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逃

逃

“怎麽又要走？”

朱雅穿着名貴睡裙，光着腳在羊毛地毯上走來走去，揀選着一件件衣服疊進行李箱。

她漫不經心地回答：“家裏太吵了，避避風頭。”

沈謙坐在軟椅上看着她忙前忙後，不高興地說：“你家還是我家？”

“我家，朱家。”朱雅說。

兩家都吵。

沈南棟冒了頭後，沈家旁系的一群大大小小同輩也都從各地現了身，美其名曰看望老爺子，私下都在和沈南棟聊要分一杯羹。以往更被看好的繼承人是沈西屏，她一貫雷厲風行，在沈家不愛走動，聯系淺，那些旁系族親吃了幾回閉門羹就不再來。眼下換了人選，各家又開始蠢蠢欲動。

朱家和沈家走得近，商業上關系千絲萬縷，這些天風吹草動，早就有所耳聞，家裏對于要押注沈南棟還是再觀望，要入局的話采取何種戰略，快要吵翻天。

沈謙沉默一會兒，突然開口道：“其實我都知道。”

朱雅背對着他在理箱子，聞言動作微頓，從落地的穿衣鏡裏望了他一眼。

“你知道什麽。”她淡淡地問。

沈謙說：“你是不是要去找那個明蔚？”

朱雅将一塊毛巾扔到了他臉上。

沈謙：“……”

他把毛巾一把扯下來，放腿上疊了兩疊，低頭說：“我也要出差。”

Advertisement

“你不是剛出差回來？你爺爺病着，別随便離開。”朱雅起身走了兩步過來，從他手裏接過疊好的毛巾，駐足道，“怎麽了？你也不想待在家裏？”

沈謙悶悶道：“不想。”

可能是現在家裏氣氛太沉重，他不适應。朱雅拍了拍他肩膀，說：“我很快就回來，你暫時別離開家。”

沈南棟态度莫測，沈翩不頂事，沈遐不一定站在他這邊，沈謙必須得去老爺子面前多刷刷臉，免得哪天輸得不明不白。

“知道了。”沈謙說。出差是他一時賭氣亂說的。

朱雅嗯一聲，叮囑道：“我出去散心的事情，別和爸亂說。”

“他問起來怎麽辦？”

“就說我家裏讓我去住幾天。”反正朱家想摻一腳的心人盡皆知。

*

明蔚如期離開了上海，繼續走她的巡演行程。

彩排、演出将時間排得滿滿當當，周圍永遠簇擁着人群，工作人員、合作方、粉絲，沒有單獨安靜歇息的時刻。她只有在人來人往的時刻偶爾想一想沈遐，化妝間裏閉着眼上妝的時候，隔着一層簡易的折疊屏風，有伴舞在放着短視頻。

短視頻裏常見的、普通話不太标準的男聲在一板一眼地說着：“日前，星沉集團發布公告，因集團董事長、實際控制人沈修重病，公司将召開董事會與股東會讨論高管變更事宜。據傳，星沉大文娛及上市公司星沉零售CEO、集團執行董事之一沈西屏自半月前即顯示休假狀态，而沈修的長子沈南棟近日頻頻現身，作為集團發言人進行媒體答疑。沈南棟原先擔任集團首席戰略官，負責可持續發展及企業文化管理……”

“這都誰誰誰啊？”另一個伴舞不滿地說，“放點別的吧。”

“我忙着呢。”刷杆敲擊在眼影盤上，放視頻的那位抖抖粉，“你去劃一下。”

“懶死你得了。”

細碎的腳步聲，播報商業資訊的男聲戛然而止，換成了耳熟能詳的音效和電子女聲。

“眼睛睜開哦。”化妝師輕聲說。

“好。”明蔚依言照做。

“最近皮膚狀态不是很好啊。”

“巡演太累了。”

“結束後好好休息下。”化妝師給她一點點描着眼線，“最後一場是年底？正好休息過年了。”

妝剛上了一半，放在桌上的手機就響了。

明蔚看了眼屏幕顯示，瞄了瞄化妝師，她很有眼色地退出去了。

舞臺妝要化很久，她時間不充裕，接通電話就說：“忙着呢，媽。”

視頻通話，半邊臉沒化完，一邊煙熏眼妝，一邊還基本是裸眼，很滑稽地望着屏幕，把明钰宋堅吓一大跳。

明蔚看見他們反應就笑了：“化妝化到一半，你們非要進電話。”

“這怎麽好怪我們嘛！”明钰緩了口氣，問，“過年回來嗎？家裏老人也想你回去看看。”

她近兩年過年正好都有香港的通告，春節假期比內地短，她又懶，就沒回去。

今年剛好巡演結束，香港這裏應該沒有什麽事情，春節又遇上周末有補休。

明蔚思忖一會兒，說：“回吧，我買下機票。”

“那太好了，我給你買就行。”明钰嘴上說着我幫你買，手肘頂了頂宋堅說，“你幫囡囡買張回來的機票嗷。”

宋堅：“知道了知道了。”

明钰湊近一點屏幕，道：“你嬢嬢和姨媽都跟我說好想見你了，她們今年也都在。”

明蔚：“……是想給我介紹對象吧。”

明钰對明蔚的脾氣心裏有數，笑笑提醒道：“人家也是好心，回頭家裏吃年夜飯，免不了要說兩句，都是長輩，你別和她們吵起來。”

明蔚揉揉太陽穴：“前陣子嬢嬢還在微信上跟我說，叫我把握時間，三十歲以後一年不如一年，我上一段婚姻嫁得太好才不能持續，這一次一定要踏踏實實找個老實靠譜的。”一邊說一邊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明钰說：“她也沒說錯啊。”

明蔚惱火道：“媽。”

“就知道你聽了要不開心。”明钰說，“其實家世、外形什麽的我都無所謂，人可靠是最重要。你都結過一次婚了，還不明白這個道理？”

“我離一次婚又不是人生完蛋了。”明蔚說，“我覺得我的人生、我的事業都是離婚後才徐徐展開的。”

她從小在家裏被保護得太好，雖然想做什麽就随心所欲地去做，卻始終沒有明确的前進目标，有上進心、卻欠缺野心。多年前的那一次走紅來得太過突然又太早，她沒做好任何準備，魯莽地應對着暴漲的關注度和四面八方的輿論，橫沖直撞，才跌得頭破血流。

反而是受了離婚和“黑料”打擊過後，她沉下心來，創作和表達上都有了飛躍的提高，也做足了準備迎接每個露面的機會，才能在偶然的音綜舞臺上一飛沖天。這一次是有備而來，遇到危機時應對也算從容。

明钰實在沒法贊同：“這是什麽話？你事業越是發展，更容易累，總需要有個依靠和歸宿的。否則你天天在外面奔波，我和你爸看了也總放不下心啊。”

和媽媽關系再好也總會有代溝，明蔚沒指望能說服她：“嬢嬢和姨媽那邊你稍微暗示一下，我有男朋友了。”

明钰聲音一下子大起來：“什麽！”

宋堅也說：“什麽？？”

明蔚安靜了一會兒，觀察他們反應。

明钰說：“沒聽你提起過啊，什麽人啊？我認識嗎？不是明星吧？”

宋堅問：“做什麽工作的？哪裏人？”

“……”說了他們兩個又要不開心，明蔚只揀了一個最無關緊要的問題回答，“不是明星。”

宋堅自言自語說：“不是明星還好。”

他旁邊明钰眉頭緊鎖，盯了屏幕一會兒，說：“明蔚，你說實話。”

“我說的是實話。”明蔚哭笑不得。

“不對，你一直都……”明钰忽然眯起眼睛，沉下了臉色，“——你和那個沈遐又在一起了？！”

這回換成明蔚被吓一跳。

她怎麽知道的？

宋堅恍然大悟狀：“前幾天那個我還以為是假新聞呢，原來不是。”

明蔚：“都讓你們平時不要上網看我的新聞……”

“你腦子犯糊塗。”明钰硬邦邦道，“他之前那副樣子，你不記得了？”

明蔚小聲說：“哪副樣子，他樣子一直挺好的……”

明钰嘆了口氣。

“你別死鑽牛角尖，你們本來就不合适，要不然怎麽會離婚的？”明钰說，“你結婚後過得怎麽樣，我不是沒有眼睛，都看在眼裏。他家那些長輩都是走個形式，背後刻薄得很。而且你要是和他在一起真的開心，三天兩頭回家跑什麽？我就是看不慣他們家那副高高在上的樣子，你問我怎麽知道是他？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你離婚後還成天惦記着那個小白臉。”

明蔚耐心聽完，輕聲說：“我知道了。”

隔着屏幕，明钰深深凝視着她。

“這麽多年，他讓你覺得開心嗎？幸福嗎？”

明蔚坐在化妝椅裏，手擱在腿上，輕輕搖了搖頭。

“相比起那些稍縱即逝的幸福時刻，總是痛苦的時間要多。”

“我也是最近才發現，他的痛苦好像不比我經歷的要少。”

我們這一生要花多少時分去懊惱。

趕上站臺見地鐵列車剛剛開走，懊惱走樓梯的時候沒有加快腳步；前幾日加入購物車的商品漲了價，懊惱看中的時候沒有當即買下；人生最好能像單機游戲，在發現觸發完美結局前懸崖勒馬，讀取存檔，還能照着攻略重來一遍。

你怎麽保證，這一次不會失敗？

明蔚想，這一次，她不想再為愛與不愛而争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