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中秋

中秋

接下來這幾天，白音刻意疏遠了與陳翊的聯系，一門心思撲在了策展上。

“畫外音”的開展日就定在下周——中秋剛過，國慶之前。

節日将近，工作量卻不減，幹活主打身體力行，交流開口到嗓子冒煙，中秋節當天也不例外，一不留神時間就到了傍晚。

租借的展廳整體呈E字形，出入口是上下對稱的設計，既保證了行走參觀的全面性，又盡量避免了多走回頭路。

起初陸雲聲并不滿意這個場地，但這已是她能談下來的各方面條件最合适的了。

場地的鋪排今天徹底落地，驗收完畢的陸雲聲提前回了畫廊，說館外的物料還需要檢查，沒問題明天她開車拖過來，臨走前交代白音再清點一下的展品，确認沒纰漏就趕緊下班，回家過節。

但今年這個節的主題，想到就讓人提不起興趣。

為了維持表象的體面，她還必須波瀾不驚地赴宴。

她索性刻意留了很久，在場館內外反複确認、檢查……直到再無可查，才想到拿手機打車，剛輸入好目的地，還未點擊“打車”，木向晚忽一臉焦急地出現在了場館門口，抱着半大的紙箱子，額角滲出了汗……

“哎呀還好你沒走，我來送展品的！”

白音二話沒說迎上去，托舉住了差點掉出來的木作展品。

“你怎麽親自送來？可以叫閃送的。”

“我不放心作品離開視線，剛給陸經理打了電話，她說你應該還在，我就趕緊過來了。”

木向晚的作品簽得晚，陸雲聲特別寬限了時限。

白音幫着她把所有的箱子從車裏搬出，兩人互相搭把手，将東西歸整進展館相應區域，拆開一一檢查展品是否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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抛開別的不談，這個木向晚，倒确實愛木如命，上次去她家裏簽合同時，白音就注意到了這些。

一間被打通改造成工作、生活與娛樂為一體的九十平米的綜合起居室，既是她的會客廳，也是她的工作間。

長桌上布滿了她處理木制品的碎屑，櫥櫃上擺着不少形态奇異又頗具個人特色的手作——都是她親手制作的。

而那些手作，無論是手工細致程度，和設計的繁複精巧上，的确絲毫不亞于豆芽菜的水平，也難怪她忿忿不平，用那種方式給自己争取了。

白音一一檢查途中，有些沒話找話地問及——

“其實我一直挺好奇的，木木。”

簽約那天，在被問及該如何稱呼時，她如是回答，所以白音便這麽叫了。

“好奇什麽？”

“以你的家庭背景，真想獲得曝光應該不難吧？為什麽之前寧可去黑同行，也要争這個機會呢？”

及此，木向晚擡眼，擦了擦手上的灰塵，漫不經心地解釋——

“我父母不會願意我以敲木頭為生的，他們肯為我花的錢和心思，從來都不在我的愛好上。起初我确實沒什麽志向，只是做着玩，但做自媒體久了，還是希望能有所作為。

認識豆芽菜之後，我很受鼓舞，可沒幾天，就看到她發了木制手作的心得，文案裏既沒有署名我，也沒有推薦，就很不服氣，兩次‘黑’她，她自己都心知肚明的。

雖然這方式有點爛，但……達成目的就好，做人、談生意、講條件，沒誰是真正坦蕩的。”

有時候要達成一些目的，就是需要不擇手段。

所以沒有誰是真正坦蕩的。

正如在這件事裏的豆芽菜和木向晚，包括整個畫廊，甚至也包括白音。

白音附和着笑了笑，還是有些好奇：“那你父母，對你什麽期望啊？”

木向晚應聲自嘲：“他們吶…就期望我趕緊結婚，當人老婆，否則的話，我就像那些發黴的木頭似的，不中用了。”

沒想到，她還有點幽默。

盡管，是心酸的。

待一切收尾，白音才意識到自己忘了提前預約去鏡水別墅的車了。

她與木向晚一同出了展館，倉促掏出手機打車，正值晚高峰，她的距離又長，立刻等到司機接單幾乎是難上加難……

一旁的木向晚按了車鑰匙，路邊的一輛白色寶馬唧唧反應。

“我順路送你一程？”

“我要去近郊，肯定跟你不順路。”

木向晚下意識瞥了眼她的地址，坦言：

“鏡水山莊？巧了，我正好要去那兒。”

***

鏡水山莊客廳內。

梁家夫婦剛到，陳菁雲就先起了身，朝着梁太太笑着招手——

“惠語！”

梁太太看到老同學，一下子也是喜笑顏開，忙不疊地松下攬在丈夫胳膊上的手，朝陳菁雲走過去。

這別墅只有夏天才有點人氣兒，裝潢、裝飾都簡約清闊，沒什麽雜物，客廳的頂吊得足有五米高，猛得進來還真顯巍峨冷清。

客廳只有白長黎夫妻和保姆方姨在，也不顯得熱鬧。

幾人會晤打了招呼後，梁太太這才好意思搭上了陳菁雲的手。

“這邊環境真是不錯，還是你當年有先見之明。”

陳菁雲笑着回應，見少了個人倒問起：“怎麽就你們兩個？女兒沒一起？”

“還說呢，出發前特意打了個電話過去，她說剛從市區出發，這會兒肯定堵在路上呢。”

梁太太佯裝氣惱，陳菁雲忙撫慰她，“不着急不着急，陳翊一小時前才落地，這會兒也在路上。”

白長黎道：“要不給陳翊說一聲，順路去把阿音接過來？”

聞此，陳菁雲朝丈夫一觑，“機場那兒怎麽順路了？別讓他再拐了，阿音直接打車過來還快點。”

妻子這麽一勸，白長黎倒也沒多言，邊說着“也好”，邊與梁總論起了別的。

陳菁雲拉着梁太太去到隔壁的茶室裏坐着，好撇開丈夫與老同學敘舊。

她朝好友讪讪賠禮：“這次家宴安排得倉促，之前那事陳翊做得有失水準，待會兒等他到了，讓他好好給梁總和小梁賠個不是……”

“你這是哪裏話？陳翊這孩子年輕氣盛，工作仔細點是好事…以後都是一家人了，我們哪有那麽小氣？”

“你這麽想就好，我還擔心小梁覺得怠慢，等陳翊香港那邊的事敲定，我們再正式辦一次訂婚宴。”

梁太太連連點頭，“好呀，訂婚宴是得從長計議，但把婚事敲下來，也是給我們做長輩的喂個定心丸。”

對于女兒和陳翊的婚事，梁太太不認為會有什麽變數。

她唯一的女兒梁向晚打小讓人省心，雖上學時叛逆過一段時間，但也被夫妻倆“糾正”回來了。大學畢業後，本本分分地在自家的建材廠挂職財會，業餘倒騰點自己的愛好。

要說對女兒有什麽不滿，那只能是為了自己那點愛好，不想聽她這母親天天說嘴，一氣之下自己搬出去住了。

不過這已是一年前的事了，現在母女兩人算是各退一步，平時交流少了，自然怨怼也少，但她作為母親，即使孩子不在身邊，那該憂心的事也一概沒停，無意中聽人提起陳菁雲要給兒子相親，她這老同學才算是又搭上了線。

像梁家這般在業內有名頭的家族企業的千金，跟她兒子相配肯定也不會掉價就是了，何況之前陳翊鬧了次難堪，陳菁雲态度謙遜，梁太也有底氣。

“不過菁雲，眼看孩子婚事定了，我聽說白總還要把陳翊調去香港，你這當媽的真看得下去啊？”

陳菁雲臉上的笑僵了一秒，解釋：

“肯定得以公司為主，将來又不是不回來了，大不了…過幾天讓長黎安排小梁也去香港，好好增進增進感情。”

去香港之前，她就去勸陳翊放下對白音的心思，但母子兩人鬧得不歡而散，第二天去機場前，陳翊連看都沒多看她一眼。

她輾轉思考了幾天，覺得女孩的耳根子軟，憑她一頓感性理智并存的勸阻，白音多少受用些。

可即便如此，她仍舊不放心，他們兩人現在住那麽近，可不是那麽容易打散的，只有從距離上徹底斷開，才是棒打鴛鴦最直接的方式。

陳菁雲現在只祈禱着，今晚可千萬別有什麽變數。

然而一個小時之後，她看到白音居然和梁向晚一同進了別墅大門。

期間梁太太還不忘感嘆——“真是巧了！向晚那手工藝最近談下來的展出，竟然就是你家的畫廊！我說這兩個人怎麽碰到一起。”

梁向晚：“我去送簽約的展品，還怕出發晚展館關門了，沒想到白音還沒走，我們收拾完了之後看她要打車，才發現…正好是一個目的地。”

白音附和：“還好碰上梁小姐，不然我可能現在還沒打到車呢。”

——

來的路上，白音才終于探知了梁向晚的底細——沒想到這個半路殺出來的木向晚，一度讓她頭疼了快一周的合作人，居然就是陳翊的訂婚對象，梁小姐。

一切像是塊被打亂的拼圖，碎得突然。

這段時間發生的事實在是太過冗雜，只要想到陳翊，她的思緒都會下意識規避……而今，她卻不得不面對。

知曉了彼此的身份，梁向晚在車裏也忍不住感嘆——

“怪不得呢，當時陳翊來我家登門道歉，我還覺得小題大做來着，原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為了幫你這個妹妹啊？”

“他當時怎麽勸你的？”

白音問得平靜，心裏的帆早已被吹鼓。

“他擅作主張查了我們家的貨，鬧得兩家尴尬，自知理虧，知道了我和你們畫廊鬧了場，就讓我趕緊息事寧人，并承諾，今後會在藝術資源這塊幫襯我。”

所以，那之後的木向晚會轉變态度，不全是陸雲聲和白音的功勞，背後還有陳翊這個“未婚夫”做推手。

白音啞然失笑：“那你想和他訂婚嗎？”

車內的空氣似乎凝結了兩秒，良久，梁向晚還是笑着承認——

“想啊，你哥這人确實很有魅力，既然家裏人沒意見，又門當戶對，訂婚怎麽不好？省得我媽再唠叨了。”

——

今天晚餐座位安排也有講究，梁向晚旁邊預留的位置，自然是陳翊的，而白音作為小輩又是配角，只能坐在他對面。

落座不久，方姨提前為每人面前的高腳杯上添上紅酒，耳邊的聲音已漸次嘈雜起來……

對面的位置還是空的，她知道陳翊随時會出現，再坐上來。

但她也知道，那時候的心也将會是空的。

“抱歉，我遲到了。”

就在她思緒停落的那一秒，陳翊已出現在了餐廳門前，一身風塵仆仆的懈怠，唯有落在白音臉上的眼神，帶了些溫度……

陳菁雲忙催促：“來了就快坐，大家都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