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秋日狩(八)
第36章 秋日狩(八)
雲渺一瞬間就被謝止淵氣到了。
她氣得擡起手, 想給他一拳,又想起他還受着傷,于是一只手虛握着, 輕輕地在他的心口碰了下,然後冷着臉轉過身去,下定決心不再搭理他。
背後的少年也不說話,單手挽着缰繩,策着馬。馬蹄踢踢踏踏,碾花入泥,踩過遍地的陽光, 發出嗒嗒的輕響, 像細密編織的鼓點, 或者淅瀝落下的小雨。
許久,他才低垂下眸, 注視着剛才被她觸碰的位置。
女孩的手觸碰到心口,那個地方微微地燒灼起來, 如同烙下一個熾熱的印記。
-
漫山遍野都是悠然的林葉聲, 潑濺的霞光落在草木間, 投下一片粼粼的影。
“咔嚓”一聲, 馬蹄踩折一根樹枝。
雲渺在迷迷糊糊間被吵醒,睜開眼才發覺自己原來在馬背上睡着了,醒來時已是黃昏時分。
輕淺的呼吸聲響在耳側,她轉過臉, 發現謝止淵也睡着了,低垂着頭, 靠在她的身上,手裏挽着的缰繩松開了, 耷拉在烏骓馬的一側。
大約是因為午後山間的陽光太舒服,兩個人居然就這麽不知不覺地睡了一路。烏骓馬載着睡熟的少年少女,自在地慢悠悠走着,馬背上的鞍一晃一晃。
“謝止淵?”雲渺輕聲喚醒身邊的人。
薄薄的霞光給他的側顏鍍上一層淡淡的金色,他睡着的模樣像午後逃課在學堂裏躲懶睡覺的鄰家少年,帶着一點秋日溫暖的陽光氣味。只不過他的臉色有些蒼白,雲渺知道那是因為每當臨近夜晚,他就開始漸漸被疼痛吞噬。
“謝止淵,醒來啦......”她又喊,推了推他。
少年纖長而卷翹的眼睫眨動一下,慢慢地睜開,睡醒時的眸光仍有些惺忪朦胧,像是沾着山間氤氲的霧氣。
Advertisement
片刻後,他緩緩地清醒過來,半含困倦地抓過缰繩,勒了馬,微微擡頭,望了一圈四周,有些茫然。
片刻後,他很慢地眨一下眼,像是被什麽東西難住了。
“怎麽了嗎?”雲渺問。
“迷路了。”
他不太情願地低聲道,“烏骓馬随便走的,不知道走去哪裏了。”
“你不知道該怎麽回去嗎?”雲渺問。
“不知道。”他低聲說,“不認路。”
雲渺歪着頭看他。雖然初次見面時和他在山間走也迷了路,不過那時候她沒發現反派居然有路癡這種屬性。
這樣小小的缺點忽然讓這個少年變得生動鮮活了些。
也許是因為剛睡醒,他身上沒了那種刀刃般鋒利的氣質,有點困困的,打着呵欠從馬背上翻下來,坐在一棵樹下,欠身拾了幾枚小石子,在林地上一字鋪開。
“你又要靠算卦來找路?”雲渺也從馬背上翻下來,走到謝止淵身邊背着雙手彎下腰,看着他挽起大袖露出一截腕,伸手去抓小石子。
“不是。”他回答。
雲渺剛想感慨一句少年你終于沒有迷信玄學了,卻聽見他又說:“投石。”
......投石聽起來比算卦還不可靠啊少年!
“我看見那邊有條小溪,”
雲渺忍不住小聲吐槽,“要不我去幫你抓只烏龜過來用龜甲蔔筮?”
本來是開他玩笑的話,結果他轉過臉,很認真點一下頭:“好。”
“你是認真的嗎?”
雲渺眨眨眼睛,“還是你在跟我講一個冷笑話?”
“認真的。”他微微打着呵欠。
這個少年的模樣專注得像在做數學題......但是雲渺只覺得這家夥神神叨叨的時候像那種擺攤算卦的騙子算命先生。
“你真的相信這個?”她有點難以置信。
“相信啊。”他懶洋洋地說。
“可是......”
雲渺眨一下眼睛,猶豫着,又說,“我記得你以前說過你算過自己的命......結果是不得好死?”
“對。”他點頭。
“可是......”
她停頓一下,有點說不下去。
可是......
原來你相信自己會不得好死麽?
這時候,謝止淵已經擺弄完那幾枚小石子,拍了下手站起來:“算好了。”
漫卷的霞光下,他牽着烏骓馬站在風裏,回過頭,向她伸出手,如雲的衣袂在身側紛飛,遍身籠着一層淡淡的金:“我們走。”
雲渺低了下眸,又擡起來,很輕地笑了一下,朝他走過去。
“我們走。”她說,被他抱上了馬,坐t在前面,仰起臉,風卷起她的發絲,映着燦爛如金的黃昏之火。
-
金烏西墜之後,天幕化作一片深藍。
深淺不一的光芒投在林地上,像是扯落一束又一束的金線。
烏骓馬走得很慢。雲渺正靠在謝止淵的懷裏睡覺,突然感覺到馬蹄停住了,身後的少年扶了她一下,然後翻身下去。
濃烈的血腥氣傳來,雲渺在這時睜開眼。
這片林地上......發生過一場戰鬥。
這裏是那一日謝止淵派人刺殺溫親王和皇太子的戰場。這場戰鬥持續了幾乎一天一夜,流了很多血,死了很多人,最後刺殺失敗了。
這場戰鬥顯然比那天夜裏謝止淵經歷的那場圍攻更為激烈,到處都是插在泥土裏的箭簇和破碎一地的刀刃,橫七豎八倒伏着屍體。
一個半跪着的人柱刀仰面望着天空,半邊身體腐朽,已經死了很久,空洞的眼睛映着天上流動的光。
“阿渺,”耳邊是謝止淵低低的聲音,“別看。”
他松開挽着缰繩的手,離開雲渺,踩着那些荊棘般的幹戈刀戟和一地幹涸的血,走到那具半跪着的屍體身邊,低下頭,沉默許久,忽然伸手合上了他的雙眼。
呼呼的風流過這片戰場,少年靜默地立在屍骸之中,仿佛一座沉默哀悼的塑像。
雲渺卻沒有聽謝止淵的話閉上眼,而是也從馬背上翻下來,抱着裙擺踩着遍地的箭矢往前走,停在他的身邊。
“是你手下的人?”她輕聲問。
“不是。”謝止淵低聲回答,“我不認識他。”
“他的蹀躞帶佩着錯銀銅魚袋,說明他是一名從八品下的參軍。袖口繡着蓮枝玉水雲紋,說明他的故鄉很可能在東方。”
少年的聲音很輕,如同一縷沉在夜幕裏的風,“他死的時候原本應該向後倒下,卻半跪下去朝日出的方向仰頭,大約因為那是他故鄉的方向。”
雲渺轉過臉看他。她原本以為這個殺人不眨眼的少年沒有心,卻在他低垂的眸光裏看見一絲近乎悲憫的情緒。
“過幾天金吾衛的人會過來收拾殘局,”
謝止淵低聲說,“這些人都會被埋在亂葬崗,活着的時候彼此是敵人,死了就躺在一起,誰也回不去故鄉。”
“等我死的那天,”
他輕輕笑了笑,“大抵也是如此。”
身邊的女孩沉默了許久,低低地說:“可是,謝止淵,假如你不曾派人去刺殺親王和太子殿下,就根本不會發生這樣的事。”
“你現在站在亡者的身邊哀悼,”
她仰起臉,“只不過是假惺惺的鱷魚眼淚。”
面前的少年沒有回答。他随手抽走那個半跪着的人的刀,輕輕一挑,讓那個回不去家的亡者仰面躺下,腳朝着東方日出的方向,傳說這樣可以指引死去的魂靈醒來後往故鄉的方向走。
然後他微微地仰頭,望着無垠的遠方,任憑風吹起他的碎發與衣袂。
“你說得對。”
片刻後,他忽而輕聲說,“殺害血親是重罪。”
雲渺愣了一下,才意識到他是在回應那天在樹林裏她大喊着對他說的話。
“很多年前父皇曾經說過......”
他低聲說,“掌權者要有殺人的覺悟,而殺人者要有被殺的覺悟。”
“這不是你殺人的理由。我讨厭這樣的話,還有這樣說話的人。”
身邊的女孩低着頭,緊緊抿了下唇,“殘酷、自私、冷血、無情、罪孽深重......等你死了我也不會給你收屍的。”
“是啊,我就是這樣的人。”
蒼藍下的天穹下,站在屍骸裏的少年殘忍地笑着,“一個活該永墜無間地獄、生生世世不得輪回的罪人。”
“但我還是會殺。”
少年的聲線冷酷而殘暴,一字一頓,說出來的話語森然如同地獄裏染着血的惡鬼:
“倘若要殺千萬人才能實現我的願望,那麽就殺千萬人。”
這句話令他身邊的女孩輕輕打了個冷戰。她後退一步,遠離他。
洶湧的風在兩人之間穿行而過,吹起他們紛飛如雲的衣袂。一束金線般的光切開他們的距離,咫尺之隔,猶如天塹。
“謝止淵,”
湧動的風裏,她仰着臉,望向他,攥緊拳,“我不會讓你成功的。”
“那就來試試看,”
他說,輕輕笑,“試試看能不能阻止我。”
“我還是會繼續努力殺掉你的。”她認真地說。
“我也沒那麽容易被你殺死。”他輕聲笑。
一束又一束光落在林間,那個少年站在光柱之間伸出手,仿佛要去攥住一縷不屬于他的光。
“我死以後,”
他輕聲說,“你不必為我收屍。”
無邊無垠的晚風之中,少年靜靜地仰起臉,遍身落滿星星點點的光,仿佛無數死去的流螢,而他就像在這些流螢之中,漸漸地消散而去。
“阿渺,”
他在晚風裏回過頭,微笑着對她說:
“我想請你記住我。”
紛飛的深紅色衣袂如同染血的大雪,那個少年的笑容如此殘酷而破碎。
對面的女孩卻後退一步,望着他,搖頭:“我不要。”
然而話音未落,少年的身體忽地顫抖一下,他踉踉跄跄向前幾步,半跪着坐在遍地屍骸裏,雙手撐在地面上,深深地垂下頭,開始止不住地戰栗。
“謝止淵?”
一開始幾乎以為他是裝的,緊接着雲渺發現他的狀态确實不對勁,“你......怎麽了?”
“你又開始痛了?”
雲渺匆匆地跑過去,撥開他垂落的額發,看見他蒼白如紙的臉,她低聲問,“不是說昨晚是特例嗎?”
少年顫抖的身體在她的懷裏冷得像寒冰,但是這一次他卻沒有讓她抱緊他,而是猛地一下把她推開。
“走。”他幾乎是從牙齒裏咬出聲音。
雲渺愣了一下。
就在這時,忽然有幾聲叮鈴的鈴铛響随風傳來。
雲渺抱着謝止淵仰起頭,看見前方的林間緩緩地出現一架玉辂,四角綴着的玉珂在風裏泠泠作響,猶如一泓清泉濺落。
一襲華服的女人微微笑着,提着一盞蓮燈,從玉辂上走下來,扶了扶風中搖曳的玉簪。
“雲小娘子,這些日子勞煩你照顧阿淵了。”
淑妃的聲音柔和動聽,“餘公公同我說他很可能在這裏,我就匆忙尋過來接他了。”
“玩了這麽多天,”
她微笑,“也該到回宮的時候了。”
蓮燈的光流轉在她華美的臉上,女人微笑着向面前的少年張開手。而被女孩抱在懷裏的少年低垂了眼睫,緩慢地站起身,一步一步,朝女人走過去,深紅色的大袖在他的背後翻飛。
“累壞了吧?”
女人溫柔地把少年擁在懷裏,輕輕撫摸他柔軟的頭發,“母妃來接你回去。”
流蘇裝飾的門簾徐徐落下,白玉般的四匹馬拉起玉辂。輕煙般缥缈的鈴铛聲裏,馬車載着車廂裏的少年遠去了。
被留在原地的女孩翻開掌心,看見一片流光在她的指縫間消逝了。
同類推薦

福晉有喜:爺,求不約
老十:乖,給爺生七個兒子。
十福晉握拳:我才不要做母豬,不要給人壓!
老十陰臉冷笑:就你這智商不被人壓已是謝天謝地!你這是肉吃少了腦子有病!爺把身上的肉喂給你吃,多吃點包治百病!
福晉含淚:唔~又要生孩子,不要啊,好飽,好撐,爺,今夜免戰!這已經是新世界了,你總不能讓我每個世界都生孩子吧。
老十:多子多福,乖,再吃一點,多生一個。
十福晉:爺你是想我生出五十六個民族五十六朵花嗎?救命啊,我不想成為母豬!
言情史上生孩子最多女主角+霸道二貨總裁男主角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新書《神醫小狂妃:皇叔,寵不停!》已發,請求支持)初見,他傾城一笑,攬着她的腰肢:“姑娘,以身相許便好。”雲清淺無語,決定一掌拍飛之!本以為再無交集,她卻被他糾纏到底。白日裏,他是萬人之上的神祗,唯獨對她至死寵溺。夜裏,他是魅惑人心的邪魅妖孽,唯獨對她溫柔深情。穿越之後,雲清淺開挂無限。廢材?一秒變天才,閃瞎爾等狗眼!丹藥?當成糖果吃吃就好!神獸?我家萌寵都是神獸,天天排隊求包養!桃花太多?某妖孽冷冷一笑,怒斬桃花,将她抱回家:“丫頭,再爬牆試試!”拜托,這寵愛太深重,我不要行不行?!(1v1女強爽文,以寵為主)讀者群號:,喜歡可加~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本文一對一,男女主前世今生,身心幹淨!】
她還沒死,竟然就穿越了!穿就穿吧,就當旅游了!
但是誰能告訴她,她沒招天沒惹地,怎麽就拉了一身的仇恨值,是個人都想要她的命!
抱了個小娃娃,竟然是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這個屁股後面追着她,非要說她是前世妻的神尊大人,咱們能不能坐下來歇歇腳?
還有奇怪地小鼎,妖豔的狐貍,青澀的小蛇,純良的少年,誰能告訴她,這些都是什麽東西啊!
什麽?肩負拯救盛元大陸,數十億蒼生的艱巨使命?開玩笑的伐!
她就是個異世游魂,劇情轉換太快,吓得她差點魂飛魄散!
作品标簽: 爽文、毒醫、扮豬吃虎、穿越、喬裝改扮

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
回到一九九六年,老謝家的女兒謝婉瑩說要做醫生,很多人笑了。
“鳳生鳳,狗生狗。貨車司機的女兒能做醫生的話母豬能爬樹。”
“我不止要做醫生,還要做女心胸外科醫生。”謝婉瑩說。
這句話更加激起了醫生圈裏的千層浪。
當醫生的親戚瘋狂諷刺她:“你知道醫學生的錄取分數線有多高嗎,你能考得上?”
“國內真正主刀的女心胸外科醫生是零,你以為你是誰!”
一幫人紛紛圍嘲:“估計只能考上三流醫學院,在小縣城做個衛生員,未來能嫁成什麽樣,可想而知。”
高考結束,謝婉瑩以全省理科狀元成績進入全國外科第一班,進入首都圈頂流醫院從實習生開始被外科主任們争搶。
“謝婉瑩同學,到我們消化外吧。”
“不,一定要到我們泌尿外——”
“小兒外科就缺謝婉瑩同學這樣的女醫生。”
親戚圈朋友圈:……
此時謝婉瑩獨立完成全國最小年紀法洛四聯症手術,代表國內心胸外科協會參加國際醫學論壇,發表全球第一例微創心髒瓣膜修複術,是女性外科領域名副其實的第一刀!
至于衆人“擔憂”的她的婚嫁問題:
海歸派師兄是首都圈裏的搶手單身漢,把qq頭像換成了謝師妹。
年輕老總是個美帥哥,天天跑來醫院送花要送鑽戒。
更別說一堆說親的早踏破了老謝家的大門……小說關鍵詞: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無彈窗,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最新章節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