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 (1)
也有認真思考此計利弊者,“東方家如今是鞏固臨海安危的重臣,若是強行将長子留在京城,恐怕會引來反彈。”
“自古以來哪位邊防重臣不是讓長子留在京城啊!”常隼立刻道,“因為上次打海盜把人放回去,他們若有點自覺就應該讓東方長空回京城才對。中書令大人這招可是顧慮到了他們的臉面,要是講白了天下人會怎麽說,他們難道不清楚嗎?”
“但是,讓東方長空回到龍謎島,卻是陛下開的金口。”一名族長立刻回道。
常隼被反駁得差點跳腳,“陛下……陛下……”誰不知道當朝天子已經病得神智不清,這時拿皇帝出來推搪有意義嗎?
事實上,君無戲言,就算是個傀儡皇帝也一樣。常隼不由語塞了。
所以他最讨厭這些貴族了!講利益争先恐後,要他們付出就一個個推三阻四!
“那麽就用美人計吧!英雄難過美人關,你們誰家的女兒長得最美,讓她出來,這是為了江山社稷,兩位王爺和成大人會記得你們的功勞的!”
“我家女兒一個長得比一個醜,還是算了。”一名族長悻悻然道,常隼都想打人了。
“你們不要只想着享受貴族待遇,國家也有你們的份啊!只是嫁個女兒而已,又不是讓你們自己去嫁!也不一定要嫁女兒啊,異母兄弟的女兒、孫女兒、侄子的女兒,族親的同姓的女兒……随便挑一個跟自己不親的嫁過去就好。”常隼到底是出身市井,因為裙帶關系攀上了中書令成安,想法單純直接,想當然耳,這番話只讓五位族長搖頭嘆氣。
“八王爺和成大人真的想針對東方家的話,恐怕還得慎重考慮,如今國境內的紛紛擾擾,少一個敵人比樹立一個敵人來得明智。”蘭家族長站起來打算告辭了,“即便收到東方家的庚帖,如今我蘭家也沒有未有婚配的适齡女子,恐怕幫不上任何忙。老朽年事已高,不勝酒力,這便告辭了。”
蘭家族長這麽一說,其他族長也紛紛站起來表示去意。
這時,酒館外頭的大街上,傳來一陣鞭炮聲和歡呼聲,往來各個城鎮,流星報馬的探子掩不住興奮地敲鑼打鼓,恨不得全國各個角落都聽到這個振奮人心的好消息──
“大消息啊!東方家一舉剿滅了火帆海盜,斬首了周太保,他們這一仗把龐大的火帆艦隊打得星飛雲散,這下整個海域都平靜了!”
“太好了!不愧是東方家,靠朝中那些孫子,沿海不知猴年馬月才能平靜!”
“終于不用再擔心那些火帆瘋子了,可以睡個好覺了……”
“我親爹的仇終于得報!要不是東方家,他老人家何時能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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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恐怕是內亂幾十年以來,老百姓第一次這麽激昂地歡呼,而那些歡呼聲傳進酒樓衆人耳裏,一個個的臉色都難看到了極點。
功高震主?那是有實權的皇帝才需要擔心的事!
“常大人,”一名族長讪笑着道,“您還是請成大人和八王爺再考慮清楚一點,把猛虎當敵人,前提是,您也得是頭猛虎啊。”
東方家的捷報傳至京城時,其實已經過了好幾天。
但龍謎島的慶祝卻也持續了數個日夜,島上的大小城鎮都張燈結彩,喝酒吃肉宛如過大節,家裏有參與戰役的男兒,家人圍在身邊好好的照料着,戰死的将士遺族,也都受到厚禮的慰問。
自從數年前,東方家結交來自中原的商賈,向他們學習經商之道,這些年來讨伐海盜的戰利品幾乎盡數分給了受傷或陣亡的兄弟家屬,島上的人已經開始學習靠貿易來賺進大筆財富。
一貫地,當凱旋歸來時,最後一個休息的,一定是身為主帥的東方耀揚或東方長空。
因為他們會确認所有部下都好好地回到家人身邊,或者将弟兄們的死訊親自告知他們的家人,然後才會回到衡堡。
“回來了!爹和大哥、二哥回來了!”老五猴子一樣的身影,頃刻間就從衡堡大門飛身晃到大廳。
明珠城的百姓早早就翹首等着城主歸來,那震天的歡呼聲,堡裏聽得一清二楚。
盡管等待過這麽多次,每一次親自迎接凱旋而歸的丈夫,仍是讓鐵寧兒既緊張又亢奮期待。
她知道她的男人和兒子打了勝仗,知道他們會最後回到衡堡,那些宣誓效忠東方家的家臣都已早早回到明珠城,而她身為主母,馬不停蹄地論功行賞,并且進行傷兵安置。
她一定會在丈夫歸來以前把這些都發落妥當,在衡堡等着她男人的,就只有美酒佳肴,和他最深愛的家人。
她一身松石綠常服,領着未能跟着出海的五個兒子站在衡堡的大門前──最小的那個矮不隆咚,肥胖的小手只夠拉住她的裙擺,桃子般的臉蛋紅撲撲的,為父親和兄長感到驕傲極了!
人龍的最前端,是她一身戎裝,昂揚邁開大步的丈夫,身後一左一右,兩個同樣傑出但氣質迥異的兒子,一個宛如年輕數十歲的他的翻版,自十五歲起便跟着父親海上征伐,二十歲的長子已經有着一對成熟穩重,卻愛笑的眼睛。
另一個今年才十八歲,俊美秀逸,但臉色一直就沒有好看過的老二,在看見母親和弟弟們,也忍不住勾起嘴角,稚氣地笑了。
東方耀揚那張被一場場血戰洗禮得肅殺而且粗犷的臉,在見到妻子的那一刻,便融化了,眼底因為深深的憐惜而泛紅。
無論他如何頂天立地,萬丈豪情,驀然回首的他總是為守候的妻感到心疼。
當妻子朝他奔來,他穩穩地抱住她的身子,将嬌小的她輕輕地,緊密地摟在懷裏。
“我回來了。”
那一幕,明珠城的百姓也好,東方家的男孩們也好,其實看過好多次了,可這時連個大男人也忍不住動容,轉身去抱自家的婆娘呢!
至于東方家的幾個男孩,倒是識相地不去打擾爹娘,兄弟幾個拳頭對拳頭地問候,連未滿五歲的老麽都人小鬼大地跑來跟哥哥們撞一下拳頭,身為長子的東方長空笑眯了眼,忍不住蹲下身,用滿是傷疤和厚繭的拳頭輕輕碰了一下七弟的小拳頭,讓他得意洋洋地仰起蘋果臉,卻惹來一旁的老二手癢,把小弟的兩頰捏得像麻糬似的,逗得幾個哥哥哈哈大笑。
一家人能夠平平安安地重聚在一塊兒,對他們來說,再沒什麽比這更重要的了。
一直等到深夜,鐵寧兒才來到長子的院落。這一仗大勝名動天下,兒子們和他們的心腹肯定要鬧個不醉不歸,本來那幾只猴子還不甘心入睡,估計正計劃着偷偷溜出衡堡去哪兒瘋,見了母親前來也只好乖乖做鳥獸散。
“娘?”東方長空其實有些訝異。
通常這時候,他爹娘是難舍難分──咳!可不是他要這麽取笑自個兒爹娘,而是這是向來的慣例,好幾個弟弟就是這麽蹦出來的。
生了七個兒子,又是龍謎島領主之妻,衡堡的女主人,鐵寧兒确實已經不是當年豔光四射的潑辣姑娘,而且還微微地富泰了起來,發鬓也略見幾縷霜白。
不過女人終究是需要男人憐惜呵護的,這麽多年來,東方耀揚雖然事事都讓鐵寧兒作主,可他這位大老爺的态度始終如一──
天塌下來,由他頂着。妻子無論怎麽作主,他都無條件的支持。
她是不年輕了,但容光煥發,風韻猶勝少女。
東方長空記得,以前他們兄弟幾個敢讓母親疲于奔命的話,就要有吃他們老子拳頭的準備,年紀越大的兒子,他動手越不留情。
小六和老麽就沒被爹打過,偏心哪!
鐵寧兒憋了好些天的話終于能質問兒子,待其他人都離開了院子,她連椅子都還沒坐下,就問道:“你向京城五大家族遞了庚帖了?”她竟然直到這父子三人出征之後才發現!
東方長空不動聲色,臉上的笑容沒變,心裏卻叫糟。
這事當然不可能瞞過母親,可他原本打算等五大家族有回覆時,再向母親禀明。
當然啦,到時他只會說,他愛慕某家的女兒已久,所以自作主張遞了庚帖。
對方也很有可能不會回覆。東方長空畢竟待過京城,知道那些世家高門怎麽看他們家,但他料想這場勝仗會讓其中某些人重新思考和邊境的貴族交好的可能。
兒子是她生的,就算他像孫悟空會七十二變,也逃不出她法眼!鐵寧兒雙手叉腰,“我跟你爹把你生得人模人樣,高大英俊,你是哪裏不如人,需要這般亂槍打鳥,一次遞五張庚帖?而且咱們家在龍謎島安安穩穩的過日子有什麽不好,需要去巴結京城那些眼高于頂的世家大族?”要是此刻手中有藤條,她一定毫不猶豫往他身上打!
事實上,她已經氣不過,一掌拍在兒子手臂上,拍得她五指通紅頻頻甩手。
氣死了,把兒子生這麽高幹什麽?以前她都直接拍腦袋的。
“不是巴結。”
“那是什麽?”
東方長空已經迅速地想好安撫母親的說詞,他按着母親的肩膀來到太師椅上坐下,然後替她倒杯水,雙手奉上後還不忘來到身後替她揉揉肩膀,捶捶背。
“這才叫巴結。”他無視母親的瞪視,依舊笑得一派悠哉地道,“我覺得這五大家族确實不錯,挺會教女兒,至少品行應該不會太差。至于感情可以培養,如果娶個像娘這麽能幹的長媳,不只能分擔您肩上的擔子,我相信這樣的媳婦也會是我的賢內助。”至于沒說口的另一個理由,是他們家也該在京城結交些人脈了。
其實早在兩年前他就已經開始思考這個問題。他是長子,雖然母親希望他能娶得心儀的女子為妻,但他也要為家裏做最好的盤算。
但兩年來周太保始終是龍謎島的大患,那時他可以說不得不藉着爹的傷勢趁機逃回龍謎島。
京城那些王爺與權臣在想什麽,他還不知道嗎?如果他是別的藩王之子,大概就認命地乖乖接受形同被監控着的京城糜爛生活。
但他是東方家的男兒,想監控他?門都沒有!
鐵寧兒知道兒子一定有一套說法來說服她,這孩子想得總是比別的孩子更深一些,她早就擔心他連婚事也心機用盡,以家族的利益為唯一考量。
所有王侯之家都該如此沒錯,但她的兒子為什麽要?她只要他們伴着心愛的女人幸福美滿地過日子就行了!
當然,她傑出的兒子,确實也不是那些沒主見的女子能匹配得上的。五大家族的女兒都不是無知深閨小女兒,他的選擇倒也不是太糟。
“那他們可是回覆了?”
“我表明給他們時間慢慢考慮。”
“也就是沒回覆的意思。”燕國那些自以為高人好幾等的貴族,她還不了解嗎?
東方長空忍住笑意,以他娘的急性子,是不會聽他解釋的。
果然,鐵寧兒立刻道:“好吧,你想挑個有能耐的媳婦,那也不一定要燕國那些連吃飯都講規矩的貴族啊!夜摩國的貴族教出來的女兒要多能幹有多能幹,琴棋書畫雖然不一定會,但是允文允武,十八般武藝樣樣行,而且我們吃飯沒那麽多規矩,比矜貴也絕對不輸人的。”例如她,女皇得喊她姑姑,她有比燕國那些用鼻孔看人的貴族差嗎?
東方長空忍俊不住,“這天底下,就算是大燕皇帝或女皇表姊,在兒子的心目中也貴不過您。不過您該不會忘了,夜摩國只有入贅,夜摩國的女兒是不嫁人的。”平民當然有許多例外,他們島上就有不少從夜摩國嫁過來的女子。貴族之女卻幾乎不可能嫁給異族人,母親能嫁給父親絕對是特例。
再說,他們已經無須要在夜摩國結交人脈,任何人脈都不及女皇表姊和将軍姨母們有力。這點他自然是不會明說。
在京城武學念書的那些日子,讓他領悟到,無論他們家想偏安一隅或有別的打算,在京城絕對都需要人脈和勢力。
就算想躲在海上過自己的逍遙日子,若朝中沒有人脈,哪天被陷害了都不知道,怎能算逍遙呢!
“……”嫁進東方家二十多年,她一時間還真忘了夜摩女兒不嫁人這回事。
“您就別操心了。我一定會挑一個能與我交心的妻子,您只要等着娶媳婦兒就成了。”
“連見都沒見過,怎麽交心啊?”
“所以我五大家族都送了庚帖,只要有人回覆,就過去瞧瞧,這不就見得着了?”本來沒打算這麽麻煩,誰家肯把女兒嫁過來,他就娶!
但他要是老實這麽說,母親鐵定随手找塊板子就往他身上抽,他皮粗肉厚被打也不痛不癢,但是讓她傷心了,她背後那座火山才是真正難以收拾。
所以為了說服母親,這顯然是必須的。
“萬一朝中那些王八蛋又打算強留你在京城呢?”什麽藩王與領主之子要留在京城?放屁!那些把妻兒留在京城的藩王與邊關将領,就有比較安分了嗎?
或者,他們所謂的安分,就是老子在邊關當土皇帝魚肉百姓,兒子在京城吃得滿腦肥腸無所事事?只要不要幹擾到京城貴族們的舒服日子,怎麽大動幹戈都無所謂?
所以她最看不起大燕這些貴族了。在鐵寧兒這個夜摩母老虎的認知中,他們東方家可不算燕國人!她丈夫只是接受招安罷了。
“他們一定會用盡方法阻止,但我還是要娶媳婦,總不能擔心回不來就不娶吧?再說咱們家可從來不會在叫陣的敵人面前怯戰,他們想強留我,那就看看誰更有本事吧!”
蘭蘇容和祖父的棋局厮殺得正熱烈,管事來禀報中書侍郎崔允前來拜會族長。
一聽是崔允,不用問也知道他為何而來。崔允是中書令成安的心腹之一,雖說娶了蘭家女兒為妻,可崔允的妻只是族長的侄孫女,和他們關系并不親近,平常沒事也不會前來拜會,此番上門必然是為了昨日常隼在仙客居游說他們的同一件事。蘭氏族長當下便要孫女回避。
中書令成安讓自己聲勢壯大的手段之一就是縱容黨羽與手下,這招顯然非常有用,在權貴面前只能跪地伏首的百姓至少會記得他們夠嚣張,而酷好享受特權、有點能耐便氣焰嚣張的人自然會向他靠攏,例如崔允。
天下人道攝政王專制昏庸,挾天子以令諸侯。但表面上和攝政王制衡者,又有幾個是真心為了百姓?
昏庸的對立面就是賢明嗎?世道給人們的選擇往往并非黑或白、好或壞,而是兩者中誰的贏面更大,或兩者中誰還沒爛到底。
來人已經來到書房外,蘭蘇容只得先到祖父書房後的暖閣等待。
暖閣內,蘭蘇容随手拿了本書翻看,對外頭客人和祖父的對話并不特別關注,可她一邊翻著書,在訪客離開以前,卻也把中書令差人前來的目的猜到了七八分。
老族長态度堅定,立場卻隐諱,饒是在朝中以善辯著稱的崔允一時間也無法讓他松口承諾會給予幫助,臨去前他瞥見了書房另一頭桌上的殘棋,黑子與白子勢均力敵,卻未分出勝負,看來這書房裏原本應該還有別人才對。
而且,黑子的棋路一如老族長,一路從容若定,諱莫如深,卻是隐隐設伏陷阱。偏偏那白子見招拆招,游刃有餘,棋路慧黠而自由無拘,必是心細如發卻玲珑通透之人。
如果是男性晚輩,定然不需回避,而且素聞族長最疼愛某個嫡孫女。崔允當下心裏有了猜想,卻若無其事地道:“其實晚輩這次前來,除了為中書令大人的要事,還有一些私心。如今國境內各地兵馬倥偬,東方家偏安海外,韬光養晦,更重要的是戰功彪炳,群雄必然有所忌憚,京城裏又有哪一方勢力能夠有這樣的影響力?不管成大人的計策能否成功,這毫無疑問是能夠與一方霸主結交的好時機。世事如棋,變幻莫測,過去我們眼裏認為誰值得結交,誰不值得結交,那些太平盛世時的标準,恐怕在這亂世已不堪用了,希望族長聽得進晚輩的建言,告辭了。”
蘭蘇容從暖閣裏出來時,崔允已經離去。她看着爺爺沉吟的背影,知道就算崔允不說,爺爺也不會小看與東方家結親這件事。
“爺爺可是在思考既能與東方家交好,又不得罪成大人的方法?”若是幫着成安将東方長空扣押在京城,如何算得上與東方家結交?沒結仇就算不錯了。
老族長看着這個有時聰明得讓他吹胡子瞪眼睛的孫女,“反正這沒你的事,你可是和定國公世子有婚約的,現在沒了周太保那樣的威脅,也是時候把你倆的婚事辦一辦了。”
自從火帆海盜從京城裏綁走了朝廷命官和王爺,不少達官貴人都收到了黑帖,包括了定國公,當時整個京師人人自危,也因此後來東方家斬首周太保,剿滅火帆海盜的消息傳回京城,普天同慶的氣氛是可想而知的。
“不算其他叔公那邊的話,咱們蘭家只剩蘇芳還沒有婚約吧?”
蘭蘇芳美冠京城,想必也是成安一黨心目中的理想人選,只是堂妹的性子恐怕會讓這計劃生出不少變數。
蘭蘇芳因為挑剔每個上門求親的對象而至今未有婚配,爺爺雖說是由着她挑剔,其實是有些冷落随便。
相較起來,她的婚事爺爺卻是精挑細選,為了她多方着想才挑上了同樣是京城百年名門,兩家長輩又有深厚友誼的定國公尹府,國公世子不只年齡與她相仿,而且才貌雙全,未來前途更是一片光明。
人的心雖然本就是偏的,蘭蘇容對長輩的做法也莫可奈何,上一代人的恩怨與龃龉無法避免地波及到下一代,因為不喜歡蘇芳的母親而連帶地冷落這個孫女。
“二十一娘的性子和她娘一樣野,這京城想必是待不住,如果東方家能挑上她,興許是她的福氣。”
聽到爺爺的人選果真是堂妹,蘭蘇容忍不住捏了把冷汗,“蘇芳喜愛詩樂,喜歡結交志趣相投的朋友,京城的名門望族只是規矩多,并非不适合她。反倒是龍謎島偏遠,風俗習慣也怕與中原多有差異,我擔心她難以适應。”東方家要娶的是長媳,是未來的當家主母,堂妹恐怕更适合嫁個與她志趣相投,不需當家作主的貴族次子或麽子。
蘭族長有些奇怪地看着她,“要不,你有更好的人選嗎?”
蘭蘇容語塞。
“她挑三揀四,我不阻止她,就是想看看她要任性到什麽時候!但現在求親的人越來越少,條件也不如以往,這已經是她最好的出路!”
是這樣嗎?蘭蘇容有些不安,只是爺爺看來心意已決,她恐怕也沒有更好的理由提出反對的意見。
适合蘇芳的婚姻是什麽樣的?她想大約就是像二叔那樣,領個閑職,鎮日風花雪月吧?可是二叔和二嬸并沒有因此就一天不吵架。
蘭蘇容思考着堂妹的婚事,卻顯然從未想過自己的,因為從她開始思考關于自己的未來以前,家裏已經給她做了他們認為最完美的安排,那麽她又有什麽理由去思考那些已經被決定了的事呢?
五大家族幾乎同時回覆了庚帖至龍謎島,東方長空雙手抱胸,笑容玩味,促狹地看着桌上五張庚帖,“看來我們的勝仗贏得很是時候,這些世家大族這會兒倒不在意我們一點規矩都不懂了。”
這廳上此刻除了他們兄弟幾個,還有他們的心腹,十幾個臭男人圍着桌子好奇地看着那些紅帖子。
“送張帖子還有什麽規矩?”東方長空的副将陳九撿起一張帖子反覆查看,就是瞧不出有什麽規矩。
跟他們少主寄過去的,除了庚帖的祖籍姓名、四柱八字變成了女方的,有哪裏不一樣嗎?
話說回來,燕國人娶個媳婦規矩還真是多如牛毛。
“因為是咱們少主!要是換了你将庚帖當請帖到處發,沒人會理你的。”另一名副将取笑道。
“……”如果是他啊,根本不敢把庚帖送到那種用下巴看人的人家,還天女散花一樣送好幾張!他們家大少主果然不是一般人。
“他們回覆的不只庚帖,還真的送來了請帖。”東方定寰拿出那些和庚帖一起送到的書信,“傻子才去自投羅網。”
東方長空抽回二弟就要丢進火盆的請帖,“為了孝順和家族和諧,就算是傻子也只好當一回。”
這和孝順或家族和諧有什麽關系?東方定寰一臉莫名其妙,但是念頭一轉,不由陰險地笑了,“咱們家可沒有怕事的,他們想讓我們當傻子,我們就讓他們知道誰是孫子!”他扳着手指冷笑。
京城之行鐵板釘釘,當晚便直接向父母禀報,在知道了東方定寰打算跟着去,年方十六的老三東方騰光想了想,決定自己還是跟着一塊兒去比較讓人放心。
“他們若看見家裏年紀尚淺的年輕人也一塊兒去了,應該會掉以輕心。”更重要的是,當大哥分身乏術時,他至少可以看着二哥,免得他一時不爽快又直接賞人拳頭。
“那我也要去!”矮不隆咚的老七跳了起來。這還沒滿五歲的小鬼靈精肯定是聽到他三哥那句話,以為自己也能跟着一塊兒去玩,讓衆人啼笑皆非。
東方長空只得忍住笑意,蹲下身和麽弟那張明顯就是想出門玩耍的桃子臉直視,“你還太矮了,多吃點飯,等你像你三哥這麽高的時候就帶你出去。”
“噢。”東方豔火有些失望,但也只能乖乖聽話。
身為一家之主的東方耀揚,雖然知道此行并非必要而且絕對有風險,但兒子們那種把挑釁當挑戰,危機當轉機,摩拳擦掌正面迎敵的性子還不都是像他!因為怕事而要兒子草率定下婚姻大事,也絕不是他想見到的。“我會捎信給京城的故人,他們會暗地裏替你們打點和支援。”
離開明珠城以前,東方騰光卻改變了主意,“大哥二哥先走吧。”
“你不想去了?”東方定寰眯起眼。這小子不是貪玩之人,所以他只是好奇他的打算。
東方騰光笑開一口白牙,“他們既然打算對付你們,不可能只待在京城守株待兔。我們何必一開始就光明正大地讓他們知道咱們兄弟都到京城去了呢?我會晚你們一日出發──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嘛!”
于是這三兄弟一前一後地出發了,還約定了只有三人知道的密語與聯系方法。東方長空和東方定寰這兩個痞子一路像沒心眼似的游山玩水,成安派來跟蹤他們的眼線卻是日日嚴陣以待;而東方騰光在隔日天明以前離開明珠城,帶了四名武功高強的心腹,扮作商賈,沒幾天就追上早他一天離開,卻還有閑情逸致坐在河邊釣魚的兩個哥哥。
就連東方騰光在那一瞬間也忍不住懷疑,這兩個家夥其實只是出來玩的吧!
東方騰光扮作和父親一塊兒出門經商的商人子弟,在進村子前的河邊看到兩個哥哥脫了衣服坐在河邊釣魚,幸而跟着他出門的東方家心腹都是喬裝好手,除了經驗較淺的、扮作老奴的那名嘴角失守,其他人都是視若無睹。
東方騰光進了村子後便找了最醒目的茶攤坐下來喝茶,沒一會兒,他兩位兄長赤着精壯的上身,背後背着一大簍魚,嘻嘻哈哈地晃進村子,吆喝着說要賣魚。村子外就是河,村裏想必會捉魚的人不少,村人們先是見他們兄弟倆那一身精實身板,加上各背着一大簍魚而受到吸引,再看他們的魚,倒比村裏的魚販用釣的、用竹簍子撈的碩大不少,只是這些魚大多是用叉的,拿出來時都死了,價錢就不太好看。
東方騰光瞥了一眼在街角樹下賣魚的哥哥們,回過頭,見到兩個扮作保镖的手下也忍不住好奇地直往那兒瞧。
大哥就算了,從他有記憶起,他就不記得二哥有耐心釣魚。一定是釣半天沒有魚上鈎,索性把劍拿來叉魚了呗!問題是他們現在賣魚,是賣好玩的,還是有人不小心把盤纏弄丢了?
真的一刻都不能不盯着他們啊!東方騰光都想嘆氣了。
“這幾天趕路都沒吃一頓新鮮的,你去看看有沒有好貨。”他讓一名扮作保镖的心腹去買魚。
那心腹折回來時,手裏拿着三條肥美的魚。
他沒有問多少錢買的,心腹卻在當天住宿時,一臉凝重地告訴他:
“二少主把我的錢袋整袋拿走了。”該不會盤纏真的被偷了吧?這世間真有人能偷走二少主的荷包?
“……”東方騰光朝天上翻了個白眼。
他們真的能順利娶到媳婦,然後平安回到家嗎?
總之,藉由賣魚和買魚,兄弟三人交換了情報──
第一,他們三人都确信,成安派來的眼線有三人,雖然不停地變裝,但技巧拙劣,偶爾會換成兩人和一人出現,但肯定是三人。那三人一直從明珠城跟着他們到現在。
第二,老三決定繞遠路到山的那一頭,和父親熟識的江湖友人會合。這名江湖友人的幫派在京城設有分舵,算是京城裏的地頭蛇,可以确保他們到達後不是毫無奧援,而依兩位兄長這種完全不是正經趕路的腳程,三人應該會在同一天抵達京城。
第三,雖然這次兩人的旅費嚴格來說是充足的,但是某人恐怖的食量卻潛藏着隐憂,加上兩人打算繼續游山玩水,所以會無所不用其極地搜刮沿路可用的資源──包括三弟和其随侍的錢袋。
東方騰光真是無語了。
“誰讓你帶一個會動的飯桶出門?”雖然這個飯桶抵得上一支軍隊,但飯量也相當于一支軍隊。而且他們不知道櫃坊可以領錢嗎?
啊,明珠城的櫃坊或許商業機能依舊完備,內亂多年的中原就未必了。
不得已,他多給了哥哥們一袋錢,隔天天未亮便起程了。
他以後一定會嚴肅地建議大哥,把會動的飯桶留在家裏,外頭的飯不夠他吃的!
三人在半個月後的同一天,先後抵達京城。
唔,是有一兩個特別貌美,但他是娶媳婦,又不是娶花瓶,所以他還真的暗自考慮回客棧後擲骰子來決定娶誰。
骰子六個數,五位小姐一人代表一個數,萬一擲到六,就再擲一次,讓老天來決定他娶誰!
“好說好說,東方大公子是少年英雄,豪情壯志焉能拘限在紙上談兵?但是這五位才女想必有不少情思期待藉筆墨傳達,大公子可得賞臉!”東方長空當下默默地想,這常隼當官真是太可惜了。
還是說大燕的官,馬屁拍得好才是最要緊的?
當天深夜,東方長空便收到尹府千金的書信,約他明日申時至湧泉寺私會。
“有人下戰帖,邀你比試?”東方定寰看着兄長灘開那封帶有香氣的書信。
東方長空無語地睨了二弟一眼。這小子一定不知道這麽多年來,身為兄長的他為了顧慮這個二弟的顏面,忍住多少次賞他爆栗子的沖動。
有的人是天生愚笨,而有的人卻是有腦子但懶得使。他二弟就屬于後者。
他把信丢給東方定寰看,回床邊脫下一身衣服。
“看起來……”文謅謅的,看得他眼睛痛!“約你私會?你明兒個要去赴約?”擺明有詐!
“不去。”他爬上床準備睡了。
東方定寰一聽就放心回房了。
然而接下來三天,王府、林府、倪府的千金,也都先後送來書信給他,信中內容各有不同,但共通點就是約他到城中某處私會。
他怎麽不記得燕國的名門貴女有這麽豪放?
“這肯定全是串通好了,看誰能把你釣出去,一到私會地點,就十面埋伏,拿個大籠子把你抓起來。”東方定寰下結論道。
東方長空揉了揉眉心。
其實他二弟只是說話像個傻大個兒,但腦子倒還是正常的。
“問題是,如果五個人都沒法把你釣出去,接下來他們打算怎麽做?直搗黃龍?”他不赴約只是因為這四名女子,四封書信,都沒有出現他認為值得冒險的人。
一個寫了情詩給他。他對風花雪月最沒轍了。
一個對他的英勇事跡以精采的文筆歌功頌德一番。他要是想找人寫生平事跡,會考慮這位姑娘。
一個說她家裏能給他在朝中安插個涼缺。他完全沒興趣!
最後一個信裏完全沒重點,寫了天氣,寫了女人家閨房瑣碎小事,大概是表現書法來着,可惜他沒有欣賞的慧眼。
“等老三的消息吧。”而且還有最後一位姑娘沒出手呢!東方長空不認為成安真的打算直接和東方家撕破臉,但他也想知道老三這幾日有什麽收獲。
“姊!你得幫我!”蘭蘇容對堂妹深夜來找她所提出的請求有些訝異,“你真的想和東方公子私下見面?”她不信常隼要她們把東方長空約出來卻完全沒有別的目的。
問題是五個人同時這麽做,他傻了才會自投羅網。
“不,我要見他,是想讓他知道,我并不願意嫁給他。姊,我求你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