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第068章 第 68 章
==第六十八章==
夜色茫茫, 十鳶只覺得渾身又疼又燙,讓她有一種?不知身處何地的感覺,她無意識地皺着?眉,仿佛能聽見些?許嘈雜的聲音, 随後?, 一抹冰涼敷在了她額頭, 十鳶緊蹙的眉頭終于松開?。
十鳶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等她醒來時,外間是一片暖陽, 透過楹窗照在她臉上,十鳶眼睫顫了顫, 艱難地睜開?了雙眼。
昏迷前的記憶湧上來, 十鳶指尖輕微地顫抖, 整個人?仿佛都沒有回過神, 她下意識地咬唇, 唇上卻是傳來細微的疼意。
她忍不住地輕嘶了一聲。
床幔被人?掀開?,引入眼簾的就是胥衍忱的臉龐, 十鳶終于想起, 她昏迷前接住她的人?是誰了。
見她醒來,他眉眼不易察覺地松展,若有似無萦繞着?的冷意也在這一剎間煙消雲散。
她想說?話?, 但聲音幹澀得要命, 格外難聽。
胥衍忱聽出來什麽, 轉頭:“水。”
立即有人?倒了杯溫茶, 胥衍忱親自接過, 十鳶怔怔地看着?他,任由他一系列的動作, 她唇上的傷口已經?結痂,喝水依舊有些?疼,卻已經?是細微得不可察,她能感受到有人?擡手摸了摸她的額頭。
自然而然的舉動,仿佛這些?時日做過了無數次。
十鳶忍不住地眼眸輕顫,茶水入口,幹澀的喉間得到緩解,她終于能說?出話?,她仿佛恢複了往日冷靜和乖順:
“十鳶讓公?子擔心了。”
胥衍忱手上的動作一頓,他垂眸望了眼女子的顱頂,下一刻,他沒有一點掩飾地承認:“既然不想我擔心,那能不能不要再有下一次?”
十鳶一怔,沒有想到他會直接這麽承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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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之間的确有過些?許暧昧親昵的舉止,但沒人?坦言過二人?的關系,十鳶也以為她們一直會這麽稀裏糊塗地下去。
其實胥衍忱不是沒有提議過。
在最?初,她還?沒有接下戚十堰的任務前,公?子就隐晦地征詢過她的意見。
然而那時她拒絕了。
後?來公?子也順着?她的意願,沒再提起過。
十鳶忽然沉默下來。
她沒有辦法回答公?子的問題,只要她還?會再接任務,就一定會遇到危險。
女子一言不發地垂耷着?頭,胥衍忱也沉默了下來,許久,他輕扯了下唇,有些?輕嘲地低聲道:
“十鳶,我後?悔了。”
他從不覺得他當年沒有帶十鳶離開?是一件錯事。
直到如今,他才覺得後?悔。
他知道她被晴娘一手養大,和尋t?常的姑娘家截然不同?,她是生長在山野中的野杜鵑,不被關在暖房嬌養,才能生命力?旺盛。
所以,胥衍忱一直讓自己?不要去約束她。
他想叫她自由生長,越發蓬勃旺盛。
但代價不能是她遍體鱗傷。
十鳶怔怔地看向胥衍忱,她眸子中有些?許迷惘。
胥衍忱垂眸和她對視,他脊背挺直,人?如青松般挺立,即便他往年常坐輪椅時,也渾身自有一番風度和儀容矜貴氣度,遑論如今他雙腿痊愈,被他這般輕微自嘲地看着?,十鳶忍不住地一點點握緊了手指。
胥衍忱輕聲道:“如果當年我帶你離開?,會如何。”
十鳶呼吸些?許混亂,她聽得懂公?子在說?什麽,但她依舊清醒:
“如果……當年公?子帶我離開?,就不會有今日的程十鳶。”
她從來不曾怨過公?子沒有帶她離開?。
公?子已經?救過她和娘親一命了,人?不能得寸進尺。
他是第一個對她說?招娣這個名?字不好的人?。
十全十美,魚躍鳶飛——從來沒有人?對她有過期待,公?子是第一人?。
她前世執意不願淪落風塵,除了娘親的遺願外,未必沒有這一層因素在其中。
她怎麽敢辜負公?子對她的期望。
十鳶仰起頭,她乍然剛醒,臉上沒有一點血色,唇上也全是結痂,但她卻是一錯不錯地看着?胥衍忱,格外認真道:
“公?子,我很喜歡現在的生活。”
她做的事情再是危險,但她從其中品覺出些?許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不是賠錢貨,不是誰的女兒?,也不是誰的妻子。
她就是程十鳶。
四周陷入一片安靜,十鳶心底有些?許的不安,她害怕公?子會惱了她的不識好歹。
許久,胥衍忱才低嘆了一口氣:
“如果這是你想要的。”
胥衍忱心底自嘲,又被拒絕了。
誰說她乖巧聽話的。
聞言,十鳶沒覺得高興,她鼻尖忍不住地發酸,不由自主地埋下頭。
她其實很清楚公?子對她縱容。
他對她,不知從何時起,一點都不像是對待下屬。
其實十鳶很敏感。
她能察覺到別人的好意和惡意。
例如戚十堰,她知道戚十堰對她有動心,但對戚十堰來說?,有比動心更重要的東西。
也像是江見朷。
十鳶慣來很清楚自己的優勢。
“不論是容貌,還?是身體,甚至是眼淚、傷勢,都是你們能利用的武器。”
晴娘的教導時刻被她記在腦海中,她面對江見朷時從不是單純,她不信任江見朷,所以,她需要更多的籌碼。
那日她假裝昏迷,本就是試探。
她很清楚男人?對她态度的轉變,哪怕只是極其細微的一點。
有人?指腹擦過她的臉頰,溫柔地蹭去一點濕意,胥衍忱清潤的聲音認命地低下來:
“都應你了,怎麽還?掉眼淚?”
十鳶也說?不清,她忍住心底酸澀搖頭,她仿佛在癡纏道:“我怕公?子覺得我不聽話?,就不要我了。”
胥衍忱敲了敲她的額頭,那點黯然早被收斂得一幹二淨,他像是被逗得忍俊不禁,忍不住搖頭低笑:
“那也不會。”
他從不會和她開?這種?玩笑,連逗弄她都不願。
她說?她不聽話?是真的,她所有的乖順都是來自心底的不安。
胥衍忱站得太高,誰的谄媚、讨好或是如履薄冰都被他看得一清二楚,所以,不願再給她添加一絲負擔。
有人?送來膳食,簡單的米粥和藥膳,十鳶其實一點胃口也沒有的,但她沒有半點挑剔,将膳食和藥膳全都吃完。
她的恢複力?很好,人?一醒來,餘下的傷勢也不成問題。
十鳶其實看見了她纏了一身的紗布,從她醒來後?就覺得渾身僵硬,她當然知道她受了傷,也知道都傷在何處。
趁着?胥衍忱不在時,十鳶偷偷地解開?衣裳和紗布,她對着?房間內唯一的一面銅鏡,将渾身不堪入目的疤痕盡收眼底。
十鳶在原地站了很久,握緊的指骨處泛着?慘白。
在胥衍忱回來前,她深呼吸一口氣,将紗布重新纏回去,她又若無其事地躺回了床榻上。
片刻後?,門被推開?,胥衍忱走了進來,他只掃了一眼床榻,就問:
“下床了?”
十鳶挺郁悶的:“公?子怎麽知道的?”
明?明?她都沒有弄亂床榻,她躺的位置甚至都和下床前一模一樣。
胥衍忱颔首,示意她看床邊的鞋,本是鞋尖向外,如今卻是朝向床榻,十鳶呃聲,她只顧得躺回之前的位置,結果疏忽了鞋子。
十鳶忍不住地皺起臉,她哪裏能想到胥衍忱連這一點細節都記得。
胥衍忱無聲地搖了搖頭:“傷口不疼了?”
十鳶立刻點頭。
胥衍忱見狀,又想嘆氣了,他人?一走近,十鳶錦被下的手指不由得一動。
她記得公?子是去了書房。
但她沒有在公?子身上聞見墨香,只有淡淡冷清的松柏香,十鳶知道,公?子的衣食住行都有人?特?意安排,這股松柏香就是公?子每日沐浴焚香後?會殘餘下來的味道。
公?子沒有去書房?
他去做什麽了,回來前,還?要來特?意洗漱一番?
十鳶想問,又不确認公?子想不想讓她知道,一時間有些?遲疑。
胥衍忱看出了什麽,他坐了下來,問她:
“在想什麽?”
他一問,十鳶也沒藏着?,她如實道:“在想公?子來見我前去了何處?”
胥衍忱眸色一頓,須臾,他些?許意外地問:
“特?意換洗了衣裳,還?能看出來?”
十鳶輕擡下颌。
胥衍忱輕勾唇,她都看出來了,自然沒有再瞞她:
“岑默帶回來兩個人?,我去看了一眼,擔心血腥味會叫你難受,才換洗了一番。”
岑默,血腥味。
十鳶立即意識到了什麽,她抿了抿唇,從她醒來後?,她就避開?了虎牙嶺的話?題,一直也沒有問過她昏迷後?發生了什麽。
但她不是逃避問題的人?,十鳶埋下頭,她最?終還?是問:
“岑大人?勝了麽?”
“你給他創造了那麽好的機會,他如果再不能取勝,也沒顏面再回來見人?。”
十鳶抿唇,她想笑,卻是忍不住地想起晴雯,不由得安靜下來。
她至今都不明?白晴雯為什麽要救她。
她和晴雯相處時間甚至還?沒有半年,所謂的主仆情誼也淺薄得厲害。
對于晴雯來說?,她難道不應該是叛徒麽?
有人?試了試她額頭,皺眉問她:“怎麽了?”
十鳶搖頭,盡量表現得若無其事:
“我沒事。”
她不想叫別人?因為她而破壞了心情。
胥衍忱的視線落在她衣襟處,眸色不着?痕跡地一凝,外間傳來些?許聲響,有人?敲了門,顧婉餘的聲音傳來:
“十鳶的傷可好了?主子能不能許屬下也進來?”
顧婉餘又恢複往日說?話?不着?調的模樣,胥衍忱沒說?話?,只是起身離開?,給這二人?騰出空間。
門被關上,隔絕了內外的聲音,胥衍忱掃過衆人?一眼,他淡淡地命令,卻仿佛有些?冷意:
“把房裏的鏡子撤下去。”
衆人?心裏一凜,無聲地低頭應下。
而房間內,顧婉餘也終于見到了十鳶,見十鳶還?被裹着?紗布躺在床上,不由得輕笑出聲。
她今日特?意來找十鳶,其實只有一件事:
“我把晴雯埋在了幽州城外,青山綠水,是個很好的地方。”
十鳶驀然擡起頭,許久,她說?:
“她說?過,她是幽州城人?。”
她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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