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舊日
舊日
許瞧走後,蔣烨和王栎不知道去了哪裏,沒有進病房,房間裏一時寂靜下來,只能聽見機器規律運行的“滴滴”聲。
這場車禍實在奇怪,包括許瞧說的,在上一世,他将裴歲聿撿回去之後,他們經歷過很多飛來橫禍。
不過許瞧也給了他一個線索,那就是裴歲聿的哥哥。那個他只見過一次面,卻想将他們置于死地的中年男人。
戚桉不知道他們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麽,裴歲聿從來不提,許瞧都不知道,蔣烨和王栎就更別說了。如果自己要想了解這些事情,就必須去找裴歲初。
戚桉躺在床上,想到這兒正準備起身沖去手術室外的走廊,許瞧先沖進病房,眼淚順着臉頰往下不停地流,激動地喊出聲:“小七哥,手術結束了!”
聽見這句話,戚桉猛地愣住,下一秒不顧女生擔憂的叫喚和旁人驚異的目光,快步沖出病房。他很快停在手術室外,正巧護士推着一張病床出來。
白亮的走廊上倏地圍過來好幾個人,戚桉顧不上他們都是誰,穿過人群撲在病床的欄杆上。
裴歲聿閉着眼,頭頂包紮的繃帶微微滲血。他帶着氧氣罩,臉上沒有一絲血色,胸腔也沒有任何起伏,整個人安靜得過了頭,卻不顯虛弱,反而生人勿近的氣質更甚。
戚桉扒在護欄上,眼淚幾乎奪眶而出,其他人似乎被他這個舉動吓了一跳,都停在幾步外。男生擡起頭,祈求地看向醫生,醫生微微點了點頭,說:“病人已經暫時脫離生命危險,但是依然處于昏迷狀态。”
所有人幾乎同時松了一口氣,身後傳來輕啜聲,戚桉只是直勾勾地盯着還未睜開眼睛的人,問:“他什麽時候能醒?”
醫生搖搖頭,說:“這個我們也不能确定,現在病人還沒有完全脫離危險,只能看他自己能不能扛過去了。”
戚桉的手指下意識蜷了起來,一滴淚順着臉頰滑落,降落在裴歲聿的耳邊。
他很快擡手将自己的眼淚胡亂抹去,雙手松開護欄,往後退了一步,看着護士将病床推進ICU。
接下來,他和裴歲聿之間隔了一層無法跨越的玻璃,掀開百葉窗的葉片才能看見對方的臉。那人依然冷淡平靜,只有氧氣罩上忽深忽淺的霧氣,暗示他還好好地活着。
幾個小時後,夜已經極深了,小齊開車送許瞧回家,王栎載着蔣烨趕去公司和數據部一起壓熱搜,裴梓樂不願意離開,也在媽媽的懷裏睡着了,病房外只剩下裴歲初和戚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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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上很是寂靜,只有煞白的燈光灑落,和滾輪在地板上滑過的悶悶聲響。
裴歲初依然在哽咽着,偶爾擡手抹去不經意間掉落的淚珠,在看見一手壓下葉片,沉默着看向病房內的男生,更加控制不住地落淚。
最後她緩了不知多久,才終于顫着聲音開了口:“小七,過來坐會兒吧,你也才剛醒,很累吧。”
被叫住名字的人放下手回過頭,卻沒有挪動腳步,只張了張嘴,像是自嘲,聲音嘶啞得可怕:“我這點累和他的比起來算什麽?”
裴歲初似乎沒料到他會這麽說,愣在座位上,戚桉視線收回,再次落回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人的臉龐上。
“歲初姐,”不知道靜了多久,他兀的開了口,“你知道裴珉做過什麽嗎?”
裴歲初更加怔愣,一雙眸色和裴歲聿相差無幾的眼睛睜得很大,她愣神地問道:“裴珉嗎……”
戚桉認真地點點頭,說:“他和裴歲聿之間,發生過什麽?”
被提問的女人晃神了好一會兒,最後好不容易緩和,哽咽卻比聲音率先降臨。
“我明明警告過他了,他昨晚還對樂樂下手了……我早就應該想到他不會善罷甘休的……”
戚桉聞言轉過頭,邁開腳走到她的身邊,擡手擦去了淚痕,輕聲說:“這不是你的錯。”
裴歲初搖着頭,掩面痛哭。戚桉就這麽靜靜地站在她的身邊,俯身輕輕抱住她,像之前裴歲聿那樣,力道極輕地拍着她的後背。
挂在走廊上的時針不知道走了多少格,裴歲初稍稍冷靜下來,似乎也覺得兩人這樣有些奇怪,她擡起雙手同樣抱住戚桉的脊背,輕輕拍了拍,說:“我沒事。”
戚桉這才放開她,裴歲初擡起淚眼看着他,似是想笑,淚卻流個不停。
她嘴唇輕啓,極力穩住呼吸,開了口:“外界不知道,裴珉……并不是我的親弟弟,也不是歲聿的親哥哥。”
說完這句話,她的視線移開,看向那面遮擋掩飾的百葉窗,似乎能透過這些葉片,看見自己弟弟的臉。
她雙目疲憊,卻帶着極深的情感,雖然同為黑色的眸子,但是她的目光總是盛着感情與笑意,看上去溫柔生動極了。可是在此刻過于濃重的墨色讓人覺得十分壓抑,也讓人感覺異常的累。
“這麽說也不準确,畢竟我們的身體裏還流着同一個人的血,那就是我的父親。”
裴歲初是在元旦出生的,在她出生後不到半年,裴珉也出生了。
他的降臨悄無聲息,老宅上下,只有父親一個人知道。
那個女人抱着剛滿月的孩子出現在被母親打理得漂漂亮亮的花園裏,朝家門走來的時候,小路上的小蟲都不叫了。
母親受到極大的刺激,聲嘶力竭,連扇了父親裴知德好幾個巴掌,最後轉向那個女人,正要下手,懷裏的男孩開始啼哭,整個人瘦瘦小小,連哭聲都不嘹亮。
母親的手忽的停下了。
裴家從商十幾年,早就是這一帶坐擁無數資産的大企業家,在全國的商業領域都有着一定的話語權。唯獨一點美中不足,讓裴家丢盡了臉面,那就是沒有男孩。
在裴歲初出生之前,母親已經流産了三個孩子,好不容易保下來一個,還是個女孩。
商業界的封建規矩,就是嫡長子繼承所有重要家産和産業,既然生不出男孩,那金錢財富就要斷在裴知德這一輩,裴知德無論如何不會讓這件事發生。
于是他們有了裴珉。
那個女人将孩子放在裴家就離開了,母親整日地哭,精神狀态日漸趨下,甚至沒辦法帶着裴歲初,裴歲初就這樣和裴珉一起,被托付給了父親請來的奶媽。
裴知德和母親保證,自己和那個女人再無瓜葛,于是母親的狀态終于在慢慢變好。
她不再吵着趕走裴珉,雖然心生芥蒂,但再次承擔起作為一個母親的責任。
可她陪伴裴歲初的時間依然不多,她一門心思調理身體,每日都要喝下好幾袋中藥,求醫看卦,拜佛燒香,終于在十年後,再次得到了一個孩子。
這個孩子就是裴歲聿。
裴歲聿出生的那天,是一年中的最後一天。母親在這十年來,第一次露出了輕快的笑容。
裴知德同樣很喜悅,甚至特意為裴歲聿的出生舉辦了一場極其豪華的酒宴。
那段時間他們的生活真的很平和幸福,這才是作為一個家應該有的溫馨氛圍。
裴歲聿從小到大都很乖,幾乎不會哭不會吵,更是讓裴知德滿意的不得了。
一切坍塌的開始,是在家庭醫生給裴歲聿做檢查時,發現了一個很大的問題——這個三歲的男孩對外界的情感很是敏感,可他不會笑,甚至不能很好地呈現出自己的情感。
人們稱之為情感冷漠。伴随而來的可能是精神分裂症、抑郁症等精神疾病。
母親很早就發現了這個問題,但是原本只是以為小孩子的性格內向對外界感知能力不強,以後就會慢慢變好。況且裴知德很喜歡這種性格,這就是未來接班人的料。
可是沒人會讓一個精神病繼承家業。
母親深知這個道理,她祈求醫生不要将這件事情說出去,同時帶着裴歲聿四處求醫,逼迫他喝下奇怪的藥水和香灰,甚至請來神婆為他驅魔除邪。
裴歲聿只會淡漠地看着那些神婆神神叨叨地跳起奇怪的舞蹈、嘴裏念念有詞,卻不為所動。
無數次的失望使母親漸漸絕望,兢兢戰戰堅持了三年後,偏偏裴知德和那個女人被捉奸在床。
母親徹底崩潰,精神也變得不再正常。她不再像從前那樣溫柔地抱着裴歲聿和裴歲初,也不會像以前拿着玩具模型柔聲哄着裴歲聿,讓他笑一笑。
那個時候裴歲聿其實會笑,看着母親,聽見她講的故事和唱的歌謠,真的會笑起來,雖然只是勾着唇淺笑,但是也能讓母親高興好久。
可是裴知德的謊言被揭露,被欺騙的十幾年像把逐漸磨煉的鈍刀,在此刻也變得無比鋒利,毫不留情地砍向母親的身軀和心髒。
那天主卧的落地窗被砸成滿地的碎片,雲彩厚重,連玻璃都照不出光,如同藏在陰霾之下早已七零八碎的虛假感情。
家庭關系一再降至冰點,那個女人越來越嚣張,母親的精神病也越來越嚴重,甚至開始臆想。
她閉門不見裴歲初,也常常紅着眼用力掐着兒子的脖頸,兒子也從不掙紮,她便嘶吼咆哮:“你為什麽不笑!笑一個啊!為什麽不笑?為什麽不哭?你為什麽要是一個精神病?!老天為什麽要這麽對我?!我還不如去死!我們一起去死!”
亦或是緊緊抱着兒子,邊哭邊扇自己巴掌,最後跌坐在地上,痛哭:“都是我不好,讓你們也跟着受苦,我不能死,我不能讓那個女人嫁進來。”
有時裴歲聿冷漠的表情刺激到她,她還會瘋狂搖晃着裴歲聿的肩膀,歇斯底裏地提問:“你有可憐過我嗎?你是在可憐我嗎?這一切都是你害的!”
母親的情緒喜怒無常,對裴歲聿産生的影響巨大,他徹底不會表露感情了。
最後母親也還是沒能扛過去,在裴歲聿七歲那年,她終于将自己解放了。
她是在主卧裏去世的,當時只有裴歲聿一個人在場,但是這個七歲的男孩沒有像這個年齡段的其他孩子一樣哭泣和嚎叫,只剩下一雙黑色的大眼睛,毫無情緒地、漠然地看着這一切發生。
裴歲聿從小很少講話,母親離世後,更是出不了聲,誰都以為他是個啞巴。好在他的家境好,學校裏沒人因為他的孤僻而欺負他,但是,家庭才是真正的地獄。
母親去世後三個月,裴知德和那個女人結婚了,婚禮大操大辦,女人在家裏像使喚仆人一樣使喚裴歲聿和裴歲初,甚至随意打罵,在裴知德面前說壞話。裴珉也不例外,對于裴歲初還下不去手,但是面對裴歲聿,是真的能往死裏打,罵出最狠最惡心的話語。
原本一切都塵埃落定,物是人非的局面注定母親辛苦栽培的兩個孩子誰都撈不到一點好處,但是裴珉出了事。
那時裴珉大四,畢了業就能繼承家業,卻惹是生非進了局子,也把自己的一個小公司搞破産了,裴知德對他失望透頂,重新将目光看向了自己的小兒子。
經過女人的告狀,他當然知道裴歲聿有病,但這并不妨礙他是一個優秀的企業家,能讓裴家産業壯大的利益主義者。
知道這個決定後的女人更是瘋狂,對裴歲聿進行幾乎變态的折磨,想着法子讓他身敗名裂。
她想讓裴歲聿被男人上。
應該說,最初的計劃,是讓很多個男人上。
但是計劃實施的當晚,十二歲的裴歲聿從人間蒸發了,誰都找不到他的蹤跡,也沒有監控拍到他的身影。
他在人間消失得徹徹底底。
女人的計劃沒有得逞,但是裴歲聿消失了,也不是一件壞事。
裴知德耗費大量錢財想将自己的小兒子找回來,全都于事無補,這個孩子,就是不見了。
所有人都認為他已經死了,連屍骸都找不到。
直到十二年後,一個和裴歲聿一模一樣的孩子重新出現在裴珉的電腦視頻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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