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章

第 4 章

屋裏已然一片沉沉的昏暗。

灰蒙蒙的天空起了大霧,城市裏的霓虹燈在薄紗如織的霧氣中只剩團團紅暈。耳邊隐隐傳來喧嚣浮躁的,車流馬龍川流不息的轟轟聲響,仿似茫茫夜海上的浪,層層疊疊朝洶湧而來,再慢慢被一片一片撕碎,抛向無邊無際的虛空之中。

客廳挂鐘滴答作響,如雨點敲打玻璃窗。

她恍惚記起很久以前也有一個這樣的夜晚。并不十分好的天氣,甚至同樣也是一場大霧,因為腿傷一個人呆在屋子裏哪裏都去不了,心灰意冷低恹恹在床上躺着,簡直要完全放棄了所有希望。可偏偏就是在這個時候,她甚至打算聽從洛琪的勸告,灰心喪氣準備徹底要放棄的時候,那個待她一直冷淡的那個人,卻突然跑了過了,穿過夜色深深的浮華闌珊,敲響了門。

他黑色的發被霧氣打濕,貼在前額,冷冰冷的,眼裏卻燃燒着一簇簇熱烈的火焰。

“喬笥,做我的女朋友好不好?”

彼時她傻傻地,靠單腳勉強支撐地站在門口,差點都忘記了要呼吸。

那麽多漫長而寂寞的等待,他是她少女時期全部的夢。

所以,怎麽會不好?

喬笥起身去洗了個冷水臉。

方才擺放在茶幾上的手機響了許久,愣生生一點點将她從雜亂無章的夢魇邊緣拉出來。她以為自己在沙發上睡了很久,其實算算也才不過一個鐘頭而已。用手捏住頭痛欲裂的腦袋,發現閃着幽光的電子屏幕上除了洛琪的來電,剩下十幾個,無一例外是家中號碼。

嘆了一口,還得硬着頭皮撥了過去。

電話那頭,卻沒有意料之中的怒氣滔天,江錦繡态度一派溫和,聽起來十分和顏悅色。

喬笥了解自己的母親,她極少用這種語調同她說話。在記憶當中,江錦繡甚至都很少抱她一下,就連從小到大但凡學校裏的應例家長通會,往往也是父親一人出席。若江錦繡待兒女大抵如此也罷了,可獨獨對待喬音,卻總是噓寒問暖添衣加被,行為間眼裏滿滿全都是慈愛。喬笥幼時總是弄不懂為什麽母親待她如此涼薄,看見她的時候,總是透着厭棄。

後來,總算是明白了其中的因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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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個角度仔細想想,她能這般待她,已然算是不錯了。

從城內到城外,喬笥比平時少花了半刻鐘。

聽到了車子動靜,江錦繡匆匆迎了出來,見她下車便立刻皺起眉頭,“你怎麽穿成這樣?出門也不換件衣服”

“今晚不是家宴麽?”

喬笥不以未然地撩了撩被風吹亂的頭發,順便理了理坐太久壓出的衣褶。

“我在電話裏頭千叮萬囑說有客人在場的,瞧瞧你這身打扮,哪裏像是一個懂禮儀識體面的大家閨秀,難怪當初,”話剛一出口,江錦繡便頓了頓腳步,總算緘默了。

前庭花壇的玫瑰,長勢十分喜人。

喬父知道大女兒喜歡這種花卉,近年讓家裏的負責園藝的人種下了許多,如今紛紛抽枝吐葉,含苞待放。喬笥別過頭,仿佛什麽都沒有聽見一般,只是一臉出神地看着那些嬌豔的花骨朵。當然,對今晚這場所謂家宴的目地,她隐隐約約也明白了過來。

“快進去,讓客人久等了不好。”

江錦繡終不再說什麽,轉過身,徑直走在了前面。

左側的待客小餐廳裏,席間正酣。

長方形的歐式餐桌,經典的巴洛克風格,用料精選了上等大紅酸枝和意大利進口牛皮,顯得舒适華美。

喬家花高薪請來的廚子是星級酒店退下來的老師傅,燒得一手十分地道中肯的南方菜。今日的菜品雖都是些家常菜,可勝在食材新鮮,加上道道精心烹饪,口感賣相自然都比外面來得要更好些。坐在中側喬音眉眼含笑,一副沉浸在幸福中小女人的模樣。也不知是說了什麽,原本面色平靜的裴寧,嘴角便突地淺淺蕩漾開了一絲笑意,仿若黑夜裏毫無預兆綻放的煙火,絢爛到無以複加。

所以,她從來就不喜歡煙火。

擡起頭來仰望的時候,滿目璀璨仿若繁星,燦爛絢麗得幾乎讓人錯覺可以觸手可及,其實,永不可及。

江錦繡神色已然恢複,泰然自若地為席間那個氣質出衆的青年做介紹,“喬笥,這位是日環公司魏總的兒子,魏臨。”

“喬小姐,你好!”

那人禮貌周全地站起身,神色自若:“早就聽江伯母提起你,可惜一直沒有合适的機會見面。”

“魏先生太客氣了。”喬笥儀态端莊地莞爾一笑,“很榮幸認識你。”

難怪,他們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自己回家。

去年還在Madrid游學的時候,江錦繡就曾經通過網絡發來過此人的資料。她曾匆匆打開電腦瞥過一眼,發現此人除了相貌和家世背景讓人影響深刻外,恰好也是一位熟識。至于他自本人知不知情,倒也不好說了。

“我看叫名字就好,都是年輕人不必這麽拘束稱謂。”

江錦繡笑吟吟地轉向大女兒,“記得你上大學那會兒經常去聽音樂會,過些日子大劇院裏有樂團演出,魏臨正巧也是剛剛回國,你們不妨可以結伴。”

“我本來打算親自邀請喬小姐的,可又怕唐突了佳人,伯母能親自出面倒真是幫了大忙。”那個叫魏臨的人笑得一臉誠懇踏實,“就是不知喬小姐意下如何?”

“魏先生不嫌棄的話,我當然願意。”

喬音聽到此處轉過頭,一雙美目調皮顧盼,巧笑倩然。

“聽母親說魏先生也是C大畢業的,姐姐漂亮,在學校念書的時候追求她的人一定可不少了,對不對?”

年輕男子禮貌地笑了笑,“喬小姐當年考入c大的時候,我正好已經離校出國了,倒真是覺得遺憾。不過聽說喬音小姐的未婚夫也是C大出身,想必對這些事情應該更清楚些?畢竟,他們還是同一屆。”

喬笥微微揚起嘴角,若無其事地給喝了一口雞湯。

客人的這種回答,大約教喬音自己也覺得有些意外。

好在她很快就反應了過來,興致勃勃地望向身邊的未婚夫,“我都差點忘記這個,裴寧,不如你說?”

正值廚師上了一道新菜,江錦繡忙不疊招呼客人,“不說閑話了,來,魏臨,嘗嘗這道菠蘿排骨,你媽媽也很偏愛這種口感。”

後來,席間氣氛漸漸輕松,其樂融融。

喬音雖還未正式成婚,可俨然已是一副賢妻良母的模樣。江錦繡則甚是寬慰地看着一對小兒女,心情自然不錯。而餘下兩位以相親為目的的人士也是交談甚歡。期間魏臨聽說喬笥剛回國還沒确定工作方向,便盛情邀請她去自己的新開的公司。他顯然對她印象極好,語氣裏顯然有讓人一眼明了的殷切,“喬小姐不妨去試試這個職位,要是覺得不滿意的話,我們可以再協商。”

總之,一頓晚宴下來貌似賓主盡歡,皆大歡喜。

喬笥只覺累極。

從打算回國那刻起,整個人便如同大廳那座上足了發條的古董鐘,零零碎碎,幾乎沒有一刻的安寧和停歇。故陪同江錦繡一起站在大門口,目送魏臨駕車離去之後,她便也打了聲招呼,徑直朝走往自己的車走去,只想回去好好休息。

“一個女孩子這麽晚了還開車做什麽?再說,你的房間張姨天天都在打掃。”江錦繡滿臉不解地攔下她。

她幾乎是按捺住最後一點性子,耐心解釋,“媽,我住在這裏有些不習慣。”

“這是什麽話,你這個孩子真是越長大脾氣越古怪,自己家有什麽住不習慣的。”

江錦繡面色漸漸添上不耐煩的神情,而當她通常感到不耐煩的時候,音量會不由自主地撥高,尖銳而刺耳。“今天難得魏臨能看得上你,以後你們若是相處起來,這任性的性子可要改一改,不然又再把人給吓跑了。”

“姐姐,你不要和媽媽置氣。”

喬音挽着未婚夫站在不遠處,柔柔勸道,“她只是疼你,一心想給你找個好夫婿。”

“瞧瞧,你妹妹都知道體貼懂事。”

江錦繡沉着臉不滿地揮揮手,“整天就知道惹我煩心,都怪你爸爸從小把你給寵壞了。算了算了,你想走便走吧……”

她無謂地笑笑,轉身剛想離開,一晚上沒怎麽說話的裴寧此時偏忽然開了口,“我正打算回去,可以順路送她。”

“來之前不是說好了今晚住這麽?我都讓阿姨去放洗澡水了。” 喬音擡頭仰起巴掌大的小臉,略略羞澀地搖了搖他的胳膊。

心底有什麽東西悄然無聲地劇烈爆發。

喬笥飛快地低下頭,閉上眼睛用力壓了壓,竭力去忍住心底那種底翻江倒海的惡心感覺。等好不容易緩過來神,卻發現自己已經錯過了最好的謝絕時機,有些事情再出聲倒顯得有些欲蓋彌彰,她心底清楚結果,索性沉默着沒再說話。

果然,江錦繡的臉已經不客氣地拉了下來。

滿臉的陰沉似山雨欲來,極力忍住了沒有當場發作,只恨恨地剮了她一眼,“喬笥,你先進來一下,我有些話對你說。”

二樓的書房是喬遠山辦公的場所,為了安靜,裝修的時候又特意加了隔音層。

當然,按照從小到大的慣例,這裏也是江錦繡常常用來訓斥她的地方。幼時性子活脫總是頑皮,就連闖禍也不會曉得要挑時機。記得有一回江錦繡最喜歡的那個白釉透雕瓷瓶掉在地上碎了,她梗着脖子不肯承認是自己砸的,結果整整兩天都被鎖在這間沒有開燈的屋子裏。彼時喬遠青在外地出差,家裏頭連個幫她說話的人都沒有。而她又是天真,倔着脾氣一天都不肯吃飯,還以為自己母親會因此多心疼自己一點。卻不想透過書房的厚重窗簾,眼睜睜看着外頭花園裏的江錦繡正心無旁骛地陪着喬音學繪畫,一筆一劃,溫馨十足。

偌大的一個家,頭一次冰涼得教她覺得心底有些害怕。

沒有人願意相信她。

猶記得彼時的喬音分明還是那麽小那麽柔軟的孩子,卻故意将那個被江錦繡視為寶貝的瓷瓶用力摔碎在地之後,然後睜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無辜地看着她,“姐姐,你猜猜這個東西要是碎了,媽媽究竟會怪誰呢?”

而此刻,江錦繡陰着臉氣沉沉地坐在面前,連語氣都同記憶中的如出一撤。

“你究竟是鬧別扭給誰看?這麽晚了還要折騰人。”

“我到底折騰誰了?”

喬笥從恍惚中回過神,擡起頭,緩緩斂去了臉上最後一絲血色,“我真不明白,事到如今您到底還有什麽不放心的?”

“你怎麽這麽糊塗?”

江錦繡按捺般看着她,幾乎恨鐵不成鋼般朝她低喝,“難道還不明白嗎?他們如今都已經訂婚了。沒瞧見裴寧剛才面色有多勉強麽?你這孩子怎麽還跟原來一樣?竟然奢望他……”

“剛才,我有死皮賴臉地求他送我回去了嗎?”

她實在聽不下去,索性幹巴巴打斷。

心底方才那根隐隐作痛的刺,此刻已經生根發芽般瘋狂生長。喬笥用力攥緊了自己的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卻渾然不覺得疼痛,“這兩年來我一直老老實實待在國外,他們訂婚,您說一定要回來親自給予祝福,我不是做到了麽?今晚這場迫不及待的相親,我不也努力配合了麽,所以,您究竟還希望我做什麽?”這種委屈而心有不甘的感覺,仿佛從一開始就有。或者,還是在她很小的時候蟄伏,一直等待時機可以宣洩而出。

江錦繡也似沒有想到她的情緒反應如此激烈般,一時間微微愣住。

“從小到大喬音想要什麽東西,我何曾跟她搶過?可您呢,動辄便要跳出來橫加指責。那件事情之後,難道我是不會痛不懂難過的木頭人嗎?可您問過一聲又關心過嗎?”喬笥覺得鼻子有些酸,便趕緊低下頭用力眨了下眼睛,剔透的淚珠便悄無生息地落在厚厚地毯上。她冷着聲音,幾乎竭力控制住身子那種不自覺顫抖,“難道,我就不是您的女兒麽? ”

江錦繡神情大震,徒然變了聲,“喬笥,這一切我都是為你好。”

“那麽,麻煩您轉告您那位寶貝女婿,今後他大可以不必忍住心底厭惡來應酬我。 ”她頓了頓,忍不住自嘲地揚起嘴角,“順便也不妨坦白告訴您,當初我腆着臉自不量力地去追求他,而今最後悔的那個人,其實就是我自己。”

“我怎麽就生了你這麽個女兒?”

“您今後若是不想瞧見我,我自然也懂得如何做。”

喬笥下樓的時候,擡眼便瞧見一個人堪堪站在走廊燈光的陰影處,手裏拿着一支點燃的半明半暗的香煙,高大而沉默的身影,看上去就像是一組光和影交織的黑白雕塑,冷漠,冰涼,一如記觸碰記憶的感覺那般。

她毫無表情地走過去,一步一步,從他的身邊擦肩而過。

心無悸動

自然無從尴尬。

夜半三點。

喬遠青從外頭公務趕回來,發現自己一向好眠的妻子居然還沒有睡覺,只倒了杯牛奶站在露臺外。

江錦繡向來保養有方。

平日總高高束起的發髻此刻散了下來,微卷的發絲在夜風中蕩漾出風情,仿如當初他看見她的第一次模樣。悠長平靜的歲月過得太久,有些東西深深藏在風塵中,他都幾乎以為自己快要将那些遺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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