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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季松蘿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到她無憂無慮的童年,父母疼愛嬌寵,從不盼望她能像其他人一樣成為名滿山川的尊者大能,只希望她的一生都平安喜樂。
幸福美好的生活在八歲那年戛然而止,她親眼看着時空裂縫在天邊出現,因駐防小隊的疏忽,有黑暗生物沖出隔離圈來到城中,見人就殺。
父母為了保護她,也為了保護別的孩子,不顧自己修為普通無畏迎戰,最終在她眼前活生生被那些怪物吞噬。
沒有人知道,在親眼目睹父母死于非命的畫面時,年幼的女孩滿腔悲恸憤恨,從此在心底種下一顆種子,只等它生根發芽茁壯參天。
再後來,舉目無親的季松蘿被災害處理部門送到了最近的幽州長青劍派,成為一名普通的入門弟子。
門中師長說她根骨差,放任她自由生長,于是她焚膏繼晷以期鈍學累功,卻始終礙于天賦無法進境,便只能比別人多走一條路,承受着無數嘲諷輕視為自己籌謀打算。
她在得知某個隐世宗門有一門不傳秘技或許可以改善自己的根骨經脈時,便第一次大着膽子去找師長求問,卻換來師長的不屑恥笑。
“別家的不傳秘技,也是你這資質愚鈍的尋常弟子能染指的?修煉不行就多去讀些書,少做好高骛遠的事。”
但她不肯屈服于命運。
她十八歲那年,三生島因為出了陸明蒼那樣一位絕世天才而名聲大噪,季松蘿也終于知道原來當年自己求而不得心向往之的隐世宗門竟然就是三生島。
已經成年的她再次鼓起勇氣去尋了門中長老,言語懇切曉以利弊後才換來一個公平的交易機會。她将三十年光陰獻給長青劍派,往後餘生,便由自己決定命運。
還好,彼時她已經入門十年,再有二十年就可以解脫了。
得以離開長青劍派那天,是她三十年來最高興激動的一天,因為她看到了改變命運、實現夙願的希望。
明朗向光的夢境畫面在這時倏地一轉,來到了一片靈氣氤氲的大澤邊,高大樓塔沿着湖岸拔地而起,入了夜,萬家燈火點亮,人來人往熙熙攘攘,好不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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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季松蘿才見過不久的畫面,這裏是……雲夢城?
她正驚訝于自己為什麽會夢到雲夢城,視角忽然移到了湖畔一座酒樓的二樓包房,房間裏坐着的一男一女她再熟悉不過。
李簌雪興致缺缺地扒拉着飯菜,皺眉道:“師兄,三生島的招生考試明天就要開始了,我真的沒問題嗎?”
聽見這話,季松蘿不禁滿心疑惑。
他們不是順道來雲夢城旅游的嗎?沒想到李簌雪竟然是來參加招考的?這一路同行,兩人竟對她瞞得滴水不漏。
不過這不重要,季松蘿并不在意李簌雪參不參加選拔,反正也影響不到她。
但她之後聽到的對話卻似乎并非如此——
“不用太擔心,明日先是文試,你就算不會答,但不是還有另一個嗎?”李風亭意味深長道。
李簌雪面色看起來有些猶豫:“可是……真的管用嗎?”
李風亭正要開口,又謹慎地看了眼四周,随即念訣設下一個屏蔽結界,才壓低聲音繼續說道:“放心,這法子是掌門師尊親自傳授的,我已經提前了解過了,三生島歷屆招考大會第一輪的文試都是派些五到六級的弟子來監考,以他們的修為看不出什麽端倪來。”
“季松蘿就更不用說了,她的修為連四級都不到,到時候你就用掌門師尊教給你的法子,等交卷的時候将她的答案替換過來。至于她手上那些丹方心得,在門派的時候早就被我安排人謄抄了一份,她要是敢鬧,大不了咱們就說是她偷了你的丹方,到時整個長青劍派都會為你作證,她一個人勢單力孤的,翻不出什麽風浪來。”
李簌雪頓時笑靥如花:“我就知道師兄對我最好啦!”
兩人歡聲笑語卿卿我我的畫面在季松蘿眼中倏地模糊褪去,她現在滿腦子都是李風亭剛才那番話。
她的文試、她的丹方、她的前程,竟然在毫無所覺的時候就落入了別人的算計嗎?
門中長老放人那麽幹脆,她只當交易達成,雙方再無瓜葛。若是日後真的有了機遇能改善她的根骨,她有所成就時也不會忘記長青劍派的成全之恩。
可是……可是為什麽會聽到這樣一番話?
難道她從頭到尾只是李簌雪的一顆墊腳石,是天之驕女拜入大宗門的踏板嗎?
明明李簌雪都有掌門父親了,且自身根骨不差,只要肯花些精力修煉,腳下必定是一片坦途,根本不需要來搶她的機遇啊!
叢生的怒氣與疑惑不斷在拉扯着她的思緒,季松蘿卻一反常态地冷靜下來。也許這只是夢呢?也許是她平時太煩那兩個人了,所以才做了這樣一個古怪的夢呢?
但是腦海裏某些被忽略的回憶竟然越來越清晰——她向掌管丹房的長老請教,對方卻屢屢誤導,得不到半點進益;她獻給師長的丹藥在普通弟子和外來修士中好評如潮,卻沒有得到師長的半分誇獎,一面不肯向掌門引薦她,一面又多次向她征要新丹;有“好心”的師弟願意做中間人替她外出售賣靈丹賺錢,省去她許多精力;還有她房間裏莫名出現的細微變動,她有時遍尋不着又突然在某一日出現在房間角落的心得筆記……
難道這些都只是為了讓她更好地當一塊墊腳石,成全李簌雪的通天大道嗎?
那她算什麽!她就只能一輩子當個低階修士!一輩子屈居人下!一輩子仰人鼻息嗎!
她不甘心!
季松蘿猛地從床上坐起來,大口呼吸着平複劇烈的心跳和心頭怒氣。
正當她準備下床倒杯水來喝時,周圍畫面忽地一變,從酒店房間變成了一覽無遺的雲夢城。
她突然站在了城中最高的建築塔頂,腳下是已經入眠的城市,僅有街道兩旁的點點燈火和通宵達旦作樂的三兩路人,頭頂是星河璀璨的夜空,遠處是一望無際的雲夢澤。
她還沒思考明白處境驟變的原因,猛地察覺到側上方塔尖的異樣——那裏不知何時多了一道黑影。
那并非一道全然黑暗的影子,那人身披一件流淌着不明金色花紋的長袍,長長的銀發傾瀉而下,發上似有光輝流轉,比穹頂星河更璀璨奪目。
銀發之下,那張白皙到幾乎透明的臉龐如明月皎皎,美到極致,卻無法教人生出一絲亵渎之心,只能在那雙平靜漠然的眼中沒緣由地卑躬臣服。
季松蘿很快移開目光,因為她發現她無法長期直視這個女人以及她身上的一切,就像有一道無形的巨力迫使她不得不低下頭。
銀發女人沒有看季松蘿,只将目光放到頭頂那片璀璨的星空中,清幽悅耳的語調緩緩響起:“你不喜歡它,對麽?”
季松蘿不明所以,卻恍惚覺得她所說的便是自己想的,于是追随內心給出自己的答案:“星空随時會有時空裂縫出現。”
她的父母死于時空裂縫入侵,所以即使這世間的星空再美,她也難以愛上分毫。
“不是不喜歡星空本身,而是不喜歡它的疤痕,”銀發黑袍的女人微微勾起唇,“那就将疤痕修複吧。”
季松蘿自嘲一笑:“可是這道疤痕不是人人都能修複的。”
“的确,”她深邃無垠的目光悠悠落在她頭頂,“但你可以。”
季松蘿陡然一怔,半晌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什麽?”
銀發女人微微一笑:“修複它,你所有的不甘、怨怼、憤怒、絕望都會通往最終的歸宿。”
“命運。”
“……”
不久之後,季松蘿在回想起這一夜時,終于恍然大悟。
——她不是走向自己的命運,而是開始書寫自己的命運。
*
第二天,李簌雪掐着點起床,收拾好和李風亭彙合後,一同來到季松蘿的房門前。
這個時候跟她攤牌自己也要參加三生島招考的事,應該也改變不了什麽吧。李簌雪心想。
可是敲了好幾聲都沒人應,李簌雪感到不耐煩了,直接利用術法感應了一遍屋內的情形,才發現季松蘿人根本不在!她的行李也不見了!
兩人神色微變,急急跑到樓下前臺詢問時,才知道季松蘿一大早就退房離開了。
“她應該是去了考場,沒事,別急。”李風亭安慰着李簌雪,陪她直接趕往考場。
一路上,李簌雪都在擔心季松蘿會不會是發現了他們的計劃所以先跑了,但在李風亭的一通分析下又覺得不可能。
季松蘿就算再聰明,修為也就那樣,根本察覺不到他們動的手腳。
但是到了考場外,在一衆等待入場的考生中遍尋不着季松蘿的身影時,李簌雪的心情又慌成了一團亂麻,直接讓李風亭給季松蘿打奪命連環call,可惜通訊和消息全都發不出去——他們被季松蘿拉黑了!
李簌雪登時急得不行:“師兄,怎麽辦啊!”
她之前想着有父母和師兄幫忙鋪路,對于修煉之事壓根不上心,反正到時候吃季松蘿做好的現成飯就行了,父母囑咐她以防萬一先背誦一遍的丹方心得也一個字都沒看,進了考場又不能用術法,全憑記憶和知識儲備,到時候她肯定兩眼一抹黑。
早知道不挑季松蘿這個冤大頭了!
三生島揚名歸墟後,李簌雪一直想拜入島中成為弟子,但是她父母的關系不夠硬走不了後門,她自己又好吃喝玩樂不願花時間修煉,靠自己的話,別說是三生島那樣的大宗門,次一些宗門都進不去。
那時李簌雪的掌門父親恰好聽說門中有個根骨不佳的弟子多年來勤修苦練,想憑着一手煉丹的本事另辟蹊徑參加三生島三年一屆的招考,但因為和門中長老達成約定,需要在長青劍派待足三十年以應付山海昆侖的審查,便一直留在門中。
李掌門便暗中關注了季松蘿一段時間,發現她雖然根骨不佳、經脈滞澀,卻極為聰慧,要不是修為進境停滞,日後肯定大有可為。而且季松蘿無依無靠,日後便是發現了什麽也不足為懼,暗中用點手段壓下去就行。
之後李掌門便暗中運作,着手将季松蘿的本事化為己用,為女兒鋪一條現成的光明大道。
誰能料到臨門一腳,季松蘿不奉陪了!
李風亭也很急,連忙發消息回門派請掌門幫忙,愛女心切的長青劍派掌門無奈之下,便臨時傳了個隐匿法訣過來,方便李簌雪帶小抄進考場。
只是她修為不達标,這個法訣風險略大,一個不慎容易被發現。
沒辦法,李簌雪只能臨陣磨槍硬着頭皮上了。
開考前,李風亭陪她狠狠罵了季松蘿一頓,又溫情款款地說了許多安慰鼓勵的話,直到考試開始,李簌雪懷着忐忑不安的心入了場。
一刻鐘後,長青劍派掌門之女因考試作弊被逐出考場,并永久列入三生島黑名單,一時成了這屆三生島招生大會的笑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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