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蟬鳴之夏

第39章 蟬鳴之夏

第三十九章

高原上溫度低, 一群人躲在黑帳篷避寒。

黑帳篷是牦牛編織做成的，抗寒保暖，比一般帳篷結實很多。

師姐師兄們湊在前面, 圍着尚有餘溫的火爐烤紅薯，聽韓榧老師和自然保護中心的一位教授聊天。

紅薯的甜香味讓這個夜晚變得溫暖了一些。

姜栗穿着羽絨服縮在角落裏，和童揚一塊兒看當地保護中心發來的照片。

童揚用手反複搓着耳朵，搓熱乎點了，才有勁兒說話：“高原上比我想的還要冷，凍死我了，沒生爐子之前腿都是僵的。栗子，你冷不冷？”

姜栗抿唇笑道：“還好, 我的襪子和鞋子都很厚，是我妹妹幫我買的, 很暖和。”

宋澹奚掀開簾子進來, 看到女孩子軟乎乎的笑。

她臉本來就小，瞳仁烏黑, 這會兒縮在雪白的毛茸茸的帽子裏，像一只靈活生動的雪兔。

姜栗正和童揚提起家中的小妹妹，身側揚起一陣輕微的風, 鼻間嗅到濃厚的奶味。

餘光裏, 是他高大的身影。

宋澹奚遞過去兩杯熱奶茶：“喝點兒, 熱得快。”

童揚像見到救命稻草，忙不疊接過來, 也顧不得燙，胡亂吹兩口便把冒着熱氣的奶茶往嘴裏送。

姜栗小聲道謝, 兩只手一起捧過奶茶。

宋澹奚瞥了眼放在姜栗腿上的平板，這裏沒有網絡和信號, 她們只能在本地看照片。

平板上是一只年幼的小雪豹。

“在聊什麽？”他随口問。

童揚：“栗子在說她妹妹，我沒有兄弟姐妹，還挺好奇的。哥，你也沒有吧？沒聽韓老師提起過。”

宋澹奚：“我沒有親的兄弟姐妹。是你親妹妹？”

在溫暖的帳篷裏，他深黑色的瞳孔直直地看過來，姜栗不太适應此刻大家擠在一起不到十厘米的距離。在車上，她和他之間始終隔着童揚或者是空座，可帳篷擁擠，他們只能擠在一塊兒。

“嗯，我親妹妹，還有個弟弟，是龍鳳胎。”

童揚瞪眼：“龍鳳胎？上回只聽你說有個妹妹，我還以為就你們倆，那你過年回去不得煩死？那個年紀的小孩兒，皮得很。”

宋澹奚也是第一次聽說這件事。

雖然在家裏韓榧總是和他提起姜栗，但說得大多數是她學習上的事兒，沒有提及過她的家事。

他所了解的最越界的事就是她經濟上有困難。

她因此放棄了去北疆的機會，選擇留在洛京做兼職。

姜栗捧着奶茶，熱意從手上一直傳到身體裏，因為教授們在說話，她的聲音放得很輕。

“妹妹和弟弟都很調皮，脾氣很大，但相比之下妹妹更早熟，也更聰明。我更喜歡妹妹。”

她坦然地說。

童揚：“這個年紀兩個人還打架嗎？”

姜栗遲疑道：“不确定，我和她們生活在一起的時間很少。但以我對妹妹的了解，她更擅長智取。”

童揚：“……”

聽着像是敵人呢，不像是龍鳳胎。

宋澹奚沒怎麽說話，調整了姿勢，懶洋洋地倚靠在行李堆上，這樣他的兩條腿才不至于伸展不開。

他用手撐着臉，以低于姜栗兩人視角的位置聽她們說話。

她有個妹妹，小熊也有個妹妹。

他不合時宜地想。

童揚是獨生子，對姜栗這樣的家庭組合充滿了好奇，一句接着一句，問了不少問題。

過分的熱情卻令姜栗有些為難。

她并不是不想回答童揚，只是有些問題她不知道怎麽回答，也不想說太多家裏的事。

她還沒有無畏到和他人提起自己的傷痛。

“我從小是和爺爺奶奶一起生活的。”姜栗抿着唇，濃密的睫毛在溫暖的室內灑下一片陰影，“妹妹和弟弟出生的時候，我們沒有住在一起。”

她低着頭，指尖因為捧着奶茶微微發紅。

不想說更多了，再說下去一定會提到長大之後她也一直住宿，從來沒有和爸爸媽媽一起生活過。

宋澹奚似有所覺，擡眼看去。

女孩子語氣沒有太大變化，可那垂落的睫毛看着不太高興。

童揚還想再問兩句，忽然聽到宋澹奚說：“我小時候和我媽相處的時間也不多，她那會兒正滿世界跑。”

提起韓榧，童揚立即來勁兒了，沒有什麽比恩師的往事更能吸引他的注意力了。

他追問的對象換成了宋澹奚。

童道：“哥，我們聽說韓老師從來沒有缺席過你的家長會、運動會，還有比賽演講什麽的，是真的嗎？”

宋澹奚：“真的，她再忙也會抽時間回來。”

他對上兩雙寫滿了羨慕的眼睛，姜栗和童揚顯然都沒有過這樣的體驗，像兩個吃不到糖的小孩兒眼巴巴的望着他。

宋澹奚彎唇：“但也只有這些時刻我才能見到她。”

童揚這下才算平衡了：“哥，韓老師沒培養你對野外的興趣嗎？你怎麽會想學計算機？”

姜栗努力把自己往後縮了一點兒，留出空間來，方便童揚和宋澹奚聊天。只是這次，她的好奇并不比童揚少，但目前童揚問的問題她都知道答案，他和童* 揚說的她知道，他沒和童揚說的，她也知道。

宋澹奚點到即止，随手指向姜栗腿上的平板：“我們這次來是找這個小家夥的？”

平板上，小雪豹藏在灰白色的岩石後，只露出半只毛茸茸的腦袋，圓溜溜的眼睛盯着鏡頭，新奇又警惕。

童揚：“對，這是我們去年發現的一只小雪豹，剛好13個月。保護中心有一陣沒拍到它的照片了，韓老師帶我們來裝新的紅外相機，順便給舊的相機換電池和儲存卡。”

宋澹奚：“能找到它嗎？”

他問的時候目光注視着姜栗，姜栗悄悄擡眼，和他的眼睛對上，按捺住自己立即移開視線的沖動。

她點頭：“能，每一只雪豹的花紋都不一樣。”

宋澹奚：“聽說我媽還會給它們取名字？”

童揚沒忍住噗嗤笑出了聲，尤其是是看着宋澹奚和小雪豹的模樣，他說不出口。

宋澹奚眉梢輕挑，看向姜栗。

姜栗有些難以啓齒，原本在私底下她就不習慣叫這只小雪豹的名字，更何況當着宋澹奚的面。

太親昵了。

對她來說太過界了。

“阿奚”兩個字含在嘴裏，慢慢在舌尖融化，被她吞入腹中，和着所有酸澀和欣喜。

她別開眼，小聲說：“它和你一個名字。”

宋澹奚：“？”

“和我一個名字？”他饒有興致地側過身體，更貼近姜栗，“哪個字？她從來沒和我提過。”

完全溫暖起來的帳篷裏，比起甜薯和奶茶的香味，她對他身上的薄荷味道更為敏感。

說是薄荷味并不完全，裏面似乎還夾雜着別的香味。

幹淨的，又帶着點兒木料焚燒之後淡淡的杜松味。

姜栗沒有往後躲，因為無處可躲，角落就這麽點兒地方。

她郁悶地想，這時候她是小熊就好了，就能用手指在他掌心寫字，不必将那個字說出口。

她求助般地看向童揚，童揚用手擋住眼睛回避視線，他真叫不出口。

姜栗：“……”

“你名字的最後一個字。”她想了半天，只憋出這麽一句，“當時韓老師看到雪豹幼崽的時候應該想到了你。”

宋澹奚挑眉：“所以你們研究它的時候，都是喊阿奚？”

姜栗：“……嗯。”

童揚：“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宋哥，你說的我們栗子都臉紅了。別為難她了，她當時就喊不出口。”

宋澹奚輕輕掃過女孩子泛紅的面頰，她似乎是覺得熱了，把頭上的絨帽摘了下來，露出有一點兒亂的腦袋。

他輕笑道：“以後可能會有新的小雪豹。”

童揚大笑：“還能叫阿澹。”

姜栗苦悶地皺起眉頭，心想以後一定要匿名向韓老師建議，不許再拿宋澹奚的名字給小雪豹取名。

童揚：“哥，你不介意啊？等明天我們開始工作，會有一群人都叫你小名，我想到就覺得好社死。”

宋澹奚懶懶道：“無所謂，喊我也不會應。”

童揚朝他比了個大拇指，誇他心态穩定，不愧是能當着一車人的面說出“我被甩了”的堅強男人。

他不由問：“栗子，你為什麽不想找男朋友？那天晚上你不是說有個喜歡的男生嗎？”

姜栗沒想到這件事是一把回旋镖，最終問題還會回到她身上。

她別扭道：“我沒說我有喜歡的男生，是師姐問我喜歡什麽樣的男生。”

童揚撓頭，她當時雖然沒明說，在場的人幾乎都聽出來了。但其中并沒有太明顯的指向性特征，他們猜不到是誰。

“那你不找男朋友的原因是什麽？”

姜栗能感受到左側的那道視線，若有似無地落在她面頰上，似乎也對這個問題覺得好奇。

她垂着眼，小聲說：“談戀愛不是只有開心，還會傷心難過。”

童揚聞言，忽然蔫吧了，沮喪道：“這話倒是真的，每次瑩瑩和我吵架我都像死了一遍，但等她理我了，我感覺立馬又活過來了。哥，你也是這樣嗎？”

他巴巴地盯着宋澹奚。

宋澹奚微頓：“我沒有這種感受。”

實話是，他或許都不知道該怎麽喜歡一個人。

童揚滿臉納悶：“哥，你這不像是被甩啊，倒是像甩人的？這話聽着怎麽這麽無情！”

姜栗：“……”

在某種意義上，童揚已經無限地貼近了真相。

宋澹奚瞥他一眼，用一句話就結束了童揚今晚的快樂時光，可以算得上是絕殺，且适用于帳篷裏除教授外的所有人。

他說：“我媽在看你。”

童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