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生辰
第30章 生辰
法老十六歲誕辰這天,天還不亮,所有人就已經忙碌起來。
宮殿裏,随侍和侍女腳步匆匆地搬運食材,酒水,将剛剛摘下的花朵鋪在道路的兩側,桌案上,花瓶裏,讓芬芳鋪滿整個宮殿。
宮殿外,埃及子民換上了新衣,即便是沒有新衣的奴隸,也會換上一身幹淨的衣服,配合着麥德查人清潔街道。
挨家挨戶都在窗戶上插上了蘆葦和藍蓮花,将屋裏屋外打掃得窗明幾淨,十分敞亮。
法老的誕辰後,法老也将返回底比斯,這将是他在孟斐斯度過的最後一個生辰。
作為宴會的主人,拉赫裏斯自然也是早早就被托德叫起來,沐浴更衣,趕在太陽升起前,前往阿蒙神和工匠之神普塔的神廟進行朝拜。
“阿伊大祭司起了嗎?”
托德正在為拉赫裏斯佩戴法老王冠,聽聞陛下詢問,後退一步說道:“阿伊大人不用參加朝拜,大抵是還沒起的。”
阿伊大祭司倒也不是懶惰,純粹是不屬于自己分內的事情絕對不會去做,同樣不屬于別人分內的事情,他也不會安排。
剛開始大家還有些不習慣,但時間長了,反倒是他管轄的範圍做事效率最高,不少人尋着關系想要去他手下做事。
拉赫裏斯眉頭微蹙:“他是我的先知,怎麽就不參加了?”
托德知道陛下這是不高興了,但還是硬着頭皮說:“朝拜阿蒙神是只有法老,王後和最高大祭司才能參與的事情,其他人沒有這個資格。”
內殿朝拜阿蒙神與常規的朝拜不同,內殿朝拜是法老與阿蒙神之間的對話,是聆聽神明的聲音,這是極其神聖且莊嚴的事情。
法老乃神明的化身,王後身為法老的妻子,而最高大祭司通常就是法老本人。
也就只有兩百年前的一位法老曾經将這個位置賜予了自己的妻子,以及到了這一代,因為法老即位過于年幼無力治國,所以破格将諾菲斯從大祭司的位置提拔到了最高大祭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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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夠進入內殿朝拜的皆是被神明選中的人,是一種莫大的榮耀。
拉赫裏斯神色微冷:“都是些陳年爛谷子的規矩,你去安排人伺候大祭司沐浴。”
托德覺得于理不合,想說什麽,但又咽了下去,算了,不敢說不敢說。
但很快,托德又回來了,苦着臉說:“陛下,阿伊大人說他去不合适,讓陛下自行前去。”
他已經說得非常委婉了,事實上,阿伊大人就只回了四個字——拒絕加班。
拉赫裏斯臉一黑,別人求之不得的事情,到了阿伊這反倒成了累贅。
半晌,他輕哼了聲:“罷了,那就讓他休息吧。”
太陽躍出地平線的同時,拉赫裏斯在內殿完成了朝拜,在衛兵的護送下前往廣場。
廣場上已經是人山人海,所有人翹首以盼等待着他們的法老現身。
幾乎是拉赫裏斯出現的瞬間,所有人齊齊跪倒:“法老永恒!”
拉赫裏斯穿過人潮緩步走上高臺,精致的眉眼在初升的陽光下顯得尤為深邃,黃金做底,鑲嵌寶石的飾品與麥色的皮膚相得益彰,豔麗的配色将人裝點得矜貴又不失莊重。
有人偷偷去看法老,觸及到他年輕英俊的面容和手臂小腿漂亮的肌肉時默默紅了臉,多麽健壯有力的少年,這就是他們的法老,埃及王朝最尊貴的人。
此時的高臺上已經等候了許多人,拉赫裏斯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站在最中間的伯伊。
許是為了配合這個特殊的日子,平日裏素淨的人今天也穿戴上了華麗的衣着飾品,瑪瑙和寶石制成的項鏈垂挂在胸前,将青年勾畫了眼線的面容襯托得越發耀眼。
出乎意料地,伯伊今天還戴了耳環,碧藍色的玉石散發着瑩瑩冷光,随意游走的細紋如同翻湧的白浪。
拉赫裏斯眼睛倏地一亮。
他快走了兩步,走到伯伊面前:“你戴了這幅耳環!”
這是他五年前在阿赫米姆送給阿伊的,一種名為天河石的稀有玉石,和埃及追崇的色調截然不同,當時他便覺得非常适合阿伊。
伯伊淺淺一笑:“畢竟是你的生日。”
拉赫裏斯忍不住多看了好幾眼那幅耳環,越看越是喜歡,果然是非常配阿伊!
“陛下。”旁邊的托德見陛下只顧着和阿伊大人說話,便小聲提醒,這後面還有萬千子民和大臣呢。
拉赫裏斯斂住面上的情緒,轉身面對廣場上的子民。
所有人仰望着他,如同仰望着神明,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虔誠。
拉赫裏斯擡起雙手,沉聲說道:“在光輝璀璨的尼羅河畔,阿蒙造就我,太陽神拉給予我力量。”
他的視線緩緩掃過整個廣場上的人,最後落在遙遠的地平線上:“我将用智慧和力量守護埃及,守護我的子民,确保尼羅河的波濤滋養着我們的土地,确保我們的生活充滿和平與繁榮……”
廣場上的人趴伏在地,姿态虔誠恭敬地聆聽着法老對他們傳達神明的教誨與祝福。
候在兩側的神殿祭司神色肅穆,高升吟唱,傳遞着法老的話語,随侍們端着祭祀用的牛羊豬肉走上高臺,放置在阿蒙神的祭桌上。
大祭司們将鮮血撒在燒紅的炭上,編織制成的人偶丢進火盆,火猛然竄起,将人偶瞬間吞沒。
高臺下的子民興奮地歡呼,鼓掌,互相擁抱。
這是來年的風調雨順,是一整年的幸福安康,神明依舊在庇護着愛戴擁護他的子民。
太陽完全升起前,拉赫裏斯帶領着高臺上的大臣和祭司們離開,前往法老行宮,慣常進行朝會。
早在兩年前,伯伊就在孟斐斯重新建立了小朝會,拉赫裏斯也因此恢複了朝會聽政,主理孟斐斯以及尼羅河流域的政務。
法老誕辰的這一天,大臣們會在朝會上總結今年的政績,提出一些關于來年的政策方針。
朝會上左右坐着兩列大臣,有底比斯跟過來的神殿祭司,也有這些年伯伊和拉赫裏斯一路上搜尋重用的人才,以及孟斐斯的本土官員。
拉赫裏斯坐在最上首,在他旁邊還多加了一把椅子,同樣黃金打造,側面雕刻着栩栩如生的眼鏡蛇圖紋。
這是伯伊的位置。
恢複朝會的第二天,伯伊便命人打造了這把椅子,拉赫裏斯什麽也沒說,只安排人将椅子放置在法老王座旁邊。
政績彙報結束後,輪到來年政策方針時,大殿上突然就陷入了沉默。
下面有幾人偷偷對視一眼,好一會兒,才站起身一個人朝着伯伊的方向行禮說到:“阿伊大祭司,我等認為,陛下如今已十六,理應親政……”
恢複朝會至今,大多數的政策都是阿伊在做決定,大臣們送上去的密信進行批複的名義上是法老,但所有的印章都是大祭司的。
美曰其名是輔助法老,但這樣的輔助和梅麗特王後又有什麽區別。
早在朝會前,圖赫已經打了好幾遍腹稿,長篇大論,試圖引經據典地說服阿伊大祭司放權于法老。
然而此時,他話才剛剛開口,卻對上伯伊似笑非笑的眼神,準備了好些天的話就這麽突兀地卡在了嗓子裏,怎麽也說不出來。
拉赫裏斯蹙眉,有些不高興地看向說話的那人。
伯伊視線輕而慢地掠過殿下衆人,片刻,他勾唇笑了下說:“各位應該很清楚,陛下親政的難處從來不是在我這裏。”
明日他們便要啓程返回底比斯,路途遙遙,少說也得半年才能抵達,一旦回到底比斯,他們就是回到了王後的絕對勢力範圍。
“想必這将會是一場極為艱難的鬥争,稍有差池,這五年的籌謀将付諸東流,處境只會比五年前更差。”
殿下衆人神色各異。
即便有人覺得伯伊這是在危言聳聽,卻難以反駁,聽聞王後和神殿這些年鬥争十分厲害,不想王後如今身子已經大不好,具體如何無人知曉,但确實是動搖了軍心,讓本來勢弱的神殿愣是和她打了個四六分的局面。
內部的紛争引得周邊的國家蠢蠢欲動,這兩年邊境也極其不安生,屢屢有人來犯,米維爾将軍在兩年前被緊急派往邊疆,至今沒能返回孟斐斯。
內憂外患下,王後有心無力,縱使是知道孟斐斯這邊的情況也難以分出精力來對付,倒是讓他們有了充足的發育時間。
米維爾将軍走的那天,拉赫裏斯來尋伯伊:“這也是你的安排嗎?”
“陛下未免太高看我,我只是一個奴隸,”伯伊說,“只是順勢而為罷了。”
歷史總是相似的,所有的國家一旦有了內憂,外患也不會太遠,鹬蚌相争漁人得利,誰都想當那個漁人。
國與國之間,玩的也不過就是人心。
提出讓法老親政的大臣面上有些難看,更多的是不甘心。
伯伊笑道:“陛下如今年紀尚小,圖赫大人不必如此心急。”
底下有神殿的祭司和大臣附和着說道——
“是啊,等回到底比斯穩定了最好。”
“陛下如今才十六,不若立了王後再看。”
……
“此事不必讨論,”拉赫裏斯出聲打斷衆人的争論,“我如今和阿伊學到了許多東西,也還有許多需要學習的地方。”
說罷,他不經意間瞥了眼阿伊的臉。
嗯,看上去很正常,應該沒有生氣吧。
圖赫一張嘴哪裏吵得過這麽多人,氣得吹胡子瞪眼,奈何法老本人都發話了,他能怎麽辦,最後只得作罷。
朝會後便是宴會。
伯伊對宴會不感興趣,只淺淺坐了會兒就站起身,出了宮殿。
午間的陽光十分明媚,灼熱地炙烤着大地,清晨綻放的蓮花在此時又閉合上了花瓣,蜷縮在蓮葉下。
伯伊坐在長廊下,貫I穿的風拍打在身上,難得顯出幾分涼意,他仰頭靠在圓柱上,竟然隐隐有了些許的困意。
“阿伊。”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伯伊微微偏頭,只見少年站在旁邊,高大的身材遮住了灑在他身上的陽光。
“你不喜歡宴會?”拉赫裏斯問。
阿伊似乎是一個熱衷于獨處的人,每次宴會他總是最早離席的那個。
“嗯,”伯伊重新閉上眼,神色倦懶地說:“很吵。”
陽光穿過枝葉,斑駁的光點傾灑在他的面容上,又像是星星落在了他的眉眼間,午後的暖陽勾勒出他漂亮的線條輪廓。
如果世間真有神明,拉赫裏斯想,大概就是此時此刻,自己面前的這個人。
俊美,聰慧,謹慎,富有野心,所有充滿魅力的詞彙都出現在了同一個人的身上,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不自覺看向他,追随他。
拉赫裏斯垂眸,片刻後,他不動聲色地往旁邊挪了一步,那些落在伯伊臉上的光斑消失,被他完全遮擋在外。
“阿伊,我可以要一個生辰禮物嗎?”他問。
“不可以。”伯伊眼也沒睜地說。
拉赫裏斯抿唇沒說話,耳邊清淨了,伯伊閉着眼,迷迷糊糊地感覺自己好像睡了一覺,又好像沒有。
等到他再睜開眼,就看到拉赫裏斯還站在剛剛的位置,似乎沒有挪動過。
伯伊無奈:“這麽想要生辰禮物?”
大熱天的一直站在這裏,這和要不到禮物就耍賴不走的熊孩子有什麽區別。
拉赫裏斯湊到他面前,低聲說:“就是很小的一個願望。”
伯伊心想,難怪養貓的人都說貓是很會撒嬌的動物,就是養大了不怎麽好忽悠了。
“你先說來聽聽。”
暗金色的眼眸裏瞬間染上了笑意,拉赫裏斯牽起他的手,粗粝的指腹很輕地按在他的小臂內側:“我想給你畫紋身。”
稍頓,他保證地說道:“我學了好久,應該是不差的。”
伯伊垂下眼,視線從他手指按着的地方一掠而過。
那裏橫亘着一道燙傷的痕跡,已經過去了五年,但傷痕依舊,是阿赫米姆那場火災裏,他去救人留下的。
傷疤不算大,但因着他皮膚白,所以很是明顯。
“不用遮它。”伯伊不太在意這道傷,但拉赫裏斯卻是一直惦記着,總是尋些稀奇古怪的偏方來給他用,伊西也是調了不少草藥,隔三差五為他敷療,但去疤的效果都差強人意。
拉赫裏斯抿着唇,低頭用鼻尖在那塊不規則的皮膚上輕輕蹭過,伯伊覺得有點癢,想要抽回手,但拉赫裏斯卻不讓。
他聲音悶悶地說:“今天我生辰,阿伊你讓讓我吧。”
伯伊沉默片刻,終是嘆了口氣:“先說好,不能畫太奇怪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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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