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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應許陪應允将園區內的刺激項目都玩了個遍,看得出來,應允很開心,應許陪着也很開心。

漸漸暮色四合,應允終于消消停停地從跳樓機的座位上跳下來,招呼應許說去吃晚飯。

他在排隊坐過山車的間隙定了位于園區最高處的城堡餐廳,但據應許快速浏覽過的園區資料,這家評分最高價格也最高的餐廳需要提前一周才能預訂,但應允只打了個電話,挂斷後向應許通知說晚上去城堡吃飯,定了城堡露臺的位置。

對上應許疑惑的眼神,應允只讪讪說道:“我正好認識那家餐廳的老板。”

應許再次快速地在腦內搜羅餐廳老板的信息,他也是園區的大老板,名下地産衆多,是應允這些年的死對頭。

只不過近幾年應允的業務與他沒有交集,在商場上互掐了十幾年的老對頭,變成了互不相關的陌路人。

“您和翁先生以前是朋友?”應許想到了這個可能性。

“十九歲的時候是,至于現在是不是也無所謂。”應允嚴謹地回答,“我今天來這邊,順帶想跟他敘敘舊。”

應許蹙眉:“那您失憶的事情會暴露。”

“以我對那小子的了解,估計我還在住院的時候,他就知道我失憶了,瞞誰都不可能瞞住他。”應允無所謂地聳聳肩,隊伍快排到他們倆,他摘下帽子塞應許手裏,“幫我拿好,掉了你得賠我個一模一樣的。”

應允就這樣帶過了話題,應許多次想開口多問問,但怎麽都找不到機會。

不過,既然應允失憶的事情到現在都沒鬧上新聞頭條,想必那位翁先生也在幫忙隐瞞,這一點應許可以淺淺地松口氣,只是他內心深處還有另一種隐秘的不安。

他安慰自己說,是自己想多了,他這個“表面是被監護人實際上是金絲雀”的身份謊言進可攻退可守,就算翁先生知道他和應允清清白白毫無越界,他也可以給失憶的應允解釋說,那是旁人不知道他們具體的關系。

去養父母家聚餐之前,他就已經給應允洗過一遍腦,可能這次應允會見的對象是應許不熟悉的,所以應許稍微地心虛起來。

穩住,別慌,這沒有慌張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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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許逼迫自己全身心投入這些刺激的游樂項目裏,用開懷的笑意掩飾他心裏揮之不去的惴惴不安。

好在,應允也沒有發現他的反常。

*

城堡露臺的位置可以看到園區晚上的煙花秀,所以晚餐時間這個位置更難訂到,應允領着應許到場時,園區的主人已經在位置上等候多時。

應許只在新聞上見過翁陶然,新聞照片裏的翁陶然總是一絲不茍,無論衣着還是神情,而眼前這挂在椅子上晃胳膊、頭頂黃毛胡子拉碴身着大紅大綠花襯衫的中年混混,着實把應許驚了一下。

好在那張如花崗石雕塑般堅硬的臉和新聞裏對得上,應許淺淺地松了口氣,應允已經輕車熟路地落座于翁陶然右手邊,不客氣地開口:“這麽多年過去,你還沒改一改你這垃圾審美?”

翁陶然還吊兒郎當地挂在椅子上,只是擡手跟應許打了個招呼:“世侄,随便坐啊,別跟你翁叔叔客氣。”

應許“客氣”地點點頭:“勞翁叔叔您費心。”

哪怕是随便坐,目前也只有翁陶然左手邊的椅子,應許坐過去,與正自顧自倒茶的應允面對面。

茶是檸檬紅茶,冰的,酸甜口。

應允說這是打發小孩子的,非給應許倒了一大杯,看着應許一口一口喝下去,才露出滿意的神情,甚至得意地吹了聲口哨,轉頭對旁邊的翁陶然嘚瑟:“我今天費了老大勁兒,才讓應許這小子稍微露出點兒孩子樣。”

“難道不是小許為了遷就你,才陪你來我這邊的?”翁陶然一語道破,把茶壺搶過來晃了晃,給自己倒了杯香氣四溢的紅酒,“自己一天天不成熟,還想禍害人家老實孩子。”

應允撇嘴:“要曉得你今天在,我就不來了。”

“如果我今天不在,你肯定不會來。”翁陶然把應允面前的空杯子勾過來,給他也倒了杯紅酒,“本來是給你和小許準備的茶,想着未成年不能飲酒,但仔細想想你現在滿十九歲了,喝點兒也不犯法。”

應允不服氣地龇牙:“準确地說,我現在三十七歲。”

應許發現在翁陶然這個老朋友面前,應允的表情更生動更肆無忌憚些,他默默地喝掉最後一點檸檬茶,心想着要不要悄悄提醒應允,翁陶然現在不是朋友而是死對頭。

但似乎也沒必要,眼下這歡快愉悅的氣氛,不是應許能插.入進去的。

“不應該啊,應允,你失憶了不該謹慎一些嗎?”翁陶然裝模作樣道。

“你小子敢出賣我,今兒就別想走出你家餐廳。”應允作勢撸了撸不存在的袖子。

翁陶然也陪他笑鬧,好似應允的失憶也磨平了他們這些年敵對的時光,應許心裏的不安愈發放大,他不動聲色地拿了茶壺,也不管倒出來的是紅酒,連喝了幾口壓驚,反正他酒量是不錯的,平常的酒奈何他不得。

“這些日子也辛苦你壓抑性子,僞裝正常去處理那些你不太擅長的工作。”翁陶然舉起酒樽,要和應允碰一碰杯。

他們都沒注意到應許的小動作,應允還嘴硬說:“怎麽不擅長?我可擅長了。”

翁陶然咋舌:“我還是期待你快些恢複記憶吧,你那麽锱铢必較的人,要看到自己的心血被自己糟蹋,肯定會氣瘋過去。”

“你不是跟我不來往了嗎?怎麽又知我锱铢必較?”應允這回轉了個彎,不跟人針鋒相對。

“是啊,但今天主動來找我的人是你。”翁陶然不慌不忙,把鈎子反扔回去。

他倆又一來一往打起毫無營養地嘴仗,沒人想起要點菜,應許捧着自己的酒樽,一口一口把紅酒喝了見底。

因為對自己的酒量太過自信,又因為這紅酒是少有的醇香,應許難得沒控制住自己,多喝了兩杯,漸漸地連旁邊倆人的朗聲對罵都聽不清。

難道有詐……應許的理智被酒精吞沒,來不及細想就渾渾昏倒過去。

*

“好了,小孩子睡着了,”翁陶然招來小精靈機器人,給趴桌子上醉倒的應許披上薄毯,“你再不說點真心話,晚飯我就不留你了。”

應允雖不喜歡他這種說話方式,但想到正事要緊也就不多餘跟他打嘴仗,直截了當地問:“寧松雪和寧桦雲怎麽了?他們現在還活着嗎?”

“唉喲,這種事情你自己記起來就好了,繞這麽大圈子來問我,還浪費我寶貴的時間。”翁陶然沒有正面回答,言辭間也有些許不耐煩。

應允咬了咬牙,到底沒跟他計較,瞥了一眼醉倒後的應許,應允有些猶豫:“這個應許到底是誰家的孩子?”

“你們家從衛星城的孤兒院抱回來的,具體是哪個孤兒院,你嚴防死守沒讓我打聽到。”翁陶然還是沒給出答案,“應允,以你的腦子哪怕失憶了,也應該查得出來,如今我與你已經橋歸橋路歸路。”

“沒有到不共戴天的程度,我不信你會害我。”應允也坦然,“從我現在的視角看,我們已經認識十八年了,翁陶然。”

“但我們也不對付了十八年,”翁陶然頓了頓,似乎下定某種決心般勾唇笑道,“從你們家收養應許之後。”

“為什麽?”應允追問,他有些不好的預感。

翁陶然卻賣關子:“你自己看看應許的臉,還需要我多說什麽嗎?”

“十八年前,他也還是個小嬰兒。”應允無意識地咬牙,語氣裏隐隐含有怒火。

“對啊,但十八年後的現在不是。”翁陶然笑意更深了些,“不管怎麽看,他真是像啊,比你之前賭氣養的職業替身都像。”

“翁陶然,你把我當什麽人了!”應允拍桌而起,反應過來時他已經揪住了翁陶然的衣領,“我怎麽可能做出那樣禽.獸不如的事情!”

“你自己原來知道啊。”翁陶然輕輕嘆口氣,“當然我現在說什麽你都不會相信,那你自己肯定也去試探過應許的态度,從他的态度裏,你應該能察覺到什麽吧。”

“還有你也在處理你那些生意,接觸到那些你十九歲根本不會去接觸的人……你總該知道,你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翁陶然的語速不徐不疾,态度平靜得像在陳述某種事實。

也許,他說的就是事實,應允來找他也是為了确認……三十七歲的自己到底被時間磋磨成什麽貨色。

三十七歲的應允是聯邦的財閥巨頭之一,控制了聯邦的紡織業和部分重要礦産,無數衛星城工人的生命在他手上;他平時來往的生意夥伴都是星際黑市中的狠角色,每個人都洗不白身上的污泥與罪惡;他沒有與身為軍隊蛀蟲的大哥斷交,反而夥同大哥一道,收養了一個那麽像……的應許。

他都在做些什麽?他明明立誓哪怕無法參軍也要用別的方式報效聯邦,可他為什麽也成為了剝削者,為什麽也成為了罪人和蛀蟲?

應允緩緩地松開了翁陶然,他沒辦法反駁這亂七八糟的黃毛,沒辦法像學生時代那樣肆無忌憚用翁陶然糟糕的審美轉移話題,那會兒他們也會針鋒相對,但那會兒應允的底氣在于他并沒有錯。

可是現在他錯了,負罪感不允許他嘻嘻哈哈地将這些事情翻篇而過,如果是三十七歲的他,也許還能坦然面對,他做了這些事情,他會承認。

但十九歲的應允沒做過,他不願意承認。

“別感傷了,等你想起來一切,就會覺得這些事情不算什麽。”翁陶然拍了拍手,又招來了抱着羊皮卷的小精靈,“我就随便點了,你愛吃不吃,待會兒煙花秀開始,你把小孩子叫起來看,別白費了我讓出來的好位置。”

應允頹廢得很,跌坐在位置上一時起不來,他反駁不了翁陶然,又不敢看向應許。

正陷在傷懷情緒裏無法自拔,翁陶然輕飄飄地說了句:“應許這孩子看起來還蠻喜歡你的。”

“不,他不喜歡!”應允下意識反駁,他目光終于掃向醉倒的應許身上,應許醉相很乖,臉趴在桌面後就一動不動,只露一個毛茸茸的後腦勺,應允想起他再次試探應許是不是僞裝的那天晚上,應許乖乖坐在他身邊,歪着腦袋聽他講話的樣子像只順毛的大狗。

應允定了定神,重複了一遍:“對,他不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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