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風鈴地(十一)
第47章 風鈴地(十一)
輝煌的燭光流轉在巨大的赤金色石壁之間, 上面是無數龍蛇鬼神與撐天的鸱龜,金烏在扶桑樹枝的紅日裏張開雙翼,人首蛇身的神明主宰着死生之門。
站在壁畫前的少年衣袂翻湧, 微笑着猶如引領着神鬼的一位小仙,他的身後是盛大燦爛的星輝,在漫天的燭光裏旋轉着上升。
“咔噠”一聲,對面的女孩咬着牙,對準他的心口,扣動了袖箭的扳機。
袖箭化作一線銀光射出!
與此同時,壁畫前的少年雙手手指運起內力, 在袖箭刺入心口的瞬間緊緊抓住了箭身!
箭簇在他的手中不斷震顫着前進, 與他握住箭杆的力對抗着, 一寸寸紮入他的身體,擦破他的手指, 前進的速度變得越來越慢,終于在最危險的一刻停下了。
鮮血從指縫間滴落, 少年沾着血的手指緩緩地握住箭杆, 把箭簇從身體裏拔出來。
“果然是這樣。”
站在陣眼之中的雲渺望着他, 輕聲說, “其實只要有‘殺死’的意志就足夠了。”
“嗯。”謝止淵偏過頭低咳一聲,随手扔掉那枚沾着血的箭簇,另一只手用力按住自己的胸口止血,“你知道的。這種東西殺不死我。”
在他站在壁畫前張開手的時候, 雲渺理解了他的意思。星圖上的指示是殺死一個人才可以打開出口,但是只需要“殺死”的意志和動作産生, 打開出口的機關就已經被觸發了。
這種危險的操作也只有這個強得近乎非人的少年才可以做到。在袖箭已經刺入心口的瞬間硬生生将它停下來,這樣極致的動作已經超出了人類的極限。而兩個人在之前已經彼此試探交手過無數次, 所以才能夠在如此兇險的情況下完成這種極限操作。
說話之間......頭頂上方的天穹動了。
轟隆一聲,最高處那顆運轉的石球也停止了運動,下一刻......地面塌陷了!
無數大大小小的石球如同隕星墜落,仿佛一場浩瀚壯麗的流星雨。同一時刻,以陣眼為圓心,腳下的地面開始寸寸崩裂,蛛網般的裂縫飛速地沿着金色紋路蔓延開去,四面八方響起石塊碎裂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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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止淵?”雲渺忽然輕聲喊。
對面的少年身後,巨大的壁畫也在崩塌。從上方扶桑樹枝裏的金烏紅日開始,一直到環繞大地的人首蛇身神像,每一寸繪滿神鬼的畫面都在皲裂、破碎、下墜,猶如洪水般即将淹沒下方的少年。
而下方的少年緊緊按住胸口的箭傷,終于支撐不住般半跪于地,垂着頭,雙肩止不住地微微顫抖。汩汩的風卷起他染着血的衣袂,少年的身形在轟然倒塌的石壁下近乎一片纖薄脆弱的剪紙。
雲渺遲疑了一瞬間,用力攥緊一下拳,向他跑過去。
如果速度夠快的話......還來得及把他從那堵坍塌的牆下面拉出來。
恰在這時,一顆巨大的石球在她的頭頂上t方破碎了,呼嘯的風聲帶起石塊砸落的轟鳴,正對着她跑過去的位置滾落!
“都說了別亂跑。”耳邊有個幹淨清冽的嗓音輕輕響起。
下一瞬間,她忽然被按進一個微涼的懷抱裏。
面前的少年揉着她的發頂把她的後腦勺壓在自己的胸口,輕輕嘆了口氣,“陣眼是唯一安全的地方,說好了無論發生什麽都不能離開。”
話音未落,謝止淵已經抱着她飛快地後仰着躲開,上方砸落的石塊在地面上撞出一個巨大的坑洞。
随着那個坑洞的擴大,整片地面終于完全坍塌了,向下打開一個巨大的出口。原來真正的出口在地底下,只有在所有運轉的石球都墜落和破碎的時候,下面的出口才會打開,形成一個漩渦般的通道。
無數大大小小的石球如同流星般下墜,而抱着她的少年在無數下墜的流星之間起落,借着力踩在石球上一次又一次躍起再落下,仿佛在龍卷風之中翻飛的雨燕。
“謝止淵!”雲渺大喊着提醒他。
最後一顆石球也破碎了。踩在碎石之間的少年失去了一切借力點,無法控制地後仰着向下高速墜落,猶如從高天之上跌落的折了翼的飛鳥,紛飛的衣袂仿佛雲霧般将他托起。
可是沒有什麽東西能夠真正托起下墜中的少年。
“砰”一聲,墜落的少年身體重重砸在碎石的地面上,濺起無數細碎的塵埃與砂礫。
雲渺聽見一聲很輕的咳嗽,緊接着濃烈的血腥氣彌漫開來,化作一團被染紅了的霧氣。抱着她的手無意識地松開了,悄然無聲地垂落在身側,指尖輕輕劃過一下,不動了。
“謝止淵?”靠在他懷裏的她輕聲呢喃,“你怎麽樣了?”
沒有回答。只有風的聲音在耳邊流過。
漫天破碎的星星還在墜落,她在無數墜落的光芒裏轉過身,俯下去,探聽身下的少年的心跳。
“我沒死。”
就在她即将把耳朵貼在他的心口上時,身下的少年忽然輕聲開口,閉着眼,微微有些喘息,卻輕笑一聲,“只是沒有力氣......別亂動,讓我緩一下。”
雲渺低哼一聲,抓過他的一只手,兩指按在他的腕上,輕輕地壓下去,很快察覺到這家夥的心脈已經衰弱得近乎于無了。他所謂的沒有力氣,其實是根本就動不了。
少年蒼白的腕無力地垂落,任憑她擺弄,連一絲反抗的力氣都沒有。她低着頭抿了下唇,從他的懷裏鑽出來,幹脆坐在他身側的地面上,摸出那個沉甸甸的荷包,在裏面翻找止血和療傷的藥物。
“都說了別亂動。我緩一下就好。”
面前的少年輕輕扯了下嘴角,連睜開眼睛都做不到,偏要嘲弄般的笑一下,“地上髒。你不是想要用我墊着麽。”
“你閉嘴。”她十分幹脆地從荷包裏抓出什麽東西塞進他口中,堵住了他的嘴。
猝不及防間,他微微怔了一下,嘗到甜的味道,意識到那是一塊糖。因為沒有力氣咬開那塊糖,只能含在嘴裏等它化開,這個少年沒辦法開口說話了。
居然被一塊糖堵住了,他幾乎有點被氣笑了。垂落的指尖動了一下,被她攥着手指壓下去。
“現在是你不許亂動。”
她哼了一聲,低着頭,解開他的衣襟,幫他包紮傷口,“死了的話我是不會幫你收屍的。”
指尖觸碰到他傷口上濃烈的血,她下意識地微微打了個寒戰,又聽見他閉着眼輕聲說:“你居然會主動做這種事。”
“又不是第一次了。”她低哼道,“某人總是抱怨我很麻煩,明明你才是最麻煩的。動不動就受傷,麻煩得要命,最令人讨厭了。”
“要不是掉下來的時候你讓我墊着,算我欠你一點人情……”
她小聲說,“我才舍不得把這麽好的傷藥給你用。”
這麽嘟嘟囔囔地小聲抱怨着,她給他包紮完那道最嚴重的箭傷,然後把他扶起來坐在自己面前,讓他輕輕靠在自己的肩頭,雙手環繞過他的腰身,又去檢查他身上的其它傷口。
就這麽一會兒功夫,這個少年又弄得自己滿身是傷,血浸得他的外袍上都是血腥氣。
女孩皺着漂亮的鼻尖,十分不滿的模樣,一邊替他包紮一邊罵罵咧咧。靠在她肩頭的少年垂着頭,無聲地笑了一下,嘴角彎出一個極淡的弧度。
空氣裏變得安靜。頭頂上方的金色流星雨還在揮揮灑灑,如同一場碎金的細閃的雨。雲渺側過臉,看見靠在她肩頭的少年閉着眼,因為疼痛而不住顫抖的眼睫覆下去,漸漸地不再動了,仿佛安靜地睡着了。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護住他垂着的腦袋,擔心那些墜落下來的細小碎石砸到他。
在睡夢中的少年頭發柔軟,她沒忍住揉了揉他的後腦勺,有點喜歡這種舒服的觸感,想起他平時不喜歡別人碰自己,趁着這個機會又悄悄摸了幾下,占便宜似的,簡直像趁着什麽容易炸毛的小老虎睡覺的時候撸一把毛。
因為暗戳戳有點緊張又有點高興,她沒留意到在她的指尖碰到他的時候,少年的呼吸變得急促了點。
許久後,傷口慢慢地都止住了血,少年的心跳聲變得平穩,終于漸漸恢複了力氣。垂落的指尖動了一下,掌心翻過來撐了一下地面,靠在她懷裏的少年睜開眼睛,額頭抵着她的肩窩,很輕地咳嗽幾聲,緩緩坐起來。
“走吧。”他站起身,回頭,“前面就是出口了。”
結果面前的女孩卻坐着不動。
少年有些迷茫地歪了下頭,看見她仰起臉,望着他,伸出雙手,十分驕橫的模樣:“抱我。”
“沒有鞋子。”她認真地說,“地上髒,不想走路。”
“大小姐,你是報複我麽?”
他輕輕地笑起來,“好記仇啊。”
這樣說着,這個少年溫順地彎下身,難得乖巧而毫無攻擊性,讓她雙手勾着自己的脖子,然後把她打橫抱進懷裏。
“現在你是我的牛馬。”她哼哼。
面前的少年似乎忍耐了一下,強行克制住了反唇相譏的想法,輕扯了下嘴角,答:“好。”
“雖然本小姐剛才救了你一命,但是你也不用這麽好說話。”
她歪着頭,在他的懷裏看他,從這個角度可以看見少年一簇纖長的眼睫,“你欠我一份傷藥,但我也欠你一點人情,你這樣讓我很不習慣。”
“非要再把你弄哭一次才習慣麽?”
他懶洋洋地說,“要不我們再試試看?”
她幹脆利落地把右手腕上的袖裏箭抵在他胸口,稍稍避開他受傷的那個位置,然後沖他擡起下巴:“現在是我在威脅你了。”
兩個人就這麽吵着架走了一路。
頭頂上方是赤金色的光芒,如一瀑碎金傾瀉下來。抱着她的少年踩過滿地瓦礫石塊,沿着通道一步步向上,穿過繪滿壁畫的石壁之間,抵達了盡頭的那間停棺的墓室。
一束流銀般的月光自上方石縫間跌落,投灑在正下方的棺椁裏。站在墓室口的少年偏過頭,安靜地看了一會兒。
前方的棺椁裏面空空如也,只有潑灑的月光濺起水珠般的輝。
“啊。”他輕聲說,“原來什麽都沒有。”
雲渺早就已經知道這個答案。她在他的懷裏仰起臉,看見少年低垂了眼眸,纖而密的睫毛遮住了極淡的眸光,眼底有什麽很深的情緒沉落,仿佛大霧彌漫。
“謝止淵。”她輕輕喊他的名字,“可以跟我講講你的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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