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第40章

應允去過很多衛星城,或許與他自己本身做礦産業務有關,他去到的衛星城都生産各種工業必需的礦石,因為礦石開采過程中會發生無法避免的污染,這些衛星城的環境都不是特別好,這個邊境小城也大差不差。

根據過往的經驗,應允幾乎一下飛船,就篤定這裏也曾經是礦石能源城,只不過因為礦石被采空,又正擋在兩軍交戰的炮口,目前除了軍隊的人,方圓百裏估計都找不着一個活口。

應許被後勤隊員帶去見破空艦隊的正式成員,應允則自覺地走到這方塊狀的低矮小樓前,用脖子上的玻璃片刷開了房前的密碼鎖。

他和應許被分到同一個方塊裏,而這方塊只有一層樓,裏頭的面積還挺寬敞的,目測有個一百二十平。

兩室一廳一衛,設施完備,日用品也齊全,只不過那倆房間是已經分好了的,應允只能刷開一間,從裏頭衣櫃裏拿出換洗的衣服,往身上比了比,差不多合身,安排挺細致體貼的。

屋子裏配備了供氧和恒溫設施,身處其中,應允身體狀況好了不少,但攝像頭居多,人身自由又沒法保障。應允抱着衣服進入浴室反鎖,希望浴室裏沒有攝像頭,他沒有下海做公衆情.人的打算。

上前線之前,軍方還是派人跟應允面對面“促膝長談”了一次,話裏話外各種旁敲側擊,拷問應允那幾處重要礦産現被何人掌控。

應允也很無奈,回答說你們要真有能耐,直接到地方把礦産搶過來,反正不管是誰人掌控,那礦産所在的衛星城又不會脫離行星引力逃逸,古地球都有句老話叫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怎麽到星際時代了還不懂得變通。

“該不會是你們打不過人家吧?”應允難得露出些年少時的惡劣性格。

拷問他的長官也是個見慣風雨的中年人,沒有輕易被他激怒,僞善地笑着:“我們還是希望您能配合,現在全聯邦都同心協力共迎外敵,就連您心愛的侄子也長成了一位實力強勁品格優異的軍人,就算您對聯邦毫無感情,難道不考慮您侄子的感受嗎?他為抵抗外敵堅韌刻苦地訓練,還差一點丢了性命,而您卻做了聯邦的叛徒,您讓他如何自處,如何再面對您?”

“請說清楚,長官,我一個連機甲都開不了的廢人,是沒辦法上戰場與蟲族勾結的,而我不與蟲族勾結,又怎麽算得上是聯邦的叛徒?”應允有條不紊地反駁,他真的冤枉得很,可不想被人亂潑髒水。

那中年男子皮笑肉不笑:“您心裏清楚,現在聯邦的敵人又何止蟲族!”

“這說法真是聞所未聞,還請長官細說。”應允故作驚訝,很給面子地瞪大了眼睛。

中年男子冷笑:“那些流竄于聯邦各行星域的海盜,還有那些傭兵自立的衛星城……您可別說您醉心于商業,無暇顧及當前局勢!”

“我自己都被海盜綁架過,怎會不知聯邦局勢緊張?可是長官,按道理講,我也是受害者啊,被綁到海盜船上,整整一百多天。”應允也煞有介事地嘆氣,不過說起一百來天就點到為止了,免得被對面誤會,他在暗暗責怪聯邦沒有及時救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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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就是懷疑你與那群海盜達成了交易,你回來之後的一個月裏,政府方面和我們都在查你此次意外的原因,政府那邊是發現了你資産轉移的證據,而我們則發現了活躍的海盜群裏,配備了最新式的戰鬥制服。”中年男子終于不跟應允拐彎抹角,直接道出此次談話背後的關竅。

應允聽完,更覺得冤枉了:“之前我便說了,資産轉移是我個人的權利,政府名義上都不能幹涉。當然我也不能跟政府計較什麽,他們沒收我其他資産我也認了。但您說海盜群裏出現新的裝備就是與我有關,這可給我扣了好大一頂帽子,我主要的經營在礦産方面,參與過機甲研究的小項目,但戰鬥制服這一領域我從未涉足,和主營這一領域的白家連私人來往都沒有,我又上哪兒去把他們把控的機密偷給海盜?長官,不能因為白家在軍隊威望甚高,就讓我這個不相關的人背鍋吧?”

中年男子強撐着的和善面具裂開一條縫隙:“看來您沒有配合我們的打算。”

“我只是實話實說而已,又怎麽不配合了?”應允反問。

中年男子停了好一會兒,轉換了話術:“原本按政府的意思,你應該是要被抹殺掉的,雖然你言之鑿鑿說,你的一切行為合法合規,但規則都是他們定的,他們除掉你也只是一句話的事情。”

“而你至今還能坐在這裏跟我說話,軍方做了相當一部分努力,我們和政府那幫人不同,你也沒必要如此防備。”

應允不以為然:“你們保下我,難道不是因為要保下應許?”

“據我所知,近些年除了谷雨實驗室裏出來的那批苗子,聯邦各軍校再沒招收到一個天賦A+的學生,而現在正是前方戰事吃緊的時候,急需要人才擴充軍隊。如果應許真在那場實戰訓練中死掉,那現在我也沒機會坐在這裏跟您說話了。”

最後理所應當地不歡而散了,軍方沒套到有用的信息,又沒法真的把應允怎樣,只好讓他和應許一道前往邊境,某種意義上講,這叫眼不見心不煩。

至于什麽海盜,什麽傭兵自立的衛星城,應允還真只是聽說而已,然後看在老友的情分上,給了他們一些無關緊要的東西。

*

洗澡水是定量的,一盆熱水,應允只得把毛巾打濕了,細細地擦拭身體。

邊境條件有限,自然沒法舒舒服服地沖澡泡澡,能擦洗幹淨,已經算是不錯的待遇了。

應允四下打量了這一方空間,有水龍頭花灑置物架,洗臉池馬桶洗衣機,面積不算狹窄,但東西委實放得滿滿當當。

沒看見監控攝像頭放那邊,也許就藏在這些物件背後,應允怕水涼了緊趕着擦身,倒也沒心思去找。

但他還是需要一方沒有監控的安全空間,現在只希望軍方還講一點基本的隐私法,如果不講的話,他還得提醒應許管好自己的嘴。

不過,應許也不一定在這邊常住,按道理講,他這會兒應該會接到上頭的任務,而後奔波于星海之間。

他們的這個住處,可能只是作為他臨時的休息站和資源補給點。

個小兔崽子,還挺不讓人省心。

應允嘆了口氣,把毛巾擰幹挂回架子,再換上幹淨的衣服,把髒衣服丢洗衣機裏,洗衣機顯示水資源短缺,采用了幹洗的模式,應允也就随它去了。

他去了廚房,廚房是一個倉庫,堆積滿了冰箱,冰箱裏又堆積滿了各種口味的營養劑,應允眯着眼挑了一管蜂蜜味的,叼着回了房間。

房間比衛生間的面積大了一圈,屋內擺設齊整不擁擠,應允看着空蕩的書架子,把自己摔到床上,尋思着睡醒了把儲物袋裏的書一本本搬上去,幹幹力氣活打發打發時間。

上頭沒給他布置任務,也沒準他随意出門,和在軍校的待遇差不多,只不過這裏沒有了圖書館和食堂。

人活一輩子總得嘗試各種新鮮事物,但應允沒想到,他快四十的人了,還要來體驗一遭坐牢,而就像他教育應許的話,路都是自己選的,自己得為自己負責。

至于應許,應允多想想都頭疼。

*

動心思收養應許,是應允一拍腦門的沖動。

早年他性子急躁,除了報考軍校這個決定是仔細想了三天三夜定下來的,其餘諸如把家業拜托給遠方表親、把自己大哥打包上前線等,基本都屬于這方面的沖動。

抛開偏見主動與來自衛星城的寧家兄妹結交,同樣也是。

所以當他跟谷雨提出,他要收養那個被束縛帶綁在觀察臺上的孩子時,谷雨并沒有意外。

“我就是怕你鬧這一出,才不願放你進來參觀。”谷雨說。

“但我作為你們項目的投資人之一,沒理由不能進來參觀實驗室。”應允說。

他以為他聽谷雨講完基因造人環節的具體細節,至少會發火砸了谷雨遞過來的杯子,實際上他連個杯子都沒敢砸,頂多就是在認出那個孩子的父母時,平靜地脫口而出:“我想帶他出去。”

“這些孩子在政府和軍方都留了檔案。”谷雨說。

應允不慌不忙,他已經在方才的參觀中,了解到這個不在訓練場而在觀察臺上的孩子,是一個擁有精神力缺陷的“殘次品”。

“他早晚都要被你們報廢處理,還不如做個順水人情送我,還能為你們的實驗省一些資源。”

谷雨面上清冷不食煙火,內裏實則精明得很:“可以,但不能白送。”

為了她的神級機甲項目,谷雨什麽都做得出來,應允幾乎一夜回到發家前,懷抱着一個睡死過去呼吸輕微的幼兒,他冒雨上了飛艇。

很多年後長大成人的應許不會記得這個夜晚,他那時候發燒奄奄一息,對自己的未來一無所知,所以當應允作為能撥動他命運的大手,将他抱回自己家裏時,他溫順懵懂,猶如一只受傷的幼獸。

而應允不會忘記那個夜晚,他一拍腦門的決定,推動他成為了應許并不負責任的父親。

他那時候太年輕,以為養大個小孩子,與養大一蓬野草無二,他自己就是如此野蠻生長,而應許的條件比他那會兒好太多,因為他在努力賺錢,拼上性命地賺錢,他想哪怕他不在應許身邊,應許也應當有優渥的生活條件,至于他那個目光淺薄的大哥,雖不是一個優秀的托付者,但至少能保證應許的生命安全。

後來他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可聯邦該死的法律沒有為他讓步,他沒有結婚,也沒有比應許差二十歲──過于離譜到不近人情,這該死的條款使得他奔走多年,疏通了不少人情關系,才讓已經被耽誤到十五歲的應許回到他身邊。

沒辦法,他必須讓應許擁有明面上的身份,而不只是被他收養的寵物。

可那不知感恩的小兔崽子,竟然甘心做他沒名沒分的情人,趁他失憶拿各種謊話騙他哄他,而當他準備興師問罪,小兔崽子又一副委屈可憐的模樣,活像是他這個叔叔做得不對。

也是,他明明能做得更好,如果他有能力的話,一開始就把應許養在身邊,應許不會遭遇非人的對待,也不會小小年紀扭曲了心智。

應允閉上了眼睛,腦海裏全是應許熟睡的側臉。

五歲,六歲,十歲,十五歲。

還有現在,十八歲。

應許的眉眼和他父親有□□相似,只不過沒有父親那樣張揚鋒利,随了母親的柔和,略略帶了些鈍感,乍一看是個乖的,切開來裏子又黑,特別會當着人一套背着人一套,應允為此生過氣,但更多是塌塌的心軟。

之前那次和應許聊天,話說得有些重了,惹得小孩傷心,眼裏明晃晃地含着淚,但小孩又是個倔的,不掉眼淚,也不悔過不道歉。

倒是把應允繞進去了,心想着小孩第一次喜歡一個人,他懂什麽,無知者無罪。

該反省的是應允自己,他沒有教好應許。

現在應該還來得及吧,他們都還活着,沒缺胳膊少腿,還來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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