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章
第 9 章
景樂南推門進來,映入眼簾的便是這樣一副畫面。
年紀很輕的女孩。
細瓷般白淨的臉頰上有抹奇異的玫瑰紅,潔白的貝齒輕輕咬着淺緋色的下唇,披肩長發閃着黑釉般的光澤,堪堪倚着木雕桌邊一株剛開的月牙色水仙花旁,柔和恬靜,宛如一卷挂在牆上的仕女圖。他恍了恍神,不知怎麽就憶起兒時被逼在姥爺的書房練習工筆山水,午後犯困,有時落筆遲了,雪白的生宣紙上被沾了滴墨汁,迅速滲沁開去,轉眼變成了一團張牙舞爪觸目驚心的痕跡。簡直如同,此刻內心深處已然蟄伏許久,卻毫無預兆地開始蔓延的情緒。
“景先生,你安排在這裏見面,合适麽?”
喬笥從方才起便忍了又忍,總算勉力維持住不讓自己失了儀态。她這時才恍然讀懂那位淩秘書貼心關門走出去時,一臉親切笑意背後的真正含義了。橫豎不過以為自己也是老板在公司外頭的,那些莺莺燕燕之一。
他用手松了松頸間領帶,不慌不忙地開口解釋,“喬喬,你想想,今天總公司要開年度例會。”
“所以?”她朝他瞪眼。
“你大約也不願意被那些人瞧見對不對?畢竟,總是會教人遐想聯翩的。”景樂南笑眯眯地,“不過老實說,這種事情我倒是無所謂的。”
既然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喬笥索性單刀直入,“昨晚淩秘書打給廖總監的那通電話,能否告訴我內容?”
“相信我,這樣做真是為了你好。”
景樂南慢條斯理地,“我不過讓淩秘書傳話下去,說你這個品學兼優無父無母的孤兒,一直是本集團扶貧助學的項目對象。”
喬笥不可置信地默了默,竟然無言以對。
此人果然狡詐。
彙業幾乎每個人都知道這位廖總監背後的故事。曾經作為本市年度優秀人士上過電視臺的訪談節目,其間無意爆出了幼年清貧的家世。出生是在中部某偏僻山村,上面有三個姐姐,和下面唯一一位被父母心頭肉的弟弟。極度重男輕女的生活背景下,要不是仗着優異的學習成績和求知心打動了社會上的慈善機構,當初差點連高小都沒能讀完。
難怪,廖方方對她的态度轉變如此之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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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由側門而出,繞過忙綠的工作區域,再從走廊盡頭那部供少數人使用的鎏金色專用電梯下來,可以直接通往負一層的停車庫。方才景樂南毅然抛下桌上一幹公務慷慨表示,既然她那麽想迫不及待想對昨日的事情表示感謝,擇日不如撞日,不如幹脆現在請他吃頓大餐。
“燕莎太貴,你最好換個地方。”
喬笥掂量了一下出門時匆匆攜帶的的錢包,斷然拒絕某人的提議。
“堂堂喬家大小姐,難道還缺錢花?”景樂南奇道。
“你給公司實習員開的工資實在太低了,我得一個月不吃不喝,才能請得起你剛才所提議的那家餐廳。”喬笥一一板一眼地朝他正色道,“再者,依照喬家規訓,子女成年後必須經濟自立,不許朝家裏要錢。”
這樣的話,并不是她信口拈來胡謅的。
喬遠青其實說得對。
她從小暈車又暈機,從小到大連C城都沒有怎麽離開過。當初第一次經歷那麽長的飛行,她簡直不知自己是如何熬過來的。虧得路易斯是個老好人,一路上堅持照顧,還說着生硬的漢語來安慰她。”
彼時,她的世界已然天翻地覆,倉皇凄涼,只是想可以找個獨處的去處。在誰也不認識自己的地方,小心翼翼地藏住鮮血淋淋的傷口,維護好最後一絲的尊嚴。至少,無需看見那些虛僞的可憐以及同情。
可惜,連這樣混混沌沌的日子也沒能持續多久。
不久之後,她急着要用一筆錢,卻意外發現銀行賬戶被人凍結。思來想去硬着頭皮打電話回家,還來不及解釋困境,母親卻在電話裏冷着聲音,“你如今終于是出息了,不打聲招呼出國也罷了,居然還和一個才見過幾次面的男人同居,一個女孩子如此不懂得自重自愛。”江錦繡那時信了喬音的話,大約也是被氣得不行,一字一句清清楚楚。“既然這樣,要用錢的話就靠自己掙,別伸手跟父母要。”
那種感覺,怎麽說呢?
就像燥熱的九伏天內,突然被人丢進零度之下的冰水之中,沒有淋淋盡致的暢快感,卻全是寒徹心扉之後的懵懂。她彼時愣愣站在異國他鄉的街頭,失魂落魄地聽着那頭被狠狠挂斷的電話盲音,心裏頭全是白茫茫的大霧。
大半年後,喬遠青無意中才知道了這件事,心急火燎地飛來西班牙看她。
她彼時已經不需要了,卻也沒有拒絕父親,還特意帶他去繞過街角那家餐廳去別處喝咖啡。她不想他知道自己是那裏的應侍員,雖然在那段人生最糟糕的境遇裏,這樣的工作已然算是最好。可在喬遠青根本無法想象,他從小一心一意寵愛的,錦衣玉食供養着大女兒,有一天僅僅為了一頓午餐,可以忍受鋪天蓋地的無理辱罵,謙卑地蹲下身拂去客人鞋上的污垢。
沒有什麽難堪的。
她生命中遠有比這更難堪的時候。
那段孤零零被埋在漆黑裏,異國他鄉生活的窘迫無依,終是讓她頭腦清醒,心境天翻地覆。這大約就是為什麽回國之後,她面對江月那副得意模樣的面孔卻始終也恨不起來的原因。
一個人在感到絕望的時候,的确是什麽事情都可以做出來。
最後,還是喬笥定的地點。
位于C城主軸線處的旋轉餐廳,寬敞明亮的落地球體玻璃窗外,江邊景色一覽無餘。景樂南遲疑站在門口,他謹慎地瞧了瞧周圍幾個調皮的小鬼,揮着油膩膩地手尖叫地從身邊擦身跑過,語氣終于變得不那麽肯定了。“要不,還是我請你?附近其實也有個不錯的意大利餐廳。”
她幸災樂禍瞧着此人一身高級定制的西服,斬釘截鐵地選擇一口拒絕。
方才神使鬼差使然,不知怎地就突然想起了此處。
童年裏為數不多的溫馨回憶,都與這個地方絲絲相連。那時,喬遠青也曾會暫時放下手頭上繁重的公務,像所有普通的父親一樣,寵溺地陪她在餐廳裏吃海鮮。在C城五六月份的雨季貼着的玻璃窗,潮濕天氣裏,父親的手總是那麽溫暖幹燥,這個地方,比起喬家依山伴水的大宅,更多的是溫暖的氣息和記憶。
外人很難想象,在喬家優越的物質條件背後,她的童年充滿着不僅僅是寂寞。
态度古怪的祖母,冷淡偏愛的母親,加上令人捉摸不透的喬音,唯獨只剩父親一直願意溺愛包容耐心。可惜,他工作忙起來時就像個陀螺,總也停不下來。
大學之後她幾乎就不怎麽來了。
以前同那個人感情最甜蜜的時候,也曾無數次想把他帶到這裏來。就像在口袋裏偷偷藏着糖果的孩子,迫不及待地期待的期待找人分享甜蜜,跟他分享自己從小生活的點滴。可他總是行色匆匆不得空閑。她其實從一開始就妥協得毫無原則,連對方有時沉默得太過用心,都忘記了要去生氣。
“你喜歡吃這個?”
景樂南料理螃蟹的手法十分娴熟,用工具的力道也拿捏得剛剛好。
喬笥笑了笑,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剛才在自助食品區看見便下意識拿了,習慣這東西果然不好,時不時就會冒出來作祟。盤中剔好的雪白的蟹肉,沾上恰到好處的醬汁,她輕輕咬了一口,滿滿全是鮮美滑嫩的質感,不由衷心感嘆, “你的确如外界傳言中那般,很會哄女孩子開心。”
“這聽起來可不是什麽贊美的話。”
景樂南穩穩靠在椅背上,微微含笑,“我從小是跟着外婆在揚州長大,每年中秋菊花黃的時候,家家的團圓飯桌上總少不得螃蟹,吃着多了也算是熟能生巧。”
喬笥怔了怔。
她曾經聽父親提及過景樂南是北方人氏,卻不想他原來是也是在江南水鄉長大。心底隐隐約約冒出了一個念頭,可話到嘴邊有咽了回去,不是不想問,可那些東西,已經跟她沒有任何關系了。旋轉餐廳高樓林立的窗外,C城浮躁的氣息在陽光中蠢蠢欲動,地面攢動的人影如同細小的數不清的黑點,在沖橫交錯的棋盤上變幻人生。
“喬喬,現在這麽說也許有些晚了。”他頓了頓,似斟酌,“之前在南區那次……”
這個人,居然一再提及?
她有些頭疼地将注意力重新放回餐桌上,對面的男人将黑色的外套搭放在松軟的沙發靠背上,簡單的白色亞麻襯衣,額前黑色頭發有些長了,卻恰到好處地掩去了眉宇間某些危險的氣息,看上去簡直無辜且無害。可惜,這只是一種錯覺罷了。此人行事的種種狠辣及果斷,創業不久便以雷霆之勢吞并了C城幾個年份甚久的公司。聽說,後來業界還曾經有某個人試圖聯合勢力來打壓他,可惜均以失敗告終,結果堂堂一個大公司董事,最後淪落到了去街邊開海鮮大排檔的下場。
如此種種,她早已耳聞。
“我必須向你道歉。”
他狹長濃黑的眉微微上揚起,“當時确實是口無擇言。不過,你不會跟一個喝了酒的人計較,對不對?”
他哪裏需要道歉。
那時的自己正衣裳淩亂地坐在一個陌生男人的車裏,看上去的确不需要被尊重。喬笥在心底模模糊糊地自嘲了一下, “景先生,”她學着他的樣子,舒展着眉頭甚至連聲音都沒有抖一下,“我都忘了,你也不要再提。”
“那麽,”景樂南慢慢地直起身,靠近她,“我們正式談和行不行?”
這個距離确實太近了,近到她近乎可以清晰嗅見他身上淡淡的煙草味道。
喬笥趕緊将身子往後一撤,實在不得不承認此人段算太高自己則定力太淺。
定了定神,剛想張口回絕這個提議,他後面的那句話卻似一個晴天驚雷般,讓她猝不及防地心神一震。
“作為交換,我可以告訴你陸子旻在哪裏。”
輕車熟路,一路東行。
下了高速橋之後景樂南徑直左拐前行,穿過那條枝繁葉茂的林蔭路,再繞過一個天然形成的小湖泊,喬笥望着不遠處熟悉的別墅群氣得竟然笑出聲,難怪,他藏得可真是好。當初事發之後她和洛琪連陸子旻的影子都摸不着,原來,竟然一直在這裏。
那天夜裏,他明明接到了關于安安的死訊。
可卻說什麽也不願意趕來見安安的最後一面,甚至,還将随身攜帶的手機給關了。
直到現在,她都還清清楚楚地記得那時的情景。穿着普通工作裝白發蒼蒼的老父親,哆哆嗦嗦地手捧着自己女兒的骨灰,坐在殡儀館冰冷的角落裏老淚長流,卻連一個可以責備怨恨的對象都找不到。周家人早就上上下下買通了關系,媒體方面更是一點風聲都沒有放出。安安的死,就像是黑暗的海上掀起的一朵小小浪花,無聲無息地消逝在暗無天日的夜裏。
這麽一個沒心沒肺的人,居然還一直住在當初他和安安一起同居的的地方。
當初,她也不是沒有抱着最後一絲希望來過這裏,可敲了半天門,從裏面走出來的卻是一個陌生的中年男子,口口聲聲說這所房子已經被他買了下來。
“要不要我陪你進去,如果你需要的話。”
“景先生,何必自欺欺人呢?“
喬笥用力關上車門,轉過身朝他不多不少地笑了笑,”你和我心裏都很清楚,當初你在這件事情裏面扮演了什麽角色。“
“喬喬,”景樂南無奈地舉起手, “我們來之前不是說好,大家講和了。”
安安還在的時候,她來過這裏許多次。
那年,毅然從學校宿舍搬出來與陸子陸子旻同居的安安,整個人活脫脫就是一個快樂的小媳婦。一樓客廳乳白色窗簾和沙發,藤條椅和秋千,甚至連那棵已經長高了許多的相思樹,都是安安親自布置和種下的。猶記得她們兩個一起泡在後院新修好恒溫泳池中,頭頂是璀璨的星空,安安對她滿足嘆息,“小笥,我這一輩子都夠了。”
可是,怎麽會夠?
房子不夠大地段也差強人意,安安那時還沒有學會開車,連單獨出行都成問題。況且據她了解,陸子旻雖年紀不大也未在家族內建功立業,可名下已然有好幾套房産,所以這個地方,實在也算不得是費了多大的心思。
可偏偏,安安對他卻是那樣的感激。
安安總是重複對她說起那條從小生活在的黑暗而狹長的小巷,冬天房子漏風時發生尖銳的哨聲,到了夏天的則酷暑難當,将頭伸出窗外,連天空都被各式各樣晾曬的衣服遮住大半邊。渾濁的空氣中,随時随地都會傳來隔壁中年女人咒罵或者孩子歇斯底裏的叫喊聲。她還說,喬喬你明白嗎?我感謝的并不是得自己得到了夢寐以求的一切,我想感激的是,給予了我這一切的那個人,是他。
所以,當你愛着一個人的時候,他給予你的任何東西都像是上帝所賜予的最最仁慈的禮物。
是不是這樣呢?
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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