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章

第 19 章

房間安排在二樓的最左端。

推開門,白色床單上仿佛都充斥着太陽的幹燥味道。喬笥安置好行李之後沖了個澡,靠着柔軟的枕頭很快沉沉睡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已是傍晚時分。

推開玻璃落地窗從陽臺上往遠眺望,幾只白色海鳥輕快地掠過,三三兩兩揚帆出海的人已經開始攏岸了,石榴紅般的夕陽堪堪挂在平靜的海平面上,漣漪的水波極不真實地照映着周圍的景象,筆調簡直與筆墨濃郁的油畫如出一轍。

她深深吸了一口鹹濕的空氣,又瞧了瞧房內那個因不停震動而徹底斷電的手機,忽然覺得此行也不算太糟糕。

“你來來去去走了幾回了,到底是在找什麽?”

“我餓了。”

喬笥轉過頭瞪了這個人一眼,忍不住開口抱怨,“你推薦的地方,居然連個服務生的影子都找不到。”下午入住之時也未曾留意,這間旅館生意未免也太過冷清了些,非但半日撞不着一個人,東側的小餐廳裏居然空空如也。

他卻一副啼笑皆非的樣子,“這是我的私宅,怎麽可能會有服務生?”

她怔了怔,簡直不可思議,“如今C城的有錢人都這麽變态,居然将好端端的別墅裝潢成了旅館。”

“也不是。”

他耐心解釋,“當初買下這裏的确是想開一間海島旅館,也花了不少心思設計。不過,後來事情發生出了點變化,就閑置了下來。”

“這所房子,出自你的手筆?”

“你喜歡?”

“确實不錯。”她誠實地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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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歡就好。”景樂南眸間笑意愈加深了些,站起身,“走,不是餓了麽,我帶你去出去吃東西。”

島上唯一俱樂部餐廳,露臺是頂好的觀景位置。

夜間海邊風涼,喬笥出門時換了長裙,在景樂南的建議下又裹了條披肩,倒也覺得是恰到好處的溫度。身材有些胖胖的法籍主廚,不但态度親切地推薦的幾款海鮮大餐,還囑咐侍者送了一瓶上好的葡萄酒。

“你剛才到底說了什麽,人家才這麽慷慨大方?”

她被那個主廚離開時滿臉燦爛的笑容弄得有些心底發毛。

“他問我,身邊這位漂亮的女士是不是我的新婚妻子,我當然沒有理由反駁這個美麗的誤會。”景樂南一面從從容容地看着她,一面無辜地揚起臉笑。他的樣子原本就生得不錯,這一笑,倒是簡直有些顧盼生輝颠倒衆生的意味,惹的周圍幾個年輕女郎紛紛側目,只是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就難免顯得有些幽怨了。

果然是,妖孽。

兩人吃到一半景樂南便遇見了幾位相識人士,再三被熱情邀去樓下棋牌室玩牌,她也是松了一口氣。露臺的玻璃欄杆外,黑色海平面上一輪皓月映着水光粼粼,烏烏的礁石黝黝地堆積在岸邊,連浪花也是靜谧的,天空中的星子零零碎碎地閃爍,似撒在藍絲絨上的寶石,連帶遠處的高塔上的導航燈也顯得恒久。

正兀自出神間,卻被一個朗朗男聲打斷。

“我就說最近怎麽都不見樂南的影子,原來是身邊有了佳人陪伴。”

喬笥錯愕擡起頭。

卻見一個高大英挺的男人挽着一位紅衣女子,正笑吟吟地在她對面自顧自坐了下來。此人衣着随意,可全身上下那種似曾相識的矜貴氣質卻讓她心底有些遲疑起來,尤其是那副狹長而熟悉的眉眼,着實有些教人拿捏不定。

“喬小姐雖然不認識我,我卻是看過你的照片。”

面前的男人見她疑惑,不以為意地笑了笑,“我算起來應該比你年長,如果不介意地話,可以跟着樂南喊我一聲二哥。”

“你是他的親哥哥?”

“他沒有告訴你?”

明明是吃驚的語氣,卻是一臉意料中般的了然, “罷了,這樣的事情一回兩回也說不清楚,有機會我們再聊。不過,既然今天教我撞着了,他就再也抵賴不過去了,上次居然還口口聲聲同我說你只是普通朋友。”

“我們确實只是普通朋友。”

對方嘴角噙着笑,意味深長地搖了搖頭。

“喬小姐,這個地方我可是見他第一次帶女伴來。更況且,就在前些日子為了你家的那筆貸款,他還特意親自跑來找我。啧啧,老實說從小到大,我可真是頭一遭見他也有服軟的模樣。”

貸-款?

“我原本還有些納悶呢,依照他素日的脾氣,這種事情何須旁人來做。不過,在此處見到喬小姐本人倒是明白了。若不是真的動了心,怎麽會行事小心翼翼至此。他大約是在擔心,倘若這件事情他親自出了手,你欠了人情心底必定會感到不自在,又怎麽能大大方方地接受他的追求呢?”

“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樣。”她到底定了定神。

“我這個弟弟打小便是這樣,越是想要得到的東西,面上越是不動聲色。看喬小姐這邊的情形,恐怕日後還有苦頭給他吃了。這樣也好,誰教他從來就沒在女人面前栽過跟頭,喬小姐也大可不必手下留情。”面前的人見她急着否認,卻好似越發高興起來,簡直是笑眯眯地,“不過,一會兒喬小姐可要當沒見過我,不然他若是知道這事已經被說破,答應讓給我的那匹英國馬怕是要黃了。”

遙遙可見,景樂南同幾人閑談着從旋梯處走了過來。

“剛才和誰聊什麽這麽開心?”

他大約是贏了幾局,顯得十分心情不錯,坐下将方桌上高腳杯中的紅酒一飲而盡,又信手給她端了水果。

她最終什麽也沒有說,“一個路過的人罷了。”

用完晚餐,兩人一路沿着沙灘原路返回。

喬笥只顧低頭默默想着心底那些有的沒的小心思,竟沒有留意一個黑色的影子飛快地從腳下移動而過,她被唬得打了一個寒顫,下意識驚呼了一聲,“蛇!”

這種滑膩膩的生物,從小到大都是纏繞她的惡夢。

“不是蛇,是沙蟹。”

景樂南好笑地看着她緊緊抓住自己胳膊的那只手,“不過,你也知道,這個地方雖然被開發成了旅游區,可說到底原本是一個荒涼的海島。半夜時分,倒真是不能排除有蛇從窗戶爬入卧室,記得曾經有一回……”他似想起了什麽又生生停住,只是笑。

“你少拿這個吓唬我,”她頓時滿心生起警覺,“也不要想着打什麽壞主意。”

來之前,原本以為與此人不過是同住一家酒店罷了。可直到晚餐時分她才後知後覺意識到,饒是此處景色再好,今天晚上那間偌大的別墅裏畢竟只有兩個人。好在此處離C城千裏之外,不然這件事情要是被旁人知道了,大約就越發認定喬家的大女兒如何輕浮了。

“我能打什麽壞主意,”他攤攤雙手,顯出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

“總之,當時那條蛇爬進了一樓房間的浴室,吓壞了當時來借住的一位客人。一會兒你回到房間的時候,記得先好好檢查一下,免得萬一真有什麽情況發生,還将我想成一個故意玄虛,乘人之危的登徒子。”

她強作鎮定地瞪了他一眼,徑直朝前走了去。

可老實說,喬笥心底已經被路上的這番話弄得有些心有餘悸。以至于夜裏幾次三番睜開眼睛,狐疑地盯着緊閉的窗戶,生恐在枕邊或是別的什麽地方,會見到某條滑膩膩冷冰冰的生物朝她呲牙咧嘴地打招呼。如此一晚上這麽折騰下來,迷迷糊糊地,竟也忘記了自己與一個男人同住屋檐的尴尬。

第二天清晨,她是在食物誘人的香味中醒過來的。洗漱完畢循跡尋去,發現樓下花園裏的小圓桌上已經擺上了各種西式餐點,誘人的奶油包及烤面包,滿桌色香味俱全,她捏起一根愛爾蘭烤腸咬上一口,微脆的焦皮,鮮滑汁多的肉汁頓時唇齒生香。

身後有腳步漸漸傳來,喬笥忍不住贊,“早餐不錯。”

對方并沒有回答,一陣微風吹過,空氣中仿若混合着幾縷vioe香水的味道,輕輕拂過鼻端。她轉過身,赫然發現大門的臺階處,靜靜地站立着一個年約十七八歲的女孩。如初雪似的剔透皮膚,烏黑的披肩長發發,睜着同樣一雙烏黑明亮的剔透眸子,默不出聲地站在原地直直望着她。她不禁訝然,一時間微微愣住。

正巧景樂南端着飲品從東側走來,“蕭蕭,你怎麽會在這裏?”他皺了皺眉頭,語氣漸漸嚴厲,“你是怎麽進來的,我不是早就讓你把鑰匙交出來了麽?”

女孩眼神微微閃了閃,竟一言不發地往外頭跑了出去。

喬笥站在原地,有些尴尬,“我是不是應該回避一下?”

“哪裏需要回避?”景樂南望着女孩跑遠的方向,好笑道,“她是我一個遠方表妹,當年我出國念書之後只留母親一個人在家,家裏有些事情她也會過來幫忙照料一二,彼此關系還算親近。”

“那你方才還趕她?”

“我趕她做什麽?”他一臉無奈,“你都不知道現在年輕女孩膽子有多大,前段時間她交了一個不入流的男朋友,家裏的人自然都是竭力反對。可她居然暗地裏偷偷配我的鑰匙,領着那個小男孩在這裏住了好幾個星期,要不是收到學校通知,全家的人可都還蒙在鼓裏。”

喬笥憶起剛才那個女孩柔弱斯文的模樣,着實想象不出那般荒唐行徑,“她就這麽走了,你要不要去找找?”

“準是和家裏的人鬧了脾氣又跑到這兒來避難的。既然被我發現,又怎麽會等到我通知家長來。”景樂南頭疼似得嘆了一口氣,“我将來可不要養個女兒,既不敢打又不敢罵的,小心哄着太累人。”

他一副憂心忡忡的老成樣子,倒是讓她忍不住取笑,“景先生,你如今孤家寡人一個,實在擔心得好沒道理。”

“也是。”

他跟着好脾氣地笑了笑,微微眯起狹長的眼睛“我眼下要做的,應該努力追求某人才對。”

好吧。

喬笥默默掉過頭,決定專心吃完她的早餐。

只不過,剛才還說要袖手旁觀的某個人,接下明顯有些心不在焉了。

雖然他掩飾極好,也不過是多看了幾眼手機,可沉吟間無意識敲着餐桌的修長手指,卻教喬笥不由覺得好笑,“既然這麽擔心,還在這裏擺什麽兄長的架子?”

“今天原本打算帶你去個地方。”他為難地皺了皺眉。

“再好的風景也不會自己跑掉,萬一你表妹真有什麽事情來找你怎麽辦?”

“那你一個人,行不行?”

“怎麽不行?”喬笥笑笑朝他揮了揮手,“再者,等一會兒我的訪客也該到了。”

這個世界,可真小。

昨晚那位自稱是景樂南二哥的人出現的時候,一開始她并沒有認出他身旁那位始終保持沉默的女伴。

不過短短2年的時間,齊優整個人猶如脫胎換骨。

瘦得太多,加上餐廳裏的燈掩飾了起來,俨然就是一位修養得宜的窈窕淑女。猶記得兩人第一次碰面,那副趾高氣揚的神情,嘴角不屑的譏諷,簡直和她那位出了名的暴發戶老爹一樣,實在驕傲得教人喜歡不起來。彼時自己也是沉不住氣的性子,每每幾句話下來,便莫名有了針尖對麥芒般的鋒利,鬧得場面十分不好看。更別提後來種種,這個女人用盡手段來配合陸家,幾乎将安安那點僅剩的可憐自尊心折騰的蕩然無存。

“難道你就不好奇,昨晚我為什麽會出現?”

齊優依舊如昨晚那般一襲款款長裙,風姿綽綽地繞過黑色玄鐵大門前那些長長的紫藤架,徑直走到她面前。

“就算你真的做了對不住陸子旻的事情,那也不過是他活該罷了。”

“上個月我就已經了離開他了。”

齊優姿勢熟練地點燃一支薄荷煙,緩緩吞吐出纏繞的煙圈。

喬笥心底克制半晌,終是不禁出言相譏,“早知今日又何必當初,那時的情形,你居然還能若無其事答應同陸子旻訂婚,如今看來也算是報應。”

“他大概沒有跟你說,那個孩子根本就不能要。”

齊優揮揮手,打斷她的話,“袁安安曾經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誤服過大量藥物。那些,原本被人裝在放維生素瓶子裏,陸子旻察覺的時候已經太晚了。可就連這樣的事情,他都沒有勇氣做出一個了斷。”

喬笥一怔,“他說過,是他讓安安去做掉了那個孩子。”

“這種話你也信?” 齊優嗤笑,“那天晚上她找不着陸子旻,正好卻碰上了我。”

“果然是你。”

她當初就一直覺得奇怪,黑沉沉的深夜,報警的人為何會出現在一棟還未完工的大廈頂樓?而後,又再也沒能查出此人一星半點的訊息。

“你猜的沒有錯,事發時我的确在天臺上。可不管你信或者不信,上那棟大樓絕對不是我提議的,也自問在言語間不曾将她往絕路上逼,甚至,語氣還算是難得平和。當時她搖搖欲墜地站在大樓邊,口口聲聲教我對陸子旻好一點,還以為她不過只是想吓唬我罷了,沒想到不過轉過身接個電話,她就跳了下去。”

安安,你究竟是有多傻。

喬笥深深吸了一口氣,“你家果然神通廣大,這樣的事情警方居然只字不提。

“可最後還不是袁安安贏了。這兩年,我一直守在陸子旻身邊,一天天看着他在那種東西的作用下變得越加暴躁陌生,可這卻不是最可怕的時候,可怕的是他一旦清醒就整日呆在那所房子裏,哪裏也不肯去。 ”

“你幫着陸家那群人用盡手段,難道還指望他感激你?”

“當初要不是我,他早就被陸家那些如狼似虎的人給吃了。而袁安安呢,陸子文被家族裏那些明槍暗箭整得焦頭爛額的時候,她永遠都幫不了他。

“他喜歡的人是她。”

許攸無所謂地點點頭,“對,但那能又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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