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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那女子其實稱得上明豔動人。火紅色的交領上襦,腰系翡翠如意玉佩和湘色織金花看帶,下着墨色羅裙,裙尾以細致的繡工繡着翠鳥戲紅梅,長發用一根鎏金飛鳳銜珠步搖簪起,每一步都搖曳生姿,櫻桃小嘴甚至不需要點上胭脂就紅豔誘人。

她高傲地挺直背脊,單手叉腰,另一手時而撥撥頭發,時而高高舉起,欣賞着指尖豔紅似鴿血的蔻丹,襯得她那副冰肌玉骨的纖手白得會發光似的,難怪她自憐起來,任時光就這麽自她指縫間流逝也不以為意。直到底下人必恭必敬地禀報一切就緒,她才終于回過神那般,将頭微微仰起,偏向左邊,勾人的媚眼微斂,嘴角噙着嘲諷的笑……

這姿态,這豐采,京城裏住得熟一點的老百姓遠遠看着就知道——

生人回避!

程紫荊出門,向來是左青龍,右白虎,程家的護院光是抖一下胸肌都能把找碴的宵小彈到天邊去。

有道是,惹熊惹虎,千萬別惹母老虎……

「程大當家,請你可憐可憐我這老頭……」世風日下,人心不古。眼下路人全都自動滾離三尺遠,但是全都沒忘記拉長了耳朵。

程紫荊笑眯了眼。

憑良心說,這女人,笑起來真是好看,長長的眼睫遮去了黑白分明的晶燦大眼,豐潤的雙唇彎成勾月,荒地裏也要因她一朵笑靥開出桃花。可熟知她性子的人卻只覺陰風陣陣透心寒。

「我說你啊……」嗳,當真是暴殄天物,連嗓音都甜得像熟透的桃子,聽着心裏都酥了,可老頭卻只是臉色更驚悚,程紫荊幾乎是咬着銀牙,笑容更甜美地道,「您老有錢嫖女人,沒錢還欠款,說出去不丢人嗎?」

她拔尖的嗓音,還真是嘹亮無比,「我聽說你不是還把女兒賣到了妓院嗎?呵……」

她誇張地嬌笑,「你還真有臉再上窯子玩女人啊?左鄰右舍都不知道你幹了什麽好事嗎?沒錢?那賣女兒的錢呢?」她伸出白嫩嫩的玉手朝老頭讨錢。

「都……」老頭越說越小聲,越說頭越低。

「都什麽啊?」程紫荊彎下身。

「都用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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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在哪裏啊?」她依然笑咪咪,可從程紫荊十六歲開始接掌父業之後,再也沒人覺得她那甜美的笑會讓人如癡如醉。

「用在……看大夫上頭了。」這句話,老頭倒是喊得大聲了點,左鄰右舍這下倒是都聽清楚了,開始指指點點……

可憐哦!窮老百姓看個病要賣女兒,還要被這女霸王這般欺淩,這什麽世道啊?

「看什麽病啊?」程紫荊依然慢條斯理,輕聲細語地問。

老頭垂下頭來,好半晌才怒道:「夠了!你不就是要錢嗎?爛命一條,你就拿去,何必在這裏恫吓我一個孤苦無依的老人家?一個女人不守婦道已經夠丢人現眼了,還帶着一群男人潑婦罵街死要錢,你們程家真是祖上失德,你父親要是地下有知,我看他都會從棺材裏氣到跳起來!」老人家罵得臉紅脖子粗,胡子都飛起來了。

四周靜了下來,連小販的叫賣和隔壁打孩子的都停了。

有人竊竊私語,有人暗暗搖頭,還有人連忙把門關上,但偷偷在窗上開了道小縫。

要知道,從程紫荊十六歲開始,有多少人義正辭嚴地這麽指責她?

但那些人最後如何了呢?

程紫荊一聲嬌笑,眼露寒光——哦哦哦!眼睛夠利的路人已經飛快找個能藏身的地方躲起來了,那簡直就像母夜叉眼裏,森冷徹骨的千年火焰,閃電一般地跳耀,驚心動魄。

她一個彈指。左手邊臂膀上有着白虎刺青的護院拿出一張藥方。

「大聲念出來,這郭老頭為了什麽去請大夫?」

「是花柳病。」

程紫荊當着臉色鐵青的郭老頭,誇張地嬌笑,用更尖銳卻得天獨厚的甜嗓揚聲道,「花——柳——病——耶!你們郭家的祖宗要是地下有知,我看會羞恥得再去撞牆死一萬次吧?賣女兒到妓院去治你的花柳病,還不忘上妓院玩女人,卻沒錢付你欠程家的貨款,你們郭家倒是祖上福澤深厚啊……」說罷,程紫荊眯起美眸,「你當姑奶奶我開救濟院的?我要是真像你們這些王八蛋嘴裏說的,奉行三從四德,我程家不是早被你們這群不要臉的雜碎啃得連骨頭都不剩了?當我被吓唬大的?來人啊!」

不只左青龍右白虎,原來兩旁還立了十餘名黑衣打手,在程紫荊戴着玻璃種翡翠玉镯的手揚起時——啊,真是讓人惋惜,那青蔥似的手,白脂似的肌膚,襯得那翡翠像要滴出水來似的好看,那搽了蔻丹的纖纖玉指,絕大多數時候,都是在罵人時,指着對方的鼻子,或者揚起手來,命令十數名打手,惡霸一樣地掠奪。

「給我狠狠地打!往死裏打!打到他祖宗十八代認不出他來!不給他點顏色瞧瞧,還當姑奶奶我是吃素的!呸!」竟敢跟她說教?也不撒泡尿照照鏡子!這沒長眼的死老不修,不把他打到尿失禁她名字倒過來寫!

「是!」十幾名大漢一擁而上。

早說千萬別惹母老虎嘛……遠遠看戲的鄉民搖搖頭。

「老大,這老頭嘴裏還有兩顆金牙。」一名打手道。

程紫荊立馬兩眼發光,幾名打手自動停下動作,左青龍右白虎則将老頭四肢牢牢架住,簡直比鐵铐更難以掙脫。

程紫荊走近,老頭已經尿濕了褲子,她嫌惡地以錦帕掩鼻,看了一眼老頭被手下扳開的嘴裏,果然有兩顆金牙呢。

「拔下來,就當還一半的貨款。」她說得好像讓人拔了後院野草一樣,不帶一絲遲疑。

「啊啊啊——」老頭開始凄厲地慘叫,路人無不心驚膽跳,吓出一身白毛汗,暗暗祈禱自己千萬不要有一天得罪了程家女霸王,連不遠處豬肉攤裏頭待宰的肉豬們都以為聽到同伴的鬼哭神號,尖銳的豬啼聲也此起彼落地應和了起來,好不熱鬧啊。

「放開那個老伯。」

沉穩威嚴的嗓音,有如平地一聲雷。

看戲的鄉民們心裏無不一聲咯登。本來覺得沒戲可看紛紛欲走的腳步都定住了,不可思議地看向那雄渾低沉的男聲方向——

究、竟——是何方烈士?希望他已經寫好了遺囑,告訴他的家人明年的今日要帶什麽給他上香。

程紫荊也很好奇,但她的好奇帶着輕蔑,她輕輕颔首讓手下住手,然後雙手抱胸,揚起秀致的下巴,看向來人。

那是一個騎着高大駿馬的英偉男人,雖然穿着霧銀色大袖衫,肩膀和胸膛在錦袍下依然隐隐展現代表力量的起伏,可見不僅僅是個繡花枕頭;男人的身後,跟着同樣高大,同樣魁梧,也同樣騎着駿馬,護衛打扮的兩名男子——重點是,腰間還佩着刀!

看戲的鄉民們點點頭。看來這回這位烈士會撐久一點,于是有人轉頭叫孩子的娘回家去搬板凳,有小販又叫賣起烤香腸、瓜子和涼茶,一戶戶人家圍牆內探出的腦袋又更多了。

程紫荊打量着為首的男人。

她十六歲便接掌父業,從她懂事起,就讓父親帶在身邊,天南地北地學習經商和……讨債,各色各樣的人見過不少,對看人的眼力她還是挺自信的。

就單單看他們騎的馬,程紫荊也能肯定這三人來頭不小,那三匹馬可都是極優秀的戰馬,發亮的毛色和結實的肌肉,雄糾糾氣昂昂而且精神抖擻,個頭比京城的馬還高,在這些男人的駕馭下卻溫馴又鎮定。能從容駕馭這些戰馬的男人絕不會是花架子。

她警戒地眯起眼将為首的男人從頭到腳打量着,與此同時那男人也從容下馬,并且朝她的方向走來。

在馬背上還僅僅只覺得他高,下了馬才發現這男人高得欺負人啊!等他走近時,她脖子肯定得仰得發酸,于是程紫荊又一彈指,「來板凳!」

女霸王的忠實護衛們立馬從轎子裏揣來一張板凳,程紫荊踩上板凳,繼續仰起下巴,雙手抱胸,打量着來人。

話說這國家亂了幾十年,什麽服裝階級制度老早沒人管了,老百姓有錢的穿绫羅綢緞也不希罕。新帝登基至今才一個月,暫且還沒頒布新令,但光是這男人身上的衣料就不是挨過連年內戰的普通老百姓能有的。

不過,除此之外,男人身上連玉佩也沒有,更不用說板指或蹀躞帶那一類,發髻也只用普通的木簪俐落地在頭上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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