人在馬車處彙合,周老爺子給了看場人兩文錢,一文錢做存車費,一文錢使人給馬兒喂些草料和水。

存車場的旁邊兒就有賣各種吃食的,趁着馬兒吃草料的功夫,老頭兒帶着家裏人在一處賣包子馄饨處找了凳子坐下。

大肉包子兩文錢一個,三文錢兩個,總共要了十個包子花去十五文,喝人家的湯不合适,稀湯寡水兒不值那錢,不如回家自己做。

只給小孫子要了一小碗兒鮮馄饨,連湯帶水兒,孩子喝了暖胃,也不會噎得慌。

周錦钰說自己喝不了一碗,分了一半兒給蘭姐兒。

平時除了家裏兩個娃特殊,一家人吃的都是高粱面和白面摻着的馍馍,哪裏吃過這種又松又軟,咬一口汁水橫流的純白面大肉包,再加上做包子人的手藝了得,當真好吃得很。

吃完東西,周錦钰掏出随身攜帶的小帕子擦拭嘴巴和小手兒,擦完又将帕子反過來整整齊齊折疊好塞回衣兜裏,看得旁邊兒人直樂,“小娃子忒愛幹淨哩。”

周老爺子樂呵呵應道:“是呢。”

爹娘都是極愛幹淨的,娃子能不愛幹淨麽?

周錦钰用的擦嘴帕子料子極好,吸水又薄軟,是周二郎從南州府城買回來的細葛布,葛布是奢侈的名貴布料,一匹要十兩銀子,折合一尺一百文,周二郎買的是人家裁衣剩下的邊角料,便宜得多,即使便宜,這一小塊兒帕子合下來也要差不多十文錢。

只不過在這鄉野中,認識這布料的人幾乎沒有,不然該要驚一聲這娃子嬌養了。

其實周家人自己也不認識這料子,周鳳英覺得好用,還囑咐弟弟多捎回幾塊兒來,給家裏一人一塊兒,在她的認知裏邊角料再貴也不會貴到哪裏去。

可苦了周二郎,先不說那邊角料大大小小,哪就正好碰上夠做一方帕子的,再者給兒子和外甥女兒各弄了幾塊兒已經是咬着牙買了。

再者他也是要面子的,每次去綢緞莊找人家買,全程低着頭,不願意被人記住,可他這張臉又太容易被人記住,每每人家都上來和他打招呼,簡直就……

其實也可以換家綢緞莊去買,但不劃算,丢人丢一家就可以了,何苦丢到好幾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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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兒子用着舒服,嘴角兒不起紅疹比什麽都強,不就是臉面嗎,哪有實惠重要!

回程的路上,周老爺子頗為自豪地講了周錦钰今天幫着賣貨和救人的事兒,一家子既驚喜又與有榮焉。

朱氏還算收斂,周鳳英誇張,“爹,咱老周家祖墳這得冒了多大的青煙呀,先出了個二郎,現在咱家钰哥兒可不比二郎差哩,全臨河鎮都找不出這麽聰明的娃娃。”

周老爺子捋着山羊胡子,點頭,“我瞅钰哥兒得比二郎強。”

“咳,咳咳……咳”旁邊兒周錦钰突然咳嗽起來。

一家子神情緊張,老頭兒忙給小孫子拍背,“钰哥兒,你咋了,是不是難受了,告訴爺爺。”

周錦钰連忙擺擺手,表示自己沒事兒,主要他被一家子誇得有點兒接不住,受之有愧。

周老爺子想起薛神醫的叮囑,肅了神色,對兒媳婦道:“朱氏,今兒帶钰哥到醫館,薛神醫說咱家钰哥兒穿得太厚,生了內火,回去你把娃的棉衣棉褲扯出些棉花來,娃子穿太多,稍一活動就出汗,汗幹了就容易風邪入體,反倒不好。”

朱雲娘一愣,想起兒子最近好像真得有些上火,忙道:

“好的,爹,雲娘記下了。”

……

很快馬車就拐入回周家莊的小道兒,周大郎眼尖,看到前邊慢慢走着的青衫書生可不就是自家二郎,忙揚鞭在空中甩了個響兒,大手拍了下馬屁股,催促馬兒追上去。

馬兒也是有靈性的,周大郎雖不會說話吆喝,但拉缰松繩,交流到位,且鞭子只甩出個響來,從不真甩到它身上,當下也十分配合。

馬蹄兒嘚嘚嘚,小步慢跑,在地面上發出有節奏的輕響聲,

周二郎聽到馬蹄聲,很随意地回頭一瞥,卻見駕車的是大哥。

周大郎一扯缰繩,停下車,示意二郎趕緊上車。

周二郎自是認識族長家的大馬車,周家莊獨一份兒帶棚頂的馬車,卻不曉得怎麽大哥駕着,擡手掀開車棚的前邊兒的簾子就要上車,卻見自己一家人竟然都在。

“爹!”

“二舅!”

周二郎笑了,單手扶住車轅,用力一攀,蹿上了馬車。

“爹,娘,你們這是都趕集去了。”

“嗳,快進來吧,裏面暖和。”

周二郎挨着爹坐下,卻沒伸手抱兒子,走了一路,身上全是寒氣兒。

周錦钰瞅見周二郎凍紅的指尖,想到爹把棉花都用在了自己身上,他自個兒身上的袍子卻是單薄,忙從爺爺懷裏鑽出來,撲到周二郎身上,将周二郎的兩只手放到自己的腋下取暖。

周二郎一愣,随即動容不已

周鳳英笑道:“我們钰哥兒是個孝順娃子呢,這麽小就知道心疼他爹了。”

周二郎忍不住将兒子抱緊,這一刻,他在書院所受的一切委屈都值得,一切都可以忍。

他那點兒委屈比之越王勾踐,比之韓信□□之辱差遠了,有什麽熬不過去的。

朱氏發現丈夫這次回來瘦了不只是一點兒半點兒,袍子穿在身上晃蕩晃蕩的。

發現周二郎瘦了的不止朱氏一人。

周老爺子道:“二郎,是不是最近學業太辛苦。”

周二郎笑道:“沒有,爹。這不是前段時間染了風寒,斷斷續續一個多月才好利落。”

“哦,可有找大夫看診,莫要落下病根。”

“看過了,不礙事,現在已經完全好了。”

“那就行,過年在家好生修養幾天。。”

“嗳。”

一家人說着走着,進了家。

周大郎去族長家還馬車。老太太去後院兒喂雞,朱氏和周鳳英忙乎着做飯。

老爺子點了炭火,叫小兒子趕緊坐過來熱乎熱乎,朱氏端了紅糖姜水送過來,晾在旁邊兒桌兒上。

周錦钰被周二郎圈在懷裏,又烤着火,熱,自個兒把棉衣扣子全解開了。

周二郎伸手就要給他系上,周老爺子講了今天看診時薛神醫的叮囑。聞言,周二郎在炭火上烤了一下手,随後伸到兒子後背一摸:果然,潮乎乎竟是出汗了。

扣子都解開也不行,容易着涼,他又給兒子系上小肚子處兩顆,讓脖頸處和下擺敞開着,放開兒子,“乖,爹褡裢裏頭有好吃的,你去拿出來跟姐姐一塊兒去分了吃。”

打發兒子離開熱烘烘的炭火盆兒,爺兒倆閑聊起來。

周老爺子講了今天發生的事兒,聽到兒子賣雞那段兒周二郎還滿臉笑意,待聽到兒子冒冒失失救人那段兒,周二郎的臉色一片肅然。

吃過晚飯,一家三口回去東廂房休息。

周二郎一撩衣襟坐下,朝兒子招招手,“钰哥兒,到爹這兒來。”

周錦钰依言走過去,“爹。”

周二郎:“聽爺爺說你今兒救人了?”

三番兩次被誇,周錦钰實在有點兒不好意思,撓撓頭,“爹,人是薛神醫救的,钰哥兒只是把爹幫娘解決嗆水的法子告訴他了。”

周二郎微微挑眉,“救人之前,可有想過你的法子不靈?救不回那孩子?”

周錦钰:“當時那小哥哥就要不行了,钰哥兒顧不上想許多。”

周二郎沉聲道:“爹來告訴你。”

微頓,“若是你的法子不靈,對方就會反過來說是你害死了她的兒子!”

周錦钰愣住,他突然後知後覺意識到海姆立克急救法在現代是人人都清楚的常識,可在古代并沒人知道這個法子可以救人,這個法子救人成功率也并非百分之百,若今天那孩子真的救不回來……

周二郎繼續:“你爺爺說對方穿着打扮一看就是大富大貴之家,在臨河鎮都沒見過那樣富貴的人,這就說明對方乃權貴之家。”

“權貴之家的孩子比之庶民之子,有多金貴,钰哥兒可知道?”

周錦钰不語。

周二郎:“若他今天死了,不僅我的钰哥兒要給人家抵命,弄不好我們全家都要給他陪葬!”

周錦钰猛地擡頭,臉刷就白了。

周二郎:“钰哥兒可知錯?”

周錦钰點頭。

周二郎:“跪下!”

朱氏在一旁着急,“二郎,钰哥兒還小”

周二郎淡淡瞥她一眼,朱氏不敢說話了。

周錦钰第一次意識到這是等級森嚴的古代社會,他着實魯莽了,不過讓他下跪,心理上有點兒接受不了,盡管他心裏已經完全接受了周二郎是自己的父親。

周二郎見他不動,“钰哥兒,爹的話你聽到了嗎?”聲音不大,但聽得出壓着氣兒呢。

周錦钰眼一閉,跪就跪吧,就當給提前給爹拜年了,爹這次回來瘦得不輕,自己何苦再惹他生氣。。

見兒子乖乖跪下,周二郎又道:“把手伸出來!”

周錦钰呆住。

周二郎見他發愣,直接把兒子的小手拉過來,拽過桌子上的蒲扇,拿蒲扇把兒那頭兒朝兒子手心打下去。

他用了力,周錦钰的小手立馬紅了一條印子。

一連打了四五下,周二郎停下,問周錦钰:“疼嗎?”

這點兒疼痛比起三叉神經痛來說,毛毛雨,只不過面子上太過難堪,周錦钰不說話。

“疼就對了,這是爹第一次打你,你得給爹記一輩子,記住為什麽挨打?倘若下次同樣的錯誤再犯,爹就會換成更疼的鞭子,若是鞭子還讓你記不住教訓,還有板子。”

稍頓,“爹打你,總好過讓別人代爹教訓你。”

“你心地善良,爹很欣慰;你救人本身也沒有錯,但,凡事需量力而行,該是你負的責任必須要負,不該是你的責任用不着你多事攬過來;非要攬過來,也得先看看你有沒有本事承擔後果!”

周錦钰忍不住回了句嘴,“爹的意思是,钰哥兒明知道救人的法子,卻要眼睜睜的看着那小哥哥去死?”

周二郎:“若爹是你,今天就會把法子告訴薛神醫和那孩子的家人,告訴他們這是聽別人說的法子,有沒有用并不清楚,只是人命關天,就算有一絲救人的可能,也想幫上忙,最後讓薛神醫和那娃娃的家人自己去做定奪該如何做,後果自然也是他們自己承擔。”

周錦钰不吭聲了。

周二郎:“你今天非是錯在好心救人,而在于太過冒失沖動,爹知道那種情況下這樣要求你太過苛刻,太過不近人情,但爹要你記住”

“即便是一片好心,也需提防好心辦了壞事兒,魯莽要不得。”

“自己跟這兒好好想想爹說的對不對,想清楚了,就自己起來去睡覺。

說完,周二郎徑自起身,一挑門簾兒出去了。

周二郎出去的時候,朝朱氏使了個眼色,那意思是讓朱氏給娃個臺階下,這事兒就到此為止了。

讓孩子記住這次教訓不假,但地上涼,別真給着了涼氣兒,可心疼死他了。

周二郎去大哥屋子裏坐了小半個時辰,回屋的時候,周錦钰已經睡着了。

周二郎忙扒開娃的被子查看了一下膝蓋,還好穿着大棉褲,沒給硌紅,不過手上那幾下,是真給抽疼了。

朱氏心疼道:“手心紅了。”

周二郎:“若不是他身子骨弱,就不止是打幾下手這麽簡單,有些苗頭沒長出來就得給他掐死了,冒失沖動的性子必須得改,父母管教他,總比讓別人來管教他要好,娃現在還小,一切都好糾正。”

朱氏:“娃也是一片好心。”

周二郎正色道:“正是一片好心才可怕,莫要讓他以為凡事只要出發點是好的,只要是出自好心做善事就沒有錯,就不必承擔後果!”

微頓,“钰哥兒一天比一天大了,家裏人都寵着他,須得有個怕的人才是,否則以後沒有辦法管教。”

沒有人能總是幸運,周二郎簡直不敢想,倘若今天對方孩子救不回來會是什麽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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