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好戲開場

好戲開場

和沈西屏的一頓飯沒露出什麽破綻，暫且幫沈遐掩蓋了過去，此後明蔚正常上班練歌錄歌出通告。詩汶藏不住話，問過一次：“沈……沈總呢？”

明蔚表情莫名其妙：“當然是回家了，他待在香港幹嘛？”

Yvonne在背後默不作聲地打詩汶一下，小姑娘皺着臉，一副有苦說不出的模樣。幾天前他倆在一間屋裏，偶爾對視眼神能拉絲，這居然沒有後續，白白磕到。難道真是因為長得好看的人看狗都深情？害她上當受騙。

Yvonne接了個電話，對明蔚道：“《N重唱》又來約你。”

“他們不是快開錄了嗎？”

“臨時變動。季舒容不去了。”

明蔚怔了一會兒：“我的咖位，能替季舒容？”

她都不知道自己有這麽紅。

“不得已而為之。”Yvonne說，“七八月是綜藝熱檔，興洋衛視也有音綜，《N重唱》緊急換人，不可能在國內找到同等級別的歌手。你嘛……你這個月熱度不小，節目組兵行險着，搏個話題，也不錯。”

明蔚想了一會兒，給潞安衛視出主意：“李随。”

“上一季來過了。”

“穆杏。”內地天後，大前輩。

“季舒容名氣不如她，肯定早就邀過被拒了，這個等級的你就別想了。”

“……儲月霜。”臺灣流行歌手。

“沒檔期，每周在選秀裏當導師，同時還在全國巡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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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又有選秀了？”

“海外選秀。”

……

“好了。”Yvonne耐心耗盡，結束了這無止境的提名活動，“你接不接？”

“不接。”原因不必再提。

那說這麽多廢話。Yvonne轉頭去打字回絕。

明蔚回錄音棚錄歌。一曲唱完，錄音老師拍了兩下掌，說：“很完美。”

明蔚禮貌笑笑，自己出來聽過一遍後，卻皺了眉頭。

這首是她新專預計收錄曲目之一，很早就定下的歌，唱出來感覺卻不如人意。

要說哪裏有問題，一時也聽不出來，明蔚想了想，說：“再來一次。”

她換了唱法，頭聲用得更多，稍收着唱了一遍。

再聽時感覺好一些，但還是不對味，她說：“先這樣吧，下周再來錄一次。”錄音棚是奇跡娛樂的，其他藝人也要用，沒約足時間，不好一直霸占着。

錄音師說：“這版已經挺不錯了。”

明蔚道：“反正今天也沒來得及做細節和和聲，下周繼續吧，這個不着急。”

身後傳來帶笑的男聲：“老師不用糾結，她是完美主義。”

明蔚回過頭，蘇衍吊兒郎當地斜靠在門邊，将手裏手機擡了一下：“給你發了消息，你沒看見。”

“找我做什麽？”

“喝一杯。”

手機始終晾在她面前，指責之意明顯。明蔚不接這招，将他手機推回他懷裏，說：“現在是下午三點。”

“那就賞光喝杯下午茶嘛。”蘇衍說，“請你吃菠蘿油。”

“我在節食啊哥哥。”

“你不接綜藝，節食給誰看？純為難自己。”

明蔚剛拿起包向外走，聞言瞪大眼睛轉頭看他，“誰跟你說——噢，《N重唱》都找到你頭上了。”

蘇衍一臉無辜地攤手。

“上一季向我買過歌，有聯系方式。”

他們走出錄音室，發覺屋外有個女生等着，長相年輕生澀，長卷發染了紅色，護理得柔順光亮，是藝人。

見到他倆，女生明顯一愣，立刻道：“明蔚姐。”

蘇衍不常露面，又不屬于奇跡娛樂。作為工作人員來說長得過于帥了，搞得那女孩子盯了他好一會兒，還是沒想起是哪位前輩。

明蔚看不下去，右手往蘇衍那兒一攤，“蘇衍。”

蘇衍也笑眯眯道：“你好。”

女生“啊”了一聲，忙不疊地問了好，說：“我是盧心儀。”

沒聽過，大約是公司的新人，明蔚随意和她聊了幾句後，戴上墨鏡，和蘇衍并肩離開。

蘇衍等走出一點後，意味深長地笑了兩聲。

明蔚不慣着他：“有話直說。”

“那個盧心儀有點像你。”

“哈？”明蔚從墨鏡上方瞟他，“我們長得完全不一樣吧。”

“包裝得像你。棒球帽、衛衣外套，裏面穿一條過于華麗的裙子，你上臺老是這麽穿，還有她頭發。”

“……我沒染過紅色。”穿搭好像确實這樣，一開始是因為音樂節太曬了，她和造型師商量能不能這麽搭，後來自成了一套風格。但要是能選的話，她連大裙子都不想穿。

“你染的是橘色，比較有挑戰性，新人不敢複制。而且總不能原樣照搬。”

明蔚被他一點撥，思考一會兒後想吐槽：“我們公司這麽沒創意。”

“近年能出頭的年輕女歌手太少了，奇跡只有你一個，就把你當作範本。”蘇衍說。

何況明蔚18、19年是真的紅，唱的影視OST，那部劇忽然大爆，主題曲《捉霧》一夜之間傳遍大江南北，綜藝邀約像紛飛的雪片。奇跡沒放過這次機會，趁熱打鐵，兩年內連出四張專輯，巡演場場爆滿。

可惜她被爆出霸淩幕後的醜聞，又驟然宣布結婚，接下來遇上演出業偃旗息鼓的時日，此後多年只發了一張專輯，去的綜藝都不溫不火，熱度迅速降溫，成了當前似糊非糊，青黃不接的狀态。

她偶爾發的幾首單曲，實驗性風格強烈，播放量起不來，remix版本反倒在海外社交媒體上小小流行了一把，但也只是歌紅人不紅。

菠蘿油肯定不能吃，檸檬可樂勉強可以，明蔚寬容了自己。

沒喝幾口，Yvonne打了電話過來，叫她到公司一趟。

不得不放蘇衍鴿子，明蔚挺抱歉的，早知道不如約喝酒了，晚上一般不會有這種緊急召喚。

Yvonne在奇跡大廈門口等着，見到是蘇衍送她來，不由得挑了下眉毛。

業內公認、詞曲拿過好幾個獎的金牌制作人和自家藝人關系近，本該是好事。蘇衍和明蔚的關系在她眼裏卻有點暧昧，然而蘇衍城府太深，明蔚裝傻充愣，Yvonne不曾試探出什麽。

明蔚道過謝，跟着Yvonne進了大樓，看她電梯按的樓層，意外道：“誰要見我？”

“Raymond。”

明蔚沉默下來。

Raymond Lee，奇跡娛樂當前的CEO。辦公室是感應門，自動向兩側滑開，Raymond坐在會客的沙發上，茶幾上擺了兩杯茶，“坐。”

從Raymond口中聽到“N重唱”三個字時，明蔚本人都有些佩服這個節目組了。

這持之以恒的心性和全面包圍的策略，做什麽不能成。

“總之呢，公司不會逼你，但還是非常希望你能去參加。”Raymond說，“你下半年也計劃發專輯嘛，有一個這麽好的曝光機會，何樂而不為呢？”

明蔚不是剛進公司的年紀了，問得直白：“給了公司這邊什麽好處？”

Raymond爽朗一笑，停頓一下，見明蔚是認真要聽答案，才說：“盧心儀，不知道你識不識得，潞安臺答應讓她去上《海邊的夏天》。”

這不巧了，盧心儀，下午才見過。

《海邊的夏天》是潞安臺暑期檔熱門真人秀，對于新人來說，算是開門紅的資源。

明蔚道：“她是歌手出道，怎麽不安排音綜和演出，選了真人秀？”

Raymond不贊同。

“她才20歲，現場演唱不穩定，在競技音綜展示短板不如上真人秀營造鄰家甜妹形象能吸粉。”

上真人秀吸粉多快。漂漂亮亮地出場，乖巧勤快地幹活，誰情緒不好了去照顧一下，哪裏要吵起來了主動犧牲自己，表現得像普羅大衆一樣善良溫和就能被誇。有發言的機會時說幾句中學生作文裏的大道理——人間清醒，社交媒體上發點搞怪照片和接地氣的吐槽——內娛活人，這不都立起來了。

“我剛出道時一個月能跑十場商演，唱功是練出來的。”明蔚說。

Raymond笑着看她一眼，是長者對天真後輩的寬容眼神。

奇跡是香港老牌娛樂公司，不是不懂怎麽培養歌手。策略的變化，當然是為了順應市場，唱片業老一套的方法論早就過時，眼下是流量至上的時代，有粉絲才有銷量。

“明蔚，你來公司幾年了？八年。公司沒有虧待過你，Yvonne有多盡職盡責，相信你也看在眼裏。”Raymond道，“節目組擺出了誠意，我們都認可了。”

明蔚捏着茶杯柄的手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她轉頭望了一眼Yvonne，後者稍垂了眼睛，沒有說話。

Raymond道：“頭兩年你做歌，想要真樂器錄制，是Yvonne墊的錢；跑演出沒有合适的服裝，也是Yvonne塞了錢讓造型師去買；廣告推流，Yvonne天天跟我吵，說給你多一些投放。Yvonne眼光很好，公司也足夠幸運，押對了人，讓你出了名。”

明蔚說：“我知道。”

Raymond心知再說下去就煩了，見好就收，只一句話收尾：“就當給我個面子。”

過了下班時間，在總裁辦公室苦口婆心地打人情牌，自己也算是有排面，明蔚無奈地笑了一下，說：“你都這麽說了，我怎麽能不去？Raymond哥。”

皆大歡喜。

Raymond親自将兩人送到電梯裏，雙側門緩慢合上，上下左右六面鏡子，重重倒影，将原本狹小的空間映出幾倍效果。明蔚抿着唇不想說話，方才持續沉默的Yvonne先開了口：“他說這些我不知情，我沒打算逼你。”

将心比心，是人都不想被要挾，尤其是拿着情誼要挾。

明蔚“嗯”了一聲。

她對着鏡子看了一會兒，道：“但是Yvonne你心裏一直是希望我去《N重唱》的吧？我也不想你為難。”

經紀人再怎麽為藝人殚精竭慮，歸根結底是為了身後公司的利益，與多年搭夥努力、點點滴滴積攢而成的戰友情背道而馳。

Yvonne說：“沒有。”

明蔚看了她一眼。

“真的沒有。”Yvonne深吸了口氣，忽然如連珠炮似地說起來，“我跟你說我希望你上，是為你的事業考慮，怕宣傳不足，專輯銷量低迷。從我本人角度，我怎麽會想讓你再上潞安衛視的節目？上次的事還沒過去。還有個冉疏，光你一個去潞安錄節目我就一個頭兩個大了，再遇到冉疏，對我的心理健康很不好！你想想看是不是這樣？”

她這一連串話畢，胸口起伏，眼睛牢牢看着明蔚，眼神澄明坦蕩。

明蔚和她對視一會兒，撲哧笑了出來。

明蔚轉過身去，伸手将GF的按鍵按滅了，重按了LG-2，道：“我猜你是開車來的？麻煩載我回家吧。”

Yvonne先條件反射說了句OK，想了一會兒，忍不住問：“我剛說了這麽多，你怎麽不回應一句啊？”

叮一聲響，電梯抵達地下二層，喇叭啰嗦地用粵語國語英語報完到達層，廂內兩人早就一前一後地踏了出去。

前面那一個戴着墨鏡，頭也不回地說：“我廣東話不好，什麽都沒聽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