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刁蠻公主
第09章 刁蠻公主
拎起打包好的魚丸,霍也往出走前還回頭笑着禮貌道別:“阿姨再見,先走了。”
阿姨像一座石雕立在那裏,肢體僵硬地機械式沖他揮揮手,有種世界觀轟然崩塌了般的感覺,一連“哦”了幾聲,最後驚呼:“哈?!”
霍也買好菜回到半城留芳,房子裏正發出一些奇怪的聲響,原來是老太太在打掃小孫孫的卧室,不小心失手打碎了一個杯子。
“別動。”霍也攥住老太太的手腕,制止了她想要彎腰撿碎玻璃片的行為。
人上了年紀,尤其是到了晚年,身體就會以可怕的速度衰老消瘦,像個被歲月抽幹了氣的皮球,形态幹癟,皺巴巴的。老太太的手腕宛若半截枯枝,這樣攥着仿佛随時都會折斷。
這讓霍也想到自己的外婆,他外婆也是個慈眉善目的老人。霍也垂下眼皮,一點兒力都沒敢使,将老太太拉起來。
霍也溫聲說:“這裏我來收拾就好。”
“哎,哎好。我剛剛手滑啦,哈哈。”老太太收回手搓了搓衣角,解釋道:“這是我小孫孫的房間,他今晚要搬回來,我就想給他弄幹淨了換床新被單……沒故意折騰人。”
霍也瞥了眼床上潔白整齊的被單,并沒看出有哪兒不幹淨來。老太太見了,忙說:“家裏這卧室沒人睡,專門給他留的,一兩個月換一次,就怕他随時要回來。他愛幹淨,說什麽有那個潔癖,讓來之前再換一床,打掃一下。”
愛幹淨,潔癖,脾氣還大,從小就被嬌慣着沒吃過什麽苦,聽起來真的像極了童話故事裏的愛在雞蛋裏挑骨頭的刁蠻公主。
這些形容詞的結合倒是讓霍也想起了最近遇到的某個人,似乎每個詞都能與他相匹配。
不過只走神一瞬,霍也沒有多想,哄老太太出去後自己留下來打掃房間。
這個房間的裝修風格十分簡單,統一相間的黑白配,冷調,刻板,毫無浪漫色彩,甚至有點像是民宿裏僅供觀賞的樣板房,總之沒什麽溫馨的家的感覺,而只是用來睡覺的地方。
霍也猜,這位少爺可能是個絕對理性且在情感關系上相當淡薄的人。
因為他但凡稍微有那麽點兒童心,書架上的玻璃展櫃就該有幾個公仔手辦,而不全是被次序分明地陳列出來的一系列高奢名牌手表。
——好多只百達翡麗。
有錢人的一櫃子,普通人的一輩子。
霍也仔細擦拭完所有展櫃,一眼也沒多看就出去了。時間到了,他趕着去做飯。
下午學校沒有安排,霍也把還在跆拳道館等着的霍妍送回家,說今晚不在家吃,讓媽媽別等。霍妍擡頭瞅他,問:“那你還回來嗎?”
這個問題宋建蘭也喜歡問。霍也小時候性格比不了現在溫和,其實他反骨得很,成績考得差了或者講錯話了被霍立軍往死裏打都要秉承着“三不”原則,不低頭、不道歉、不吭聲。
半天鬧劇争吵完,霍立軍叫他滾,霍也就真的一瘸一拐地滾出家門,寧願跑去公園的長椅上跟流浪貓睡一夜也不回家。那時候他都快跟公園裏的流浪貓混熟了,大半夜的霍也抱着小貓委屈說,貓好,人壞,尤其是我爸,我爸是世界上最壞最壞的人。
四個人的家庭,三個人的地獄。宋建蘭有時候怕極了他離家出走,再也不回來,有時候卻又盼望着他能借此脫離苦海,再也別回來。
霍也一頓,伸手揉亂了她的頭發,把愛臭美的小女孩兒氣得哇哇叫,淡笑說:“要回。”
“到家了?”電話那頭傳來一道女聲,語調平淡而清冷,不怎麽親昵,但聽着就很有氣質。
沈庭禦坐在出租車後座裏,他在岚江市的那輛“座駕”跟霍也撞了,剛送過去維修,不知道多久才修好,在此之前他只能打車。望着車窗外飛速倒退的風景,沈庭禦說:“快到了。”
他的大部分行李還在托運,就剩一個貼身衣物的箱子放在後備箱裏。——雖然只是回岚江住兩年,沈庭禦幾乎把家都搬來了,很多東西他用不慣也不想買新的。
電話那頭是沈庭禦的媽媽,處理事情李洛茵向來雷厲風行,自己兒子說送走就送走了。
李洛茵知道他心裏有氣,但從來不會軟化态度來哄,淡淡說教,道:“是我這些年太慣着你了,才讓你變得這樣自負,回去之後你要乖乖聽奶奶的話,好好讀書,希望再見到你的時候你已經磨平了棱角,別那麽紮人。”
“你不自負?”沈庭禦冷笑反問,“我爸不自負?沈家除了奶奶,有一個不自負的人嗎?”
李洛茵不答,聲音也冷下來,連名帶姓地叫他:“沈庭禦,你在跟我頂嘴嗎?”
“……”沈庭禦抿了抿唇,不再說話了。
沈家祖上幾代就是地主,盡管落魄過一段時間,也很快憑借經商東山再起。這個家族龐大優秀而傳統,基本都是高知精英,沒有經歷過正兒八經的自由戀愛,只有門當戶對但相敬如賓的商業聯姻,包括他的父母,也是如此。
這就導致了沈家的人都有一種違和又莫名自洽的惡性循環,高傲冷漠如出一轍,言語上強邏輯到有些刻薄,情感方面總以岌岌可危的态度維系,好像天生就不懂愛人。
沈家教育嚴格,高要求,居安思危,認為情感是一種影響理性的抽象事物,他們在不必要的時候不屑于去獲取,甚至自覺并不需要。
而沈庭禦就是這樣一個家庭裏誕生的用于延續後代繼承家業的“必需産物”。
老太太是他們家唯一有人情味兒的人了。
話落,李洛茵也沉默幾秒,又說:“沈家之所以到現在依舊富足,就是因為父母一代接一代的不懈努力,沒了我和你爸,你也就是個普通人,不要忘本。你在岚江讀書這兩年,別再把自己當少爺,出了事情自己解決,也不要來找我和你爸收拾爛攤子。你是時候獨立了。”
“你一年前就把我的卡凍掉了。”沈庭禦無波無瀾地說,“你怎麽不直接把我掃地出門。”
李洛茵:“會的。等你成年以後,我不再給你一分錢生活費,你去學炒股也好去肯德基打工也好,沒餓死就自己看着辦。”
“餓死我也不會死在家門口。”沈庭禦說。
李洛茵:“随便你。”
母子倆的這段對話平靜又淡然,如果忽略掉內容裏的尖諷,聽起來其實并不劍拔弩張。
“在你高考前的這兩年,一個月生活費只給你一千,三餐家裏吃,有阿姨做。不要去外面吃那些垃圾食品。”李洛茵大致交代完,氣氛就靜了下來,卻沒有馬上挂電話。
沈庭禦舉着手機在耳邊,烏濃纖長的眼睫往下垂,眸中晦暗不清,修白指尖有一搭沒一搭地把玩着自己襯衫上的紐扣。打緊的領帶已經解掉了,校服外套折着丢在旁邊,也沒挂。
兩人好像都有話想說,又沒話能說。
半分鐘的安靜後,李洛茵似乎才找到話題的結束口,說:“不要試圖賣掉你房間裏的那些手表來換錢,都有編號的,我查得到。”
沈庭禦:“……”
沈庭禦啪一下就把電話給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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