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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月籬不知如何作答,這件事就連唐晟自己都說自己有錯,她又能代他說些什麽?
“我記得,那時京城雖已入春,但依舊很冷,天空還飄着細雪。我已身無分文,也無親人朋友,在京城滞留了一月之久,早已心灰意冷,以為自己就快凍死餓死,甚至想一了百了之時,卻不料竟遇上了你。”
孟青韻眼中含着淚水,嘴角卻帶着如春風拂面的微笑,他說:“當時我衣衫褴褛,面黃肌瘦,蓬頭垢面,甚至還散發着陣陣自己都難以忍受的氣味。路人見到無不躲得有多遠是多遠,連一絲憐憫的眼神都不屑分給我。是你,郡主,是你走到我身邊蹲下,拾起我一只手,給了我一個錢袋。看我餓得不成人形,又跑到街邊買來了一碗黃姜糯米飯。你說這是你最愛吃的,很好吃,讓我試試。郡主,你都忘了吧?可我一輩子不會忘記。”
江月籬隐隐約約記起一些事,不确定地問:“你……你就是當日西街上的那名……”
她似乎的确救過這樣的一個人,當時看見他時只覺得他眼中已無生氣,因此動了恻隐之心。
孟青韻點頭,興許是因為她終于想起,他竟笑得十分開心,“後來,您又來過兩次,一次是給我送寒衣,另一次是你聽說了我想回家的打算,親自送了盤纏給我。”
若不是心中懷有仇恨,他是不舍得走的,哪怕是在京城當一輩子乞丐。可她瞧不起,她曾說:“你有手有腳,如今恢複了體力,就該為自己謀條出路,不能依靠別人救濟。”
他不得已,才說要回原籍。可至始至終,他都不知道她是誰。雖旁敲側擊問過幾次,但她都笑而不答。他只記得她這雙眼睛,好看又聰慧明亮的眼睛。
若他一早知道她就是大名鼎鼎的長樂郡主,定然不會選擇這條路。如今說什麽都晚了,他唯一能為她做的就是……
孟青韻苦笑,說:“回慶城縣之後,我查了許多事,想方設法與那人取得聯系,并說自己有法子讓鐵礦一事重啓。目的不過是想借他接近他表弟。這事的确可笑至極,直到唐晟來了慶城縣,我才知道,他根本不是太子的人。他心中之人竟然是你。”
他竟可以為了她,背棄唐家,背棄太子!端正嚴謹到無可挑剔。
江月籬問:“童家一案、鐵礦、甚至那晚夜襲駐軍府和音雪之事……”
“都是我做的。”孟青韻絲毫不隐瞞,說:“我借風水先生和洪秀才家藏有黃金之名讓童保裕觊觎,就是為了借用他玉石鋪的關系替太子暗中運送一部分鐵礦,他只不過是其中之一。誰知他竟如此不小心,居然納了心儀洪秀才的凝香為妾。我見凝香只不過是想取回孩子應得的家業,原本也不想動手,可偏偏他風流卻治不好家。我不得已才讓人在阿平的飯菜中動了手腳,那晚我是算準凝香會去求他,這才将一些事故意說給她聽的。”
江月籬不解,“那你為何提起鐵礦?”
這不是自掘墳墓嗎?
孟青韻笑了笑,似乎毫不在意,他說:“郡主啊!自那日雅集一見,我便什麽都沒打算瞞你。既是你要查的,我可以什麽都告訴你。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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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這一切來得慢一些,再慢一些,慢到可以多看你幾眼就好。太子伏法,她才能真正無憂無慮地活着啊!
江月籬笑了笑,說:“你根本無心殺唐晟複仇。否則怎會在中秋之夜明知是個陷阱,還讓聽命于你的慶城軍舊部去送死。”
這不是自斷羽翼麽?他那麽聰明,又怎會想不到這點?
這個問題,孟青韻選擇不答,反倒說起另一件事,“至于音雪,她是為你而死。你知道她愛上的人是誰嗎?”
“兩年前京中秋試時有一榜眼,生得極為俊俏。雖未中狀元,卻被吏部尚書看中,硬是将自己剛及笄的女兒下嫁給他。他也不得已成了太子的人。不知我猜得可對?”江月籬這幾月可沒閑着,查得出的,她都已有答案。
孟青韻一笑,點頭說:“郡主果然蕙質蘭心。幾月前他夫人無意中知道他在慶城縣還有位老相好,鬧翻了天,太子知道此事,便命人捎來書信。若我不做,就會被他知道我已有二心。所以我才說音雪是為你而死。”
要他殺了誰都可以,只要能等到今日。
江月籬看着這個滿手鮮血之人,卻恨不起來,痛心問:“那鈴兒呢?你也殺了?”
“沒有。”孟青韻笑着否認,“我只是将她送走了而已。我不會那麽蠢,若真殺了她,郡主豈不是有理由恨我?這點,相信不久白大人和白統領都會替我作證。”
為何不提唐晟?
“得罪了。”孟青韻忽的從她腿上拔出那把匕首,在自己手指上輕輕一劃,說:“你喜歡他。我自然不能殺了他,讓你恨我,但我也不想讓他好過。郡主,他究竟愛不愛你,試試便知。”
江月籬瞪大眼,吼道:“你瘋了嗎?他會殺了你。”
孟青韻戚戚然看着她,笑了笑,聲音無比輕柔地問:“郡主莫非覺得我不該死?我手中早已沾滿了無數人的鮮血,郡主查案多年,應該知道按刑律,我死千萬次都難恕清身上的罪孽。我只想知道,他愛你有多深。”
“不要。”江月籬蜷縮起身子,搖頭,“你跟我回去作證,我替你向皇伯父求情。”
孟青韻很是感動地笑了一笑,說:“抱歉。郡主,與其讓我在大牢中度過餘生,我寧願選擇死。”
說完随手抓起身邊早備好的白布,俯身過來。
江月籬幾乎絕望地看着他,無論如何掙紮也掙紮不開,就在嘴快被塞住之前,她搶着說道:“我會去……”
看你兩個字生生被他堵住。
孟青韻看着她笑,說:“別給我那樣的希望。郡主,那樣很殘忍。我寧願死,也不願讓你再看到我落魄的樣子。”
他手上的血早已弄得四處都是,包括她的衣衫,她的褲子。他更是一伸手,将她中衣弄得淩亂不堪。然後淡然地轉頭不再看她,眼眸中一片死寂。
江月籬頭一回為了一個看似十惡不赦的人落淚。其實她早該猜到的,京中局勢如此緊張,那人卻遲遲不對定南王府動手,是真的覺得他們已不重要了嗎?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眼前這人究竟還隐瞞了多少事?慶城縣之所以一直風平浪靜,除了唐晟,他定然也在背後努力壓制着一切。
孟青韻就這樣坐着,再也不肯多說一個字。哪怕是她不停唔唔,想引起他的注意,他也好似聰耳不聞。
窗棂外由一片深黑,漸漸溢進微藍的晨曦。他甚至連屋裏的油燈都懶得起身吹滅。
外間總算響起腳步聲,很多,很密,應該來了不少人。他笑了笑,起身佯作整理衣衫。
屋子的門瞬間被人以大力踢開,就連門扉都“啪”一聲飛了出去。唐晟從未如此失禮人前,邁進屋子便見到一切,一伸手将所有人阻擋在外。且下令:“退開。”
屋外衆人離去,并未走遠,孟青韻依舊聲色不動地繼續整理衣帶,就好似他剛穿上衣服一般。一柄明晃晃且十分刺骨的長劍瞬間搭上他頸項。
唐晟似乎問不出口,只是咬牙切齒,目光異常冷凝、肅殺地看着眼前這人,甚至都不敢再看床上一眼。
江月籬拼命搖頭,努力地想讓自己坐起來,但使不上力。
孟青韻笑了笑,打破沉默,問:“怎麽?唐将軍不敢面對?為何不一劍殺了我?”
唐晟忽的伸出另一只手,将他拎起用力一扔,孟青韻腰骨一下子撞在旁邊的茶桌上,卻痛得笑出了聲。一陣大笑停下,才聽見唐晟沉聲道:“你的确死有餘辜。不殺你是因為她。”
孟青韻出言挑釁道:“莫非唐将軍要将就快到手的郡馬之位讓給我不成?”
唐晟擡手一劍便插進他肩甲處,冷哼,“我會在意?我要的只是她。但你,是她要的證人。”
“哪怕是奇恥大辱?”孟青韻似乎絲毫感覺不到痛,竟抿嘴笑開。
唐晟手中的劍往前一送,劍鋒又沒入幾分,想來也忍他忍得極為難受。
孟青韻依舊在笑,眉目如畫的俊臉因疼痛劇烈,已煞白幾分,冷汗不由自主往外淌,擡手抹了抹唇角溢出的血絲,放在眼前略微看了一眼,道:“唐将軍,今日你若不殺我,将來必會後悔莫及。殺人滅口四個字,你不會時至今日還未學會吧?即便不為自己,為了郡主的名聲你也應該動手。”
唐晟手中一凝,倏地将劍抽了回來,揮出的劍剛走了一半,卻聽身後之人喊道:“謹之,他騙你的。他什麽都沒做。這些血是他手指上的。”
劍鋒生生凝在孟青韻頸項邊,另一只手卻已被人死死握住。
孟青韻苦笑,說:“郡主,我該丢開那把匕首的。”
方才二人你一言我一語時,江月籬使了好大勁才用腳勾來那把匕首,割斷了手上的繩索,連腳上的都來不及處理,便扯下嘴裏的布條。聞言,她也笑了笑,說:“你逼謹之殺你,不過是想證明他對我是否真心。你死,我興許也會怨他殺了我需要的證人。但他不會,他知道我要什麽。如今已有答案,你又何苦一心求死?你方才不是說感激我救命之恩嗎?若真感激,何不留下自己一條命,去京城揭發太子罄竹難書的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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