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權衡

第13章 權衡

蘇栀苒沒有當場回絕，這讓陸語嘉松了口氣：至少不是最壞的結果。她設想過此刻的場景，但依舊對疾速冷卻的氣氛束手無策。

蘇栀苒默默喝着茶，不發一言。陸語嘉不好催，也不能催，面對面盯着人家看更是失禮，索性轉頭看窗外。

夜幕初降，路上行人漸漸多了起來，除了熱浪還有熱鬧。

時間倒退回半小時前，蘇栀苒難得穿了身套裝匆匆趕來。深藍色的修身外套沒有任何花紋，連顏色都是職業套裝中再尋常不過的那種。脫掉外套後露出裏面基礎款的白襯衫，比之前的溫柔甜美多了份幹練。

她說去雲大新校區辦點事，路上堵車，來遲了。

陸語嘉笑着說沒關系，熟練地幫她倒了杯水。

然後滿懷心事，如常點完餐後就開始欲言又止。

蘇栀苒上回就察覺了她的異常，原以為被俞菲芸的出現打斷後不再有下文，沒想到陸語嘉又主動續上了。

她耐心等着對方把上次沒機會說出來的話補完。

還好，陸語嘉并沒有讓她等太久。

只是，她一開口，便先是兩聲輕咳，既像緊張又像在蓄勢。

蘇栀苒輕輕眨了眨眼，猜測着是怎樣的話題讓平時淡定沉穩的陸教授如此為難。她的睫毛又長又密，無需額外修飾就已勝出常人許多，可惜此時陸語嘉的注意力壓根不在這上面。

仙草界雖然修為夠了就能化人形，但究竟化成什麽樣的人可不是光看修為的。不僅和本體有關，和初次幻化時的天時地利也有關，更重要的是得看幻化時的心境。

蘇栀苒天資甚高，修煉期又極為自律，幻化時的心境更是毫無雜念，渾然天成。故而她的氣質中沉澱出超塵脫俗的雅致和純粹，有時甚至不得不故意制造點“俗氣”才能更适配這人間。

陸語嘉稍稍提了口氣，加強了心理建設，長這麽大還是頭一回說這種話。希望蘇栀苒能給機會讓她把話說完，畢竟這要求乍聽起來真沒羞沒臊的。

“我想請你幫一個忙，這個忙可能會讓你感到為難，但因為情況特殊，所以考慮了很久還是把你約了出來。”

蘇栀苒微微一笑，眼神中帶着鼓勵，聲音依然很溫柔：“需要我幫什麽？”

陸語嘉無意識地拿起茶杯抿了一口，醞釀着接下來的重頭戲部分。

蘇栀苒怎麽會錯過她的一系列反應和小動作呢？弄了半天原來是要找她幫忙。很好，有求于她那就意味着主動權到了她手裏，且聽聽是什麽樣的忙能把陸語嘉難成這個樣子。

在仙草界中，蘇栀苒向來都是負責解決棘手問題的那一個，早就習慣了別人慌亂前來求援。到了人間，她不得不暫時斂去光芒和氣場，變成一個平凡的常人。

當蘇栀苒的思考更深一層的時候，她的疑惑漸漸蓋過了最初時的喜悅。

如此“普通”的她，陸語嘉竟然會想着來找她幫忙，到底怎麽想的？

“既然我們暫時都對相親不抱希望了，又不想讓家長傷心……”陸語嘉又卡殼了，但這回顯然是話已經到了嘴邊，只是遲遲沒說出來。

蘇栀苒聽到相親兩個字時，腦中有個念頭一閃而過，随即又被她迅速否定，因為太過荒唐。

可她又因為那短暫的荒唐念頭而被陸語嘉吊起了胃口，現在陸語嘉拖着那口氣，也讓她的呼吸變得卡頓。

“或許，我們可以合作，互相幫助。”陸語嘉偷瞄了蘇栀苒一眼，“假裝結婚，讓家長們放心，也不用再為相親的事煩惱。”

蘇栀苒擡眸，眼神中的詫異顯而易見。

陸語嘉耳根溫度又升高了一截，開始有了灼燒感。

“如果你有了心儀的對象，随時都可以離婚，而且我會和雙方家長解釋離婚是我的錯。”

蘇栀苒沉吟片刻：“為什麽要假結婚？”

最不要臉的部分說完，解釋原因的時候陸語嘉倒是坦然許多：“我外婆的胰腺癌已經發生了轉移，醫生說剩餘時間不會太多了，或許連春節都等不到了……”

她突然哽咽，眼眶瞬間紅了，但很快控制住了：“我想讓她別再為我的事操心，更不想讓她離開的時候還留着這麽大的牽挂和遺憾。”

蘇栀苒心裏微震了一下，除此以外沒有太多其他感受。

植物是沒有那麽豐富的情感的，即便幻化成了人形，也只是形似。以她目前的修為，暫時還達不到完全體會人類情感的程度。

親人的離去對于仙草們來說，是從一種存在形式轉變成另一種形式。自然界本就如此，生命周期，循環不止。

但她不能對陸語嘉直白說，這很正常，生死都是注定的。

于是用上了人間最通用的那句安撫：“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說完後，她自己心裏也不信。

這世界如果什麽都會變好，那還叫世界嗎？

如果什麽都能變好，那又怎會有這麽多的掠奪與傷害？無非是想将別人的好強行變成自己的，這樣自己确實會好起來。

這才是殘酷世界的本質。

只是，當她看到陸語嘉紅了的眼，太過冷漠殘忍的話又說不出口了。

陸語嘉也知是安慰。在外婆入院後，家裏人暗地裏其實都在相互打氣，這樣的話聽過很多遍了。

哪怕是自欺欺人，在涉及重要的人時，也甘願被這樣的美好期望所欺騙。

“我知道這個請求很突兀，也的确是我所求比較多。我只是……只是找不到更好的解決辦法。”

向來沉穩淡然的陸教授竟坦然承認自己的被動和窘迫，在這個互助計劃中，的确是她求蘇栀苒比較多。

如果蘇栀苒同意，那她就欠了對方一個大大的人情。

相親也好，假結婚也罷，對蘇栀苒來說本質沒有影響。等她完成任務回到仙草界，這些人間的身份和過往，都會煙消雲散。

她也并非毫無顧慮，而且也不可能立即同意，于是用上了拖字訣。

直到這頓飯結束，蘇栀苒也沒給出考慮後的答複。

陸語嘉把她送到地鐵口，兩人一路無話。

**

回去以後，蘇欣雨看到姐姐一臉嚴肅，還以為陸語嘉做了什麽過分的事。可聽完姐姐的複述後，又覺不過是小事一樁。

“姐，假結婚就假結婚啊，反正又不會被記錄在仙冊裏，連黑歷史都算不上。”蘇欣雨對此并沒有太擔心，“而且她也不可能對你不軌，雖然我們不能随意使用神力，但自保是不受這條規定約束的。她畢竟只是個人，你揮揮手她就暈了。”

蘇栀苒的嚴肅并未消減：“我不是怕她來硬的，我只是有點擔心一起生活久了，總會不小心露出點什麽來。”

蘇欣雨愣了一下，姐姐說的也對，是有這個風險。

“可是她壓根就不知道有仙草界啊，就算你表現得跟其他人不一樣，也不會往那方面去想。”

雲大也有不少特立獨行的學生，偶爾也有人在背後指點議論，但沒人覺得那些人不是人。

蘇栀苒依舊沒說話。

“實在不行的話，你就趁她睡覺的時候替她清除掉部分記憶。這樣你就算每天都異常，她也會覺得你是正常的。”

“偶爾一兩次特殊情況可以，經常清除記憶對她的身體是有損傷的。”

蘇欣雨慢慢回過神：“姐，你關心她？”

蘇栀苒強調：“我接近她是為了想盡快取回靈株，并不是為了傷害誰。”

蘇欣雨是很貪戀人間的，她很喜歡也很享受“做人”的樂趣。假結婚對她來說，像是一個新鮮的經歷，如果陸語嘉找她幫忙，她是很樂意的。

沒想到姐姐竟這麽糾結，她也不知該勸還是不勸。

蘇欣雨突然想起一件事：“姐，你沒回來前夜迷來過。”

“他說什麽了？”

“他當時急着要走，只說讓我轉告你，抽空回去一趟。”

夜迷不喜歡人間，姐妹倆都知道。但他着急讓蘇栀苒回去，肯定不是因為他個人的想法。

蘇栀苒也确實想和母親商量一下假結婚的事。

“我待會就回去。”

“那你什麽時候回來？”

蘇栀苒想了想：“最遲兩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