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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應許習慣性掙紮,周遭的牆壁桎梏得他難受,可自從他搶過一次主控權後,便再也沒機會掙開桎梏。
他看見身體在對那個名為“應允”的人動刑,那飛濺的血花快染進了他眼睛,而應允一聲不吭,昏死過去又強行被冷水澆醒。
應許确定自己從沒有見過應允,可看應允奄奄一息的模樣,他感覺到身體心髒的位置在疼。
另一個“他”也覺察到了身體的異樣,一邊繼續壓制他,一邊故作驚訝:“沒有紮在你身上,你疼什麽?”
應許對此充耳不聞,狠下心來不去關注應允的慘狀,專心致志突破外在的束縛,他得拿到身體控制權,拿到控制權了才能救……才能救應允!
而“他”卻戲谑地警告說:“別白費力氣了,我不會再給你第二次奪取掌控權的機會,好好看着,這是你目前唯一的利用價值。”
應許感覺到周身的壓力驟增,他被迫隔着層毛玻璃,眼睛一錯不錯地盯着應允:面色慘白,渾身只剩一條墨綠色的綢子裹着,而裸露的皮膚被割出一層血色,關節的位置還釘着尖銳的飛镖。
飛镖紮入血肉過後,鮮血便淋漓成溪流般流淌,将那潔白的刑臺染紅,血液汩汩地向下流淌,一滴一滴,如那古時候的更漏,時間就這樣漫長地一點一滴過去。
應許恍恍然聽見有人在他耳邊低吟着:“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而今聽雨僧廬下,鬓已星星也。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應允,應允!
應許看到了暖光彌漫的夜晚,他蜷縮在那人的懷裏,聽那人哼唱曲調溫柔的搖籃曲。那人對古地球的文化研究頗深,搖籃曲的詞句都是久遠的詩詞,應許聽不太懂,後邊那人講過其中的含義,他也沒有完全地領會。
那都是離他太遠的事情了,就像所謂的奔赴前線保衛聯邦,所謂的生父生母死在抵抗蟲族入侵的戰争裏,對于他來說并沒有太多實感。
少年聽雨歌樓上……不識愁滋味啊。
他看到了柯柏平靜卻憤懑的臉,說我們并不虧欠聯邦;看到了蟲巢裏五光十色的菌群,以及那張和他有八、九分相似的臉;看到了前線酒吧士兵們的醉生夢死,和本地調酒師由感激轉為氣憤的眼睛;看到了無名研究者們為X物質的實驗有了新進展而振臂歡呼;看見了應允對準他眉心的槍口……
“你就是個傻孩子。”應允和狻猊的聲音一同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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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總糾結着一些無所謂的惆悵,對加入這場戰局也抱有僥幸的心理。
他以為他擁有神級機甲,擁有極高的精神力,就能在戰場上殺出一條血路,護佑應允平安無事。可事實上,在進入蟲巢後,他一點反擊應對的能力都沒有,末了還要被一個惡心的東西搶占身體,眼睜睜地看着“自己”往死裏折磨他最重要的人。
如果他乖乖聽話,應允是不是不用遭受這些磨難?
應許完全想了起來,他撞碎了四周的牆壁,飄飄忽忽的意識再一次有了實感,他毫不猶豫地擡起手,緊緊掐住了自己脖頸。
“你好得很啊,應許。”那聲音冷冷道。
但應許已經有了掌控身體的實感,自然不會輕易放棄,他掐着脖頸的手越來越緊,但因為敵不過身體本能對窒息感的排斥掙紮,他手一松,那東西便控制了他右手,狠狠往他臉上抽了一巴掌。
應許很快反應過來,控制左手回抽過去,這場左右互搏便滑稽地開始,兩道意識一具身體,跌跌撞撞地打出門去,那東西引導應許撞進了浴室,那面鏡子照出應許紅腫青紫的臉。
他下了死守毆打自己,而那東西也不甘示弱。
“別白費力氣了,你自殺損傷的是你的身體,而不是我。”那東西嘴上勸和,手上卻不停,死死地扣住了應許的手腕,似要将他左手腕擰斷。
在那并不為人知曉的靈魂栖息之地,應許的意識再次撞到了鐵壁,瞬間這一面形成了環狀,再一次将他擠在了罐子裏。
左手頹然一落,身體操控權再次被奪。
那東西看着鏡子,擠出了一個詭異的笑容:“這才是乖孩子嘛,別想着擺脫我哦,在你失去利用價值前,我會好好保護你的。”
“他”輕巧地轉身邁腿半躺入浴缸,花灑淅淅瀝瀝落着熱雨,滑過傷口時溫熱地刺痛着,“他”不以為意地擡手接着水流,任由熱雨打濕傷口。
應許在被困的這些日子裏發現,“他”似乎很喜歡泡在熱水裏,這讓應許莫名想到了他當時和應允在綠行星的地穴,泡着一種溫熱的翡色液體恢複傷口。
“別想些有的沒的。”“他”覺察到應許的神思異動,敲着他太陽穴警告道,“給你看個好東西。”
“他”擡起了兩只手,兩只手的腕子都空空如也。
應許愣了一下:狻猊哪兒去了?他這才想起來,狻猊已經有一段時間不被他完全控制。
“你那機甲真了不得,能脫離宿主自己行動。”那東西懶洋洋地往身上潑水,浴缸裏的水已經漫過了他的腰,“你說說,它現在去幹什麽了?”
“你會不知道?”應許反問。
“我也沒有那麽神通廣大,那可是你們的‘神級機甲’啊。”那東西的語調沒有起伏,可應許生生聽出了些陰陽怪氣的味道,“等着看吧,估計是一場好戲呢。”
那東西好整以暇地繼續翻看應許的記憶,“跟你說一下吧,我打算帶應允出門走走,在你們人類的習俗裏,談戀愛應該要有約會。”
“你究竟要試探我什麽?”應許撞擊着那罐子。
“我也不知道。”那東西輕快地回答,揚手又潑了自己一臉水,浴缸的水已經滿到漫了出去,“他”不以為意,反而将身後仰,将自己淹進了水裏。
應許隔着水紋,看那天花板的瓷磚被扭曲為波紋,水面的白光晃眼睛。
随着時間點滴流逝,窒息感慢條斯理地扼上他脖頸,一點點收緊。
而那東西卻沒有出水的意思,完全不顧腦袋因缺氧炸裂的疼痛和身體痙攣的不适,身體求生的本能被“他”強力壓制,與應許的意識一樣,反抗不得。
應許眼睜睜看着毛玻璃越來越厚,清澈的水面也沉沉地染上了顏色,鵝黃轉為濃綠,如那從春到夏的草葉,郁郁蔥蔥地将他的身體包裹其中。
他意識已經很輕了,這讓他看見了一些別的東西,仿佛他在漫長的歲月裏一直浸泡在這樣的溫暖裏,保持着這樣的姿态有裏往外看去,可他什麽都看不清,視野裏只有平靜的水面和水面之外的水面。
他不用思考,有為他思考的部分;他不用運動,有為他運動的部分;他甚至不用進食,有為他進食的部分。
他唯一能做的只有睡眠,以及僞裝着睡眠,其實專心致志地等待水面之外的水面泛起一絲漣漪。
他依靠這點漣漪,确認他的“同伴”還活着,從而确定他自己還活着。
忽然應許意識一沉,身體卻一輕,那東西坐了起來,擡手抹了把臉,大量的氧氣充斥了鼻腔,嗆出了應許的眼淚。
“你能看見?”那東西冷不丁好地問。
“看見什麽了?”應許裝傻,他最會裝傻了。
那東西又擂了一拳太陽穴,應許晃晃悠悠地又撞到了鐵壁。
“嘩啦”一聲,“他”從浴缸裏邁腿出去,披上浴袍,打開鏡子裏的櫃子,将醫藥箱取了出來。
應許注意到狻猊手環靜靜躺在洗手臺邊緣,那東西冷笑一聲,還是将狻猊抓過來,套在了腕子上。
*
那東西拎着藥箱,徑直走去應允的卧房。
應許趁機低低地呼喚狻猊,果真也沒有回音,他沒有完全洩氣,甚至還分神給占了他身體的那東西取了外號:蛔蟲。
應允的刑臺已經回到了床鋪的形态,那上面的血跡幹涸成了鮮豔的花朵,應允于那血腥的花海裏沉睡,細軟的黑發遮住他安靜的面容,通體青白無血色,仿佛那一擊必碎的古瓷器。
應許身上沒有擦幹,衣服濕漉漉地緊貼于身體,“他”坐于床側,将醫藥箱放于床頭,而後拍了床頭的機關,解除應允上半身的束縛,再伸手撫過應允的烏發,将它們如數別到耳廓。
指尖的水珠将應允眼尾的紅暈化開,也讓應允睫毛輕顫地睜開眼,那雙深藍色的眼眸裏蒙上了一層霧霭,身體還有十多只飛镖釘着,手臂也被扭曲到非人的弧度,方便了蛔蟲用手一點點為他整理儀容好,沒有受到反抗。
蛔蟲在腦海裏告知應許:應允這雙眼睛差不多瞎了。
“以你們人類的醫療技術,靠近大腦越近的地方越難治愈,像眼睛這種位置,錯過了最佳治療時間,基本上救不回來。”
“不過身體其他的傷倒能用藥治療,扭曲的關節也能手動複位,對明天的約會影響不大。”
“欸,好好跟你聊天呢,怎麽又發抖了?”
而應允那邊已經稍稍清醒了些,他幾乎下意識地輕蹭應許冰涼的指尖:“小許,你來了?”他聲音模糊沙啞,卻依稀能聽出一絲化不開的依戀。
“嗯,小叔叔,你睡了好久。”蛔蟲若無其事地接茬,仿佛造成應允如此境地的惡魔不是“他”。
應允似乎被遲鈍的感官影響了,他絲毫沒有覺察到這個應許的不對勁,乖順地由着蛔蟲把他攙起,從肩膀開始用鑷子拔出嵌進肉裏飛镖,再塗抹上療傷的良藥。
應允傷太重,醫藥箱裏應急的那兩瓶療傷藥根本不夠,單是處理完肩膀兩側的傷口,就已經把藥粉消耗完。應允卻跟感受不到疼痛的木偶一樣,一動不動,一聲不吭。
應許不忍心再看下去,蛔蟲卻不管他的感受,硬要他眼睛一錯不錯地盯着傷口處模糊的血肉,好在那藥粉的療效不錯,很快肩膀的傷口就止住了血,再等一陣子就開始自動愈合。
“不好意思啊,小叔叔,家裏的藥用完了,我得叫人來送。”蛔蟲随意地将上藥用過的棉球丢地上,家用的清潔機器人在床邊發出清掃的低鳴,蛔蟲依靠應許的記憶,在這個家熟稔得像個主人,“他”湊到應允耳邊親昵地說,“我先給你換個地方躺着,這床還是不太舒服。”
“好。”應允軟軟地應着,甚至唇邊勾起了欣慰的笑意,“聽你的。”仿佛因為身上的傷,連辨認應許真僞的能力都遲鈍了。
應許有過一瞬間的委屈,但他也明顯感受到蛔蟲被讨好得很滿意,這樣應允會少受些罪吧?
蛔蟲解開了應允下半身的桎梏,攔腰粗魯地将應允打橫抱起,那身體輕得像一片羽毛,還被應許濕漉漉的衣服給沾濕,而應允不覺得涼,随着蛔蟲邁步出去,他慢慢地将腦袋貼到了應許胸膛。
“你好像被淋濕了,小許,不去換身衣服麽?”應允輕聲問。
“我待會兒就換。”蛔蟲說。
但應允似沒有聽清:“要去換衣服啊,不換衣服會着涼。”
應許聽得鼻酸,不管在什麽樣的境遇裏,應允對待他其實始終如一,這份感情并不比那種非常的悸動差,他太任性,也太無理取鬧了。
“你得把應允治好!”應許幾乎病急亂投醫,“不然我弄死我自己!”
“你也跟應允一樣傷到了腦子?”蛔蟲并不把這威脅當回事,“他”把應允輕輕地放到應許房間的床鋪,比起那張刑臺,這床顯得分外柔軟舒适,“別動不動威脅我,現在你和他都在我手裏呢。”
“你讓我配合你,但你都不聽我的,我怎麽配合?”應許理直氣壯地反問,“而且你也沒有完全控制我,我有機會搶回身體控制權。”
“竟然讓我無言以對。”蛔蟲哂笑,“我真的好害怕啊。”
“他”在腦海嘲諷應許,手上對應允的動作卻越發輕柔:“稍等一下哦,小叔叔,我去換身衣服。”
“他”随即轉身,應許也聽到“他”在腦海裏平如死水的挑釁:“猜猜看,是誰将應允對我的态度勸好了?”
“總不可能是不受我控制的‘神級機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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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