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第60章

應許倒下了,應允眼看着他腕上的手環失去光澤,才如釋重負般往後踉跄地退了兩步,飛天及時按動牆壁上的機關,天花板上降落一張巨網,将昏迷的應許包裹其中。

“我去拿療傷藥,見素、抱樸,你們守在老板身邊,其他人回到實驗臺。”飛天有條不紊地下達安排,随後安慰應允道,“X物質對人體的損傷不大,您自己也是知道的,所以別太擔心。”

應允略略地點了頭,給了他一個“沒事”的眼神,随即按捺住快跳出來的心髒,平靜地來到應許身邊,半蹲下.身,那支手.槍一直對着應允眉心,沒有松懈。

應許的眉心已經有一個圓圓的彈孔,彈孔裏流淌出的猩紅血液裏夾雜着銀白色,手腕膝蓋上的彈孔也是如此,應允沒探應許的鼻息,因為應許半張臉依舊是濃綠的黏液,看不清五官。

如果應許沒有變回原樣,那麽飛天拿過來的療傷藥就沒用了,應允甚至還會多打他幾槍。

X物質子彈所謂的損傷不大,也只是與現今正規的子彈相比,不至于一擊洞穿要害位置,但多補幾槍,且治療不及時,總還打死沒有機甲護體的人。

應允不清楚這忽然的變故是為何,這些天他一直和應許待在一起,沒見這孩子有何反常的地方,就是他們在綠行星歇腳的那一晚,應許難受了一整夜,說是做噩夢,實際上後邊怎麽叫都叫不醒,應允唯一能做的就是給他擦汗換衣服,讓他身子幹爽舒服一些。

他們中間有一段時間鬧別扭,應允沒辦法觀察到應許……很明顯,應許的身體被蟲族動了手腳,如果X物質對蟲族的效果真的明顯的話,那為何這黏液還沒從應許身上下來?

應允和實驗室所有人都在緊盯着那團濃綠,他們是想驗證X物質的作用,而應允滿腦子想着應許——就算那團濃綠從應許身上掉落,也不能證明應許的身體沒有問題,分明他們都去戰地醫院檢查過身體,可目前聯邦最先進的醫療儀器都沒檢查出應許的問題。

飛天拎着藥箱從實驗室外的房間回來,那團濃綠在應允槍口下終于一點點從應許臉部脫落,滑到銀白色地板上,在全方面接觸到X物質的礦石時,忽然如被煮沸了一般被蒸發掉全部水分,只剩下一張幹癟的死皮。

“那團黏液很像蟲族體內的物質。”飛天說。

“就是蟲族體內的物質,我們在蟲巢裏也見到了。”應允回答說,他将手槍別在腰間,沒忙着招呼飛天給應許止血,而是探手撫摸在應許被黏液覆蓋過的半張臉上,那皮膚光滑如舊,還是原本的觸感,沒有發生任何異變,但他并沒有因此松口氣。

“我們當時看見,大量的無盔甲的肉蟲融合成這種黏液,而後這種黏液變成了人類的模樣——它們變成的人類,是寧松雪,似乎還繼承了一部分寧松雪的記憶,它們能認出我,也能從應許和寧松雪長相相似中,思考出應許和寧松雪的親緣關系。”

應允感受到手掌下的溫度一點點在流逝,他不敢賭就活應許的代價,他們對于蟲族的了解着實有限,連對已有蟲族資料研究成千上萬遍的飛天,也略顯遲疑。

“我們目前只知道游蕩于太空中帶甲殼的蟲族,具有一定的融合技能,其融合時會變成這種形态的黏液。”好半天,飛天才接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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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允擡手合上了應許的眼睛:“所以,不要救他了,你們抓緊時間,将他的身體解剖,我去聯系谷雨。”

他取出手槍,摸索到應許的制服解除拉鏈,扯下後緊貼着身體的制服瞬間松垮為普通的運動服,應允撥開應許的衣領,讓他心口的位置暴露。

應許還有心跳,微弱但頑強。

但應允對準了心髒的位置,即将扣動扳機。

而就在此時,天花板劇烈晃動,極速地向下坍塌,飛天猛拍牆壁,實驗室的四個角落伸出機械臂膀,堪堪托住了向下坍塌的天花板。

“撤離!撤離!從Y口撤離!”飛天聲嘶力竭。

應允将應許摟在懷裏,他聽到了來自地面的喊話,那喊話聲音是一個年輕的女聲:

“裏面的人聽着!你們已經被逮捕了!”

正往Y口奔去的實驗室衆人被逼到實驗室中央,而應允應許來時的入口也被占領;來者穿着漆黑制服,從兩處出入口包抄而來,他們手腕上正是如今聯邦對抗蟲族的主要武器。

“跟我們走一趟吧。”領頭的年輕男子不怒自威,“非法組織的成員們,以及軍隊叛賊應許和應允。”

*

聯邦的人是怎麽這樣及時地趕了過來?這人員數量大概有一個連。

說來好笑,他們這群除應許以外,精神力等級不超過B級、下輩子都不可能操縱機甲的人,竟然被一個連全副武裝的機甲兵圍困抓捕。

應允對他和應許的隐蔽能力比較自信,畢竟他倆都躲過了十二道關隘的搜查,要發現早被發現了,何至于到達這裏才被抓捕。

總有種被無形之手放長線釣大魚的錯覺。

但現在首要擔心的不是這群人把他們抓去治什麽罪,而是應許,現在疑似被蟲族附身且還有生命體征的應許。

因着被人抓捕,應允和應許被強行分開,他提醒了很多次要再給應許致命一擊,都被看守充耳不聞。

至于飛天那幫人,他們能活躍到現在純屬是他們的躲避技能滿點,以至于他們現在完全沒有被嚴刑逼供的經驗,應允已經能預料到他們說出目前所有對X物質的發現,而應允本身也是會聯系谷雨訴說此事,他想利用谷雨的能量說服政府背後的“老爺”們,讓他們同意全方面開展對以X物質為主的武器研發。

“方舟”等人的供詞,不足以成為能撬動“老爺”古舊思想的杠杆,如果可以,他們就不會躲躲藏藏地進行研究。而且最關鍵的是,掌握最多X武器使用經驗的連星緯,至今下落不明。

應允都擔心,哪怕他說服谷雨,而谷雨沒有實際的例子作為觀點支撐,也沒辦法讓老爺們點頭。

軍工武器的研究到底不掌握在軍隊手中,也不掌握在政府手中,最關鍵的還是要看那群老爺們怎麽想。

這也是應允默許應許不上報蟲族巢穴情況的原因,他和應許都不信任聯邦的高層,應許是對高層不熟悉,而他是對高層太熟悉,有些事情爛在前線、爛在底層,反而是最安全的一種情況。

難道就這樣功虧一篑了嗎?

他為此付出了無數時間、金錢、精力,甚至于應許的性命……應許到底還是不能摻合到戰争裏,時至今日,應允依舊對此耿耿于懷。

不過好在,應允被定性為“叛徒”,他的下場也只有死路一條,倒是和應許殊途同歸。

可惜這世上不存在神鬼之說,所以應允被處決後,也沒辦法再見到應許的靈魂。

哪怕見到了,他也要面對應許不解的怨怼,是他開槍要結束應許的性命。

他要開槍殺死自己親手養大的孩子。

直到應允被困在牢籠的一個小時四十二分鐘後,當然他對此完全沒意識到,他意識到的是,他開槍殺死了自己親手救下、親手養大的故人之子。

應許……小許!應允猛地撲向牢籠的欄杆,被電擊到身體如泥水般癱軟,他拼盡全力地嘶吼:“我要見應許!快!我要見他!”

小許還有心跳,他摸到他還有心跳……雖然狻猊手環上沒有一絲亮光了,但那只能證明小許沒有精神力支撐狻猊活躍,小許還有心跳,他還活着!他還活着!

晚一步就沒有心跳了!晚一步就真的……真的他要失去小許了!

回應他的是看守冰冷的機械聲:“應允先生,您現在是罪犯,請保持安靜。”

“以及,上級對您方才所說的擊殺應許,表示了強烈的關注。”

不,不是這樣的!他怎麽會想殺死小許?小許是他摯友的孩子,是他親手養大的寶貝……他把小許從實驗室裏接出來時,小許才五歲,丁點兒大的小小孩,被他慢慢地養到現在……小許現在不應該是在大學裏讀書嗎?怎麽會出現在戰場?

應允抓着欄杆的最後一點力被卸下,他癱倒在籠子裏,痛苦地發出了類似于受傷野獸的嘶吼。

*

應許被刺痛他眼睛的白光喚醒,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對上師姐白舸競嚴肅的面龐時,還有一瞬的愣神。

“你不好好待在前線,怎麽跑到第八星域裏來了?”白舸競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罵,束好的紅發都張揚地炸了開來。

應許現在正被架在治療儀器裏,連根手指都動彈不得,他頭疼得厲害,一時間沒法組織語言回答師姐的質問,于是就稀裏糊塗地聽師姐罵什麽叛徒罵什麽違令,或許這些跟他有關系,但應許總覺得有層膜隔着,聽不真切。

他慢慢地回想此前發生的事情,想到他和應允闖進了蟲族巢穴,又想到他和應允偷偷搭乘順風船,找到應允藏匿的那些科學家朋友。

然後應允就在他的科學家朋友們面前,對應許舉起了槍。

那一槍,正中了應許眉心,這是應許最後的印象。

狻猊,狻猊!應許下意識在腦海裏呼喊,你看到了嗎?是應允開的槍嗎?會不會是我記錯了?

腦海裏空空蕩蕩,只有他自己心聲的回音。

“師姐,我的狻猊呢?”應許急聲問,打斷了白舸競碎碎念的訓斥。

白舸競面色一時五味陳雜:“你的精神力消失了,狻猊與你斷了鏈接,目前處于沉睡的狀态。”

“至于你為什麽會失去精神力,應該是你叔叔向你開的那一槍的子彈裏,含有能破壞精神力的物質。”

“巧合的是,你叔叔當年失去精神力,也是因為這種物質。”

應允……應允不是同意他參軍了嗎?而且還陪同他一起上戰場?為什麽要忽然奪走他的精神力呢?他明明是想用精神力保護應允的……

“傻孩子,他的目标并不是你的精神力,而是你的性命啊。”

猶如玉碎的某個陌生的聲音在他腦海響起,一遍又一遍地告訴他:

“你忘了嗎?你與他逃離蟲巢後突發易感期,強行與他發生了關系,他出于某種道德,不得已成為你的伴侶,實際上他最厭惡你對他的觸碰了。”

“如果你的生父不是寧松雪,你會在那個不見天日的實驗室裏訓練到死,他才不會救你,他才不會養育你。”

“可你明知道他最愛你的生父,你卻大逆不道地侵.犯了他,對于你,他實在是失望透頂,厭惡透頂,他因此殺死你,又有什麽奇怪的呢?”

“在他心裏,你就是只養不熟的、大逆不道的白眼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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