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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應許酒醒過來,理所應當地記憶斷片了。

他之前都沒醉過,難得斷一次片整個人都恍惚得很,起身環顧四周,發覺這是自己的房間,下意識松了口氣,但立馬反應過來是應允送自己回房的,心跳頓時如鼓。

應許忙垂眸查看自己的衣服,還是去游樂園穿的那一套,應允沒有給他更換,這也在情理之中。

他沒有多沮喪,酒醒了自己去浴室洗漱也不是不行,他頭腦清醒四肢健全,又不需要人照顧。

眉心還是有些疼,他醉酒後做了個支離破碎的夢,大概是夢見了小時候。

洗漱過程中,應許不忘打開光屏浏覽應允今日的安排,手動删去了一兩個突然冒出來的不懷好意的酒會邀請函,酒會時間開始得太晚,不利于應允的休息,何況邀請人并沒有多大的來頭——熟悉秘書工作後,這些天他都這樣私自調控應允的行程安排,反正應允那邊也能看到,應允沒有異議,那便是默許。

也許會搞砸一些事,畢竟對于應允那些生意夥伴們,應許只能搞到明面上的資料,不清楚他們私下的關系和上不得臺面的合作。

那又能怎麽樣呢?誰讓應允失憶,他就得吃這個悶虧,而且又不是應許害他失憶的。

應許能明顯感覺到自己的怨氣,但這怨氣也只能對着空氣發,沒必要鬧到應允面前,鬧到應允面前他才像個小醜。

本來就是他騙應允在先,而且應允沒過分要求過他,還源源不斷地砸錢供養他的小金庫,這麽好的金主爸爸打着燈籠難找,應許應該知足。

可應許就不是會知足的人,他要是知足,早該聽三十七歲應允的話,與應允保持合法的距離,并走上應允為他安排的穩妥人生路。

不知足且也永遠得不到真正的滿足,應許想自己活該被自己的小心思折騰死。

*

應許打理好自己,郁郁地下樓,客廳裏傳來早間新聞的聲音。

他站在樓梯轉角處,往下掃一眼就看見應允捧着牛奶杯端坐在沙發,哪怕是看這些毫無營養的娛樂新聞,應允都能維持着一絲不茍的端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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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幾步的樓梯,應許趁這會兒下樓的功夫,把自己郁郁的表情也重新整理了,變回金絲雀特有的柔軟妥帖。

“先生,早上好。”應許上前一如既往地問早,“昨晚勞您費心。”

“沒怎麽費心,”應允盯着懸浮的光屏,“你喝醉後還挺乖的。”

應許心下一跳,佯裝如常問道:“您早飯想吃什麽?”

“我已經讓廚房做了,今早吃鮮蝦馄饨。”應允淡淡,“馄饨還沒煮好,先陪我坐會兒吧。”

應許謹慎地坐在離應允一臂遠的位置,他覺察到應允對他言語和行動上的疏離,心想昨晚肯定自己說了什麽不得了的話,他雖想要探聽,但也知道這不是太好的時機。

于是他沉默着,等待應允開口發難。

而應允則是再次憤憤地關掉了光屏,新聞上亂七八糟的娛樂醜聞依舊讓他心梗,不過這次心梗完沒有開口怒罵,面上的怒氣百轉千回,最後都全全忍耐下,只剩下空洞的迷惘。

看來昨晚不止應許說了什麽不得了的話,翁陶然肯定也沒放過應允。

應許沉默不下去了,“先生,您還好嗎?”

這話問得不甚機敏,而他一時也想不到什麽妥帖話,來打破此時尴尬的沉默。

“沒事。”應允冷聲道,終于想起要看他一眼似的,才扭過頭來僵硬地補充,“馄饨應該好了,你去廚房看看吧。”

*

應許心虛,應允又不在狀态,這天他倆都渾渾噩噩,好不容易辛苦地捱了過去,回家下飛艇時,應許習慣性地伸手扶了應允一把。

握住應允胳膊的那一刻,應許感覺到了他的僵硬和抗拒,應許瞬間就松開手,空曠的露臺上,他和應允尴尬地面面相觑。

飛艇适時地按照既定程序,悄無聲息地飛離露臺,停在頂樓的飛艇場,露臺上就剩應許和應允,以及應允安置的鳥籠秋千架。

“先生,我想我和您之間發生了一些誤會。”應許背到身後的手悄悄握成了拳,指甲掐進了手心,“如果是我昨晚說了冒犯您的話,那您可以直接懲罰我,不需要這樣為顧及我的心情左右為難。”

他看見白熾光下應允緊蹙的眉頭,趕在應允即将開口前,幾乎瞬間就聲淚俱下:“我怎麽樣都可以,但我不希望看到您為難!”

話音落時,應許和應允同時為他驀然滑落眼淚所震驚,應許驚訝的是他随機應變的演技,而應允的神色就更複雜了些。

“我以前是這樣對你的?”應允的神情帶着明晃晃的嫌惡。

應許被他的反應紮了一下,眼淚沒有停止:“您從來不會冤枉我,我知道您就算罰我也是為了我好。”

“可要是我錯了呢。”應允的聲音輕得像一聲嘆息。

“您不會有錯的,”應許笑了,哪怕他知道自己這樣子很狼狽,但依舊強擠出來一絲笑,“我和您相處了那麽多年,我還能不知道麽?”

這一句話似乎徹底擊穿了應允心裏的某道防線,應允擡起了手,應許也順從地閉上眼睛,但那巴掌沒落到他臉上。

應允給了自己一巴掌,在應許無措的目光裏,他的神情失望中又強撐着鎮定,這讓應許想起他摔碎積木模型的那個下午,一模一樣的失望,但應許終于分辨出來,這個失望針對的是應允自己。

應許驟然慌亂了起來,他發現自己精心編織的謊言在他沒有覺察的時候出現了無法挽回的漏洞——昨晚翁陶然到底跟應允說了什麽?他無從去深究,只恨自己賭氣貪杯,誤了大事。

“先生!”應許忙忙上前去攥住了應允的手,他想阻止,可應允深藍色的眼睛直直地瞪向他,似乎想看穿他極力隐瞞的心虛與不甘。

“您何必如此?”應許艱難地開口,逼迫自己将那漏洞百出的謊言縫補,“您已經待我足夠好了,而且我本來就仰慕您,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願。”

“應許。”應允只是平靜地喚他,此時的應允沒有中間這十八年的記憶,可應允的神情嚴肅得和三十七歲的應允別無二致,本來他們也确實是同一個人,“我查到現在的軍校可以在暑期辦理入學手續,你既然這麽聽我的話,那明天你就收拾收拾去上學吧。”

“學費不是問題,我已經給你預交了四年,如果還不夠可以問我要。”

“您這是……不願意再‘錯’下去了?”應許松開了應允的腕子,他虛僞的眼淚被吹幹,臉上強擠出來的笑意也真切了不少,“還是說我做得不夠好,惹您不滿意了?”

“你就是太讓我滿意了。”應允神色複雜,臉上的巴掌印紅得駭人,“應許,你的人生不該是這樣的,不該為了我的私心而毀掉。”

應許本想用自己考上軍校前途無量來反駁,但腦筋一轉,想明白過來之前應允為何輕浮地作弄他。

“那您之前對我的親昵都是試探?”應許語氣篤定。

“對,結果讓我很失望。”應允也坦誠。

應許笑彎了眼睛:“原來您對我沒有欲.望啊。”

他适時地低頭,笑容也變為了自嘲,“我早該知道的。”

“應許,你還年輕,不應該被我這樣的人耽誤。”應允似乎想上前拉近他們的距離,但最終還是狠了狠心,越過了應許,徑自走進了宅子。

應許也果斷轉身跟上,長廊的燈光一盞一盞地亮起,應允的影子被拖得很長,應許就踩在他的陰影裏。

“可是我願意啊,先生,我連‘願意’的資格都沒有了嗎?”應許锲而不舍,也恰到好處地服着軟。

應允停住了腳步,“如果我現在真的只有十九歲,那麽你的願意會更真實可信些,但現實是我比你年長十九歲。”

“我這個年紀足夠做你的父親,也足夠把你這種涉世未深的小屁孩騙出心肝脾肺,你所謂的願意,不過是受了一個情場老騙子的哄騙,而這個老騙子又恰恰對你有養育之恩,讓你只能‘願意’,沒辦法‘拒絕’。”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應許忍不住笑,這笑聲突兀又刺耳,不管是十九歲的應允還是三十七歲的應允,都不會違背底線去愛他,但在另一種意義上,應允又最愛他不過。

“好啦,好啦。”應許寬慰着被他氣得渾身發抖的應允,上前沒臉沒皮地搭上應允的肩膀,“我服從你的安排,小叔叔,明天就去上學報道。”

他在應允面前從來板正做作得很,不論是裝乖還是裝怪,像這般吊兒郎當的倒從未有過,他自自然然地叫出了“小叔叔”的稱呼,面對應允的疑惑也沒退卻,反而大着膽子拍應允肩膀。

“說出來你可能會打我,實際上你真的只是我監護人,和我沒有別的關系。我本來沒打算騙你,誰讓你自己說我是你金絲雀來着,我也就順水推舟,圓了這個謊。”

應允面上的僵硬緩和了不少,那帶着悔意的紅巴掌印因為惱怒更生動鮮活起來,“那你怎麽不早些澄清?”

話剛一出口,應允就意識到了什麽,立馬噤聲,應許無奈地點破:“你一出醫院就在‘試探’我啊,我謹遵醫囑,只能順着你來,誰知道順着順着,玩兒得有點大。”

應允甩開他的手,氣呼呼地往前緊走幾步,不知是氣他還是氣自己。

應許恬不知恥地繼續跟上去:“你沒事了就最好,只不過我要去上學,誰來當你秘書?”

回應他的是應允猛然關閉的房間門,“讓我靜靜!”應允在門裏面炸毛。

“那我不打擾了。”應許答得自然又客氣。

他沒有去浴室洗漱,也沒有回房間休息,反而往應允門前一坐,擡手抹了一把臉,又是一手眼淚。

莫名其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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