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赴宴

赴宴

展會結束後，白音的工作開始變得異常忙碌，而她的感情，卻由此變得異常沉寂。

那天跟着陸雲聲收獲頗豐的客源、合作方，她開始學着獨自去分析各個展品的利弊，并且與投展人的交涉技巧，工作一下子充實了不少。

而夏明徹這個人，似乎銷聲匿跡了般，一連幾個星期，他都沒有以任何形式主動給她反饋，包括社交媒體的點贊推薦……

看來那天的話，他至少認真聽進去了。

但夏明徹是不可能真的銷聲匿跡的，畢竟兩家世交，就算情侶沒得做，但一聲“親戚家小孩”還是稱呼得的，保不齊什麽時候來個家庭聚會，兩人還是得見面。

白音想得明白，敢跟他坦白不愛，也就敢跟他維持友好現狀，反正現在是人權社會，誰還能逼着他們談戀愛嘛？

心裏這麽想着，不由得苦笑出來，陸雲聲看到時還嗤之以鼻——

“好好工作，別分心。”

白音老實收了唇角，看她随手拿了個冊子回了單間，剛一坐下，一通電話又來了，陸雲聲壓低了聲音，故作疲倦——

“喂？陳總有什麽指示？”

聽到對面的要求，她皺了皺眉，“這種事都要我傳話？這不是你們家事嘛？你這當哥的，聯系妹妹去家宴不是天經地義？”

說到這個啊，也是參展之後給陳翊慣出來的臭毛病。

那天後，陳翊去了她的酒吧喝酒，陸雲聲還以為有什麽好事，結果聽說白音和夏明徹同居了……

她當時下巴都驚掉了，“這什麽時候的事？”

陳翊表示應該也是最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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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不是明确說了，還不想戀愛嘛？她看着可不像能接受那種關系的人。”

“她當然不是，所以唯一可能就是，她是和夏明徹在一起了，但不想被家裏人念叨。”

看陳翊一臉愁思地抿着酒，又一本正經地推斷這種事，陸雲聲不禁覺得好笑。

“呵…這也太荒唐了，現在的小情侶真會玩，人前吵架吵得不可開交，背後關上門就……”

感受到陳翊有點不爽的眼神，陸雲聲知趣地咽下了話。

“哎，但這也不影響什麽，沒公開的戀愛算個屁啊？你就當不知道，公平競争喽？”

公平？

陳翊啞然失笑，在這件事上，他幾乎就是沒有勝算的，何談公平？

抛卻她與夏明徹二十多年的情誼不談，僅憑他繼兄這個身份，他就已經被排除在競争者之外了。

而唯一說服他競争的引子，不過是他一廂情願的喜歡，還有白音微薄的對夏明徹的“沒那麽喜歡”。

他等她回頭的幾率，就像是等着醫學術語裏，那衆人都心知肚明的99.99%外的概率，可忽略不計的妄想。

陸雲聲有些不服，“你打算一切歸零啊？我都說了，據我直覺判斷，她對你絕對不是那麽簡單……”

“就算她對我有想法，我們之間的關系想要走下去，太難了，即使我可以承受，她也未必可以。”

見好就收吧，至少這段時間的幫助，她還是領情的。

于是，自那天後，他很少再主動問及白音一些有的沒的了，就算真的想關心，也是借由着陸雲聲的名義，傳個話，對她本人，他再次隐身事外——就像過去的那十年一樣。

只要她還可能喜歡着夏明徹，他就會默默站在她身後，給她一些不越禮不越矩的關心，就夠了。

——

“白音，今天下班陳翊來接你，說你們要去那什麽鏡水山莊，赴宴？”

聽到這兩字，白音的手機差點砸腿上。

“什麽宴？”

“好像是家宴吧？你們每年都要去的那種？”

好啊，這年頭不能烏鴉嘴，連想都不能想對吧？

自己這是什麽烏鴉腦袋？想啥來啥？剛想着別家庭聚會，今天就要狹路相逢了。

往年和夏家一起赴宴前，夏明徹總是會提前在她面前念叨，這下子安靜了。而她今年畢業出來自己住了，所以消息難免閉塞了起來。

由陳翊來接她，也合理。

不過，他怎麽會讓陸雲聲來說這件事？

白音後知後覺，他最近好像也沒有頻繁聯系自己了。

難道是聽了她的勸，已經和陸雲聲正式談戀愛了？這樣的話，赴宴從陸雲聲嘴裏說出來，好像也合理，跟女朋友聊天，順口轉達嘛。

但她心裏，卻感覺像一道白牆壁上，驟然斑駁脫落的細小牆皮。

這種感覺，觸之即散。

陳翊來接自己的時候，陸雲聲意料之中地先迎了上去。

“你來了？白音都等你半天了。”

但他只是簡單與她打了個照面，很快将眼神放在了白音身上——

“今天公司有點忙，晚高峰有些堵，來得晚了。”

白音脫口就是一句，“沒事，反正我工作也做不完。”

這話被陸雲聲聽到，她吓得趕緊喊冤，

“哎哎天地良心！我可從不勒令你加班幹活的！陳翊你可得信我，我可沒剝削過你妹妹！”

聽她這般讨好又不服氣的意味，白音的臉色不由一凝，但很快又恢複了笑意。

自那次展會一別，她和陳翊最近都沒主動見面，偶爾他來畫廊看陸雲聲，才會在門口有些交集……

而白音又怕打擾到兩人，每次看到也只會知趣地繼續埋頭工作。

意識到自己剛剛嘴快，怕造成誤解，便找補：“沒有的事陸師姐，工作都是我自願做的，我哥才不會誤會你，對吧？”

看這兩人插科打诨，像是演戲給自己看，陳翊頓覺無聊，對着白音催促：“走吧，家裏人還等着。”

***

鏡水山莊是白家在市郊的宅子。

每到盛夏，暑氣紛擾時，白長黎都會來這小住一段時間，這兩年他身體不好，來得更勤了。

今年搬來沒多久，就囑咐人安排了這次家宴，說是白音大學畢業後，還沒有人齊着聚過一次。

本以為晚高峰從市區趕過去，她和陳翊一定是吊車尾地晚到了，結果進了大門才知道，原來夏明徹才是真車尾。

“小徹那畫展最近收尾呢，他一邊忙着撤，一邊還在找新的策展方。”明旻阿姨娓娓解釋，眼神也跟着溜到了白音這，

“哎阿音，你現在是不是跟着你一個師姐在做策展？小徹上一展剛結束，你可以問問他呀，看能不能照顧照顧你生意？這孩子跳脫，很多事都得人催着才肯做……”

白音才想起，之前吵架那回，夏明徹還拿這件事噎她來着……這後面一來二去的，還真沒特意問了，現在倒被明旻阿姨的回馬槍擊中了。

見白音語塞愣神，陳翊順勢解圍——

“阿音剛去一個多月，很多東西還在學，她那個畫廊合夥人我認識，有空我直接幫明徹問吧？”

話剛落，一圈長輩還沒說什麽，門口來的人忽然拒絕——

“不用了，我最近在創作新畫，暫時不考慮出展了。”

夏明徹一臉風塵仆仆的模樣趕到，還是一貫休閑松垮的打扮，與在座幾人的得體格格不入——但這也是他的常态。

他不動聲色地掃了眼白音，眼神一觸即散，又落回到剛說話的陳翊身上。

“不勞煩陳總幫我游說了。”

陳翊盯着他這副我行我素的臉色，壓根不想多說什麽。

見人到齊，陳菁雲便張羅着入席就座了。

每年的家宴座位都是那樣坐，白音身邊的位置一向是夏明徹，而今年，她盯着那兩個位置，多少猶豫了幾秒，還是裝作無事發生地坐了過去，夏明徹緊随其後……

若是擱在過去，他一坐下就該對着自己叽叽喳喳，講東講西了，但今天則格外安靜。

意料之中。

她若無其事地吃着菜，有一聽沒一聽地把長輩們的閑聊在耳朵裏過濾，眼神也刻意不朝身邊人那繞，不說話，也不多張望……

近幾年為照顧白長黎的胃，菜樣口味是越來越精細清淡了，每年都大差不差。

而坐在白音對面的人，本是和自己一樣安靜，卻因身份工作的問題，被父親分走了注意力，不得不邊應對長輩的問題，邊默默進食些小菜，就連面前的對蝦都無瑕去剝皮……

白音無意發覺，自己已經盯着陳翊看這麽久了，原來這麽多年，他一直都坐在自己對面，可似乎，這些年都沒有這樣細致地打量過他。

不僅如此，她還總會有意無意地躲着陳翊，他說的話，他做的事，總是會被她習慣性忽略……

她低着頭，戴着一次性手套，漫無目的地将蝦肉徐徐剝出來，甚至想找個由頭給對面人推過去……但還沒形成想法，另一人手裏的蝦仁竟突兀地出現在了自己的碗碟裏……

夏明徹沒有看她，只說了句：“你剝得太慢了，還是我來吧。”

而後，他直接将她手裏那只已經快要剝完的蝦拿到自己眼前，三下五除二處理好，又送了回來……

之前給她剝蝦的人，一直都是夏明徹。

此時此刻，她內心五味雜陳，卻只能繼續裝作無事下去……

直到陳菁雲暗暗埋怨白長黎——

“長黎啊，好容易家宴把孩子們一起叫過來，你倒好，一直拉着陳翊問東問西，不知道還以為你們來這開會呢！”

說完，陳菁雲順手将兩個處理好的對蝦放進了兒子盤中。

陳翊這才得以解脫，好好吃個飯。

白長黎意識到自己今天話多了，掃視了一桌人後，提議舉杯——

“這兩年為了照顧我，委屈你們陪我‘吃素’了，今年阿音也正式畢業工作了，我們家最後一個孩子，也算正式步入社會，阿音，聽說你去這一個月也忙前忙後，但是收獲不小，看來潛力不錯，再接再厲啊！”

白音連忙騰出手去拿紅酒杯，起身與父親隔空敬了個酒，

“謝謝爸的認可，也還要感謝夏叔和我哥的幫襯，我一起敬您幾位！”

她邊說着不太熟練的場面話，邊動作拘謹地把酒杯舉起來，眼神裏也滿是佯裝的淡定。

陳翊是最先起身回應她的：

“阿音你初來乍到，幫襯是應該的，你一直都很優秀，将來可以做得更好。”

他認可她的眼神一如既往地認真篤定，酒杯細微的一陣響動，仿若把白音心裏那堵白牆上的斑駁，再度敲碎了幾塊……

她一時怔忡，忘了自己還在敬酒，直到夏鴻的杯子闖進視野，才算是打亂了她黏在陳翊臉上的眼光……

直到晚餐結束，白音都沒想明白，自己今天怎麽總是盯着陳翊看，确切地說，從今天下班，他來到自己眼前開始，就已經如此了。

之前從不會這樣的。

可陳翊今日對自己的話并不多，完全不似一個月前剛畢業那段密切頻繁。

或許是他最近有點忙，也或許是……他正式和陸雲聲談了戀愛，要避嫌？

他跟陸雲聲戀愛，為什麽要避你的嫌？你是他妹妹，又不是什麽“其他女人”。明明當時還是你建議兩人确立關系的，怎麽現在開始想七想八了？

或許今晚喝了些酒的緣故，白音覺得胸口有些悶，臉頰也有些燙，她索性拐進了一樓走廊的公共洗手間，想要沖洗一下面頰……

可前腳剛進，後腳就有人跟着步入，而後，她聽到大門被那人重重關閉的聲音。

咔噠一聲——

又落了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