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第二場演奏·月野

第036章 第二場演奏·月野

手指在琴弦上飛舞得如同蝴蝶振翅。

琴弓跳躍着。

手臂擡起落下, 在不同弦上拉響琴音。

像是令人眼花缭亂的舞蹈動作。

和曲目同樣充滿着活力。

月野菜菜子垂着眼，不敢有絲毫地分神。

有些片段是重複的，但重複的兩小節後銜接的內容不一樣。

一個不小心按照習慣落點, 就會導致錯位或者空鍵。

這樣的難度就算是背了譜, 也不能有絲毫的分心。

普通快節奏的按鍵在合适的速率下會充滿規律, 随意到只需順着感覺按下。

比如和土浦梁太郎進行鋼琴四手聯彈時, 那看着撲面而來卻極好處理的長串。

但此時的按鍵節奏交錯，長短鍵或是結合或是交替地紛雜着出現，稍不留神就可能提前松手, 或者為了留足時間到另一個鍵位而按快。

已經是将全完美通關的過程錄下來, 就能夠發視頻炫耀獲得一堆“神”留言的程度。

音階順着擡高。

同樣的弓法，漸強的樂聲将聽衆的心高高抛起, 顫音後又快速回落被沉穩的低聲接住。

像是單杠選手一圈一圈加快速度後，在空中完成漂亮的旋轉動作, 輕盈又穩健地落地。

聽覺的享受讓視覺裏飛舞的琴弓也變得像是綻開的煙火那般絢麗。

月野菜菜子的手指在琴弦上跳動着, 動作極快。

還來不及看清便已經到了下一個位置。

幹脆的聲音個個分明。

把位從低到高，張開的手露出的骨節和利落的手型, 透出另一種美來。

揉弦變成了某種舞蹈動作。

明明只是手，卻讓人聯想到飛燕游龍。

舉重若輕。

節奏的變化, 換弦的交替輕松得讓聽的人有種自己也能試試的錯覺。

但眼睛捕捉傳遞給大腦的畫面，立即修正了這番錯覺。

琴音輕重起伏展現着蓬勃旺盛的活力。

仿佛聽見了萬物生的春天，喧鬧的生命力昭示着複蘇的繁榮。

聽衆不由跟着晃動起腦袋或身子，随着節奏搖擺。

成為這場歡慶中的一員。

第一部分順利完成，在進入下一個部分前有差不多十五秒的間奏。

月野菜菜子呼出一口氣, 聽着古村惠美的略微加重的鋼琴聲, 維持着亢奮跟随節奏在空中像是指揮般點着手。

精準的節奏和琴音下，是對體力和精神的高速消耗。

壓下升起的疲勞, 月野菜菜子準備着下一小節。

在預備般的重複後，曲目迎來了長段的快節奏。

幾乎沒有呼吸的空間，極快速度運弓的同時是只能看見殘影的指法變幻。

即使只是稍長一點的音也需要有揉弦進行修飾。

沒有任何慢下來的意圖，節奏一層一層地向上，在一大串接連不斷的音符裏間或放輕加重。

自如地像是在山林間跳躍的小鹿。

随心所欲又靈動輕巧。

又像是在遙望着一整個鹿群，落蹄輕盈卻浩浩蕩蕩得不可忽視。

每一次的“休息”都只是為了接下來持續不斷地奔跑。

大腦在高強度下已經有些明顯的疲憊，樂曲的難度像是展開的花瓣層層疊現，要求着更集中的注意力。

不同于第一場參賽曲目《悲歌》的肆意暢快，《C大調第一大提琴協奏曲》需要月野菜菜子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不僅是情緒，就連肢體下意識的動作也要提前抑制。

變動的音需要左手展現。

不能輕得出現滑音，也不能因為速度過快而敲擊到琴橋發出敲擊聲。

手指要敲到好處地按住琴弦，徹底又克制。

右手同樣需要在放松的運弓下平衡力量與速度，□□琴音，注意着琴弦和琴弓的狀态。

這樣的高要求作用在譜面上，是充滿視野的按鍵和不固定出現的特別按鍵。

完全貫徹了QTE對于快速反應的需求。

出現的按鍵越多，判定的空間越窄。

心急和松懈都會錯失節拍。

但樂曲中需要表現的積極和活力，要求演奏者展現出“輕松”的張力和“清爽”的朝氣。

就算已經焦頭爛額，也需要歡快地進行演奏。

幸而伴奏穩定，像是彈簧床般不斷提供着緩沖和向上的力。

主音精準，每每落點都能在最中心而順利地次次拔高。

越是快到曲目越是逼近精神極限，沉浸在演奏中的兩人展現出不可阻擋又游刃有餘的沖勁。

最後的三個重音放緩，月野菜菜子有種參加完短跑比賽的感覺。

大腦有些缺氧，身體不受控制的虛脫，血液卻充斥着某種物質讓精神亢奮。

不知道演奏模式究竟是怎麽疊加的，但月野菜菜子能夠肯定自己不僅獲得了雙倍的滿足，也承受了超過雙倍的疲憊。

視線掃向臺下。

分不清是眼睛模糊了還是臺上的燈光太亮，襯得一片望不清的暗色。

急促地呼吸了幾瞬，耳朵裏沒有聽見聲音。

月野菜菜子眯了些眼，看向近處的評委席。

還沒分辨評委席上幾人表情所代表的情緒，遲來的掌聲在廳裏響得轟鳴。

月野菜菜子呼出一口氣，揚着頭站起來。

一只腳後撤，下蹲的同時微微欠身點頭，身體有些不穩卻讓裙擺揚起又落下。

像是一只在水面上小憩振翅的天鵝。

銀色的發飾閃耀，卻遠不及一瞬垂眼來得銘心。

掌聲不停歇，又熱烈了兩分。

穿插着呼喊自己名字的聲音。

月野菜菜子起身，轉頭擡手示意自己的伴奏。

古村惠美在演奏結束時，視線裏便只有月野菜菜子的身影。

此刻更是露出一個開朗到有些傻乎乎的笑，下意識朝着月野菜菜子靠近兩步才想起來向臺下行禮。

“這個笨蛋。”單片眼鏡老師無奈地罵了一句。

“她的表現已經很棒了。”短發老師感慨着微微搖頭，“完全是一位滿分的伴奏。”

“在這首曲目中節奏穩定，琴音的控制得非常好。強弱分毫不差，該出場銜接時過渡得自然。”

“你還有什麽不滿意的？”

“沒什麽不滿意的。”單片眼鏡老師看向短發老師，“倒是你，招不了普通科的學生該着急了吧。”

自己主要執教鋼琴，遇見這樣的演奏者只是感慨對方如此年紀就能有這番琴藝，就算知道對方不可估量的前途也和自己沒有太大關系。

自家“不成器”的學生有這麽個機會，已經是幸運。

主教大提琴的短發老師視線定在月野菜菜子身上：“普通科，為什麽是普通科？”

“難道已經有老師了嗎？”

“可是這樣的弟子，誰會忍得住不炫耀一番……”短發老師皺着眉思索着，“就算沒有聽過名字，這樣的琴音聽過也不會忘記。”

“這種活力和生命力。”

“不僅能夠肆意張揚，也能收斂成恰到好處的蓬勃。”

短發老師又是感慨地搖搖頭：“所以她為什麽會在普通科啊？”

“月野桑的第一名穩了吧？”上尾的手拍得通紅，興奮地轉頭向中樹問道。

“還要看後面的演奏。”中樹同樣鼓掌得用力，為了保護自己的手指僅僅用了掌心，發出來的聲音清脆，手心也更紅，“但我覺得，能打敗月野桑的只有月野桑。”

“這樣水平的演奏……”濱井美沙的視線追着下場的月野菜菜子望去，“上一場蓮是怎麽獲得第一名的？”

“咳。”月森爸爸被妻子的話噎住，有些無奈但也不得不承認，“運氣比較好？”

濱井美沙失笑地看向月森爸爸。

月森爸爸面上一片正經。

耳根微紅。

掌聲即使走進候場廳也很清晰。

月野菜菜子視線适應了暗下的燈光，發熱的頭腦回過勁來

不是全完美。

怎麽會？

月野菜菜子的呼吸一緊，皺着眉開始回想。

土浦梁太郎已經上場。

原本圍上來想要表示贊嘆的衆人看着月野菜菜子的表情，一時間不知道作何反應。

“月野學姐。”志水桂一沒有什麽顧忌地開口。

“嗯。”

“很棒的演奏，是會讓人愛上的精彩。”志水桂一說着，“曲目的特點展現得淋漓盡致，非常具有活力。”

說着志水桂一堅定而大幅度地點點腦袋，在月野菜菜子望過來時更是睜大眼想要讓對方看清自己眼中的神情。

像是軟綿綿飄在熱可可裏的棉花糖。

志水桂一露出的笑容柔軟而甜。

月野菜菜子嘴角提了些，情緒依舊不是很好。

一個完美和優秀在評分上的影響并不大，但評級會直接從SSS落到了SS，讓月野菜菜子心裏十分難受。

“月野學姐？”

“沒事，只是意識到第二節進入的時候出了個差錯，有些小失落。”月野菜菜子将嘴角揚起的弧度更多一些，“謝謝你，志水君。”

說完便朝旁走去。

低垂下頭，志水桂一緩緩眨了眨眼。

一個音。

第二節進入的那個音落得長了一些。

後續的音都回到了精準的節奏上，只有那個音像是落在一片藍色顆粒中的紅色水晶。

她也知道。

她也聽到。

志水桂一回身看向月野菜菜子，邁步朝對方的位置靠近。

“差錯？什麽差錯？”火原和樹擡手詫異地擋在嘴前，“嗚哇，都表現得那麽精彩了還會因為一個差錯這麽低落嗎？”

“不愧是月野桑啊。”說着，火原和樹又好奇地向柚木梓馬問着，“到底是什麽差錯？第二節進入時怎麽了？”

“哪一段算第二節？”

“嗯？”視線從志水桂一身上收回，柚木梓馬露出盈盈的笑，“不知道，我沒有聽出來。”

“我聽着就是完美的演奏呢。”

火原和樹贊同地點頭。

月森蓮若有所思地朝月野菜菜子的方向看去。

砰砰跳動的心髒節奏有些快，造成一種是因為對方而瘋狂加速的錯覺。

或許算不得錯覺。

日野香穗子擁有同樣的疑惑，但看着月野菜菜子很是失落的模樣，站在月野菜菜子旁邊表示支持，并低聲向對方表達了自己對對方演奏的贊美和喜愛之情。

小心翼翼，格外真誠。

探頭讓眼睛更加圓溜溜的。

若不是對方的頭發紮起做了造型，月野菜菜子真想上手摸摸。

“沒事，只是平時練習還要更好一些，有點小落差。”

“月野桑你已經很棒了。”古村惠美說完後捂着嘴。

放光的月野菜菜子很棒，但是帶着失落的月野菜菜子更是少見的擁有轉瞬即逝般脆弱的美。

對方的聲音裏似乎有着鼻音的哭腔，日野香穗子回頭看向古村惠美。

古村惠美捂住自己的大半張臉，只露出了一雙眼睛在外面。

那雙眼睛看着水汪汪的，太過于水潤，分辨不清裏面的感情。

日野香穗子有些在意，但還是緩緩轉過了頭。

總覺得不要多看這位伴奏比較好。

金澤纮人側些視線落在月野菜菜子身上，注視了片刻又望向連通臺上的通道。

半耷拉着的眼情緒有些複雜。

【哼哼，這就是我的菜菜子。】蘿絲得意地站起身叉腰，【就算是這麽難的曲目也是】

話音一頓，蘿絲的雙眼突然飙出淚來。

【我承認是表現得非常好啦，但你也不用激動成這樣吧。】莉莉看着蘿絲情緒激動的樣子，下意識歪着身躲開了“眼淚攻擊”。

【不，嗚嗚嗚，菜菜子現在一定很難過，但我還，嗝，不能過去安慰她嗚嗚。】

【啊？那樣的表現就算是第一場的她來，也比不過這一場的她，為什麽還會難過？】

【你不懂。】蘿絲深吸了一口氣，連帶着将鼻涕跟着吸了吸。

【髒死了。】莉莉揮舞着魔法棒。

蘿絲臉上變得幹幹淨淨。

只是新的包不住的眼淚又從兩只已經變成波紋狀的眼睛裏落下：【菜菜子練習的時候都是以全完美要求自己的。】

【雖然在練習了好幾輪後會有疲态，但是最開始一定都是全完美的。】

【可是在這次比賽裏，卻有那麽一個就那麽一個鍵沒有到位。】

【她一定很難過。】

莉莉眨了下眼。

不乏有對音樂到吹毛求疵地步的演奏者。

聽別的小精靈講過那樣的人類會有多難搞，但這還是莉莉第一次這麽近距離地接觸選擇了那樣人類的小精靈。

【哎呀……】莉莉發出有些難辦的感慨聲，【可是有點瑕疵，才是演奏的魅力啊。】

【那點可能是情緒變化，展現表演者狀态的小小小不完美，卻讓演奏者更生動。】

蘿絲看向莉莉。

臉上是“你在說什麽話”的不贊同，但流出來的淚緩了一些。

【反正就是，只要享受音樂的話，自然的狀态就是最好的狀态。】莉莉繼續道，【我沒有聽出來她哪裏沒有到位，我很享受她的演奏。】

【你不懂，菜菜子真的是很努力而且她是有能力全完美的。】說着，蘿絲的聲音又有些哭腔，【這次沒有得到全完美，她不知道會有多難過。】

【我卻不能在她的身邊陪她。】

大概更需要你的人類陪陪你吧。

莉莉繼續道：【這也，這也是成長的一部分，啊，土浦梁太郎要開始演奏了。】

【在比賽裏不僅看自己的發揮，也要看其他選手的發揮如何，不是嗎？】

【嗯。】蘿絲點點頭，又是一個猛吸，看向臺上。

【……】

莉莉再次揮動魔法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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