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護犢

護犢

微博是在早晨的時候崩潰的。

盡管如此，夏牧揚的粉絲依然随處可見，很多人不願相信這件事，甚至在醫院裏戚桉都撞見了好幾個羊粉，哭得稀裏嘩啦，簡直要昏死過去。

夏牧揚設置的定時微博，是一段視頻。

視頻裏的他坐在家裏的書桌前，身穿黑色T恤，脖頸上挂着一個頭戴式耳機，頭發像是剛洗完吹幹，看上去蓬松又柔軟，讓人很想搓一把。

他的模樣十分青春帥氣，臉上挂着溫柔的笑，擡起雙手沖鏡頭打了個招呼：“大家好，我是EUNOIA夏牧揚，祝你們新年快樂！”

随後他靜了一秒，才繼續說：“當你們看見這條視頻的時候，我已經去了另一個世界了。”

說着他笑起來，“不要難過，不要哭哦，我很怕看見你們哭，所以只能用這種方式來告別了。”

“其實這并不突然，因為我一直對你們隐瞞，我從兩年前開始，就被查出了重度抑郁。”

“我努力接受過治療，但沒有絲毫好轉，這兩年，六百九十天，一萬六千五百六十個小時，我每天都過得渾渾噩噩。因為不想給你們帶去負面情緒，很抱歉隐瞞了這件事情。”

“女孩們，請不要為我感到難過，死亡不會是我們相遇的終點，我會在那個世界感到快樂，而你們，要好好活下去，替我去看看東極島的日出和藍眼淚，去看看這個美麗而溫柔的世界。”

視頻中的少年頓了下，擡手輕輕撩動了下額前垂落下來的碎發，再次開口，“我相信在過去兩年裏，你們和我的見面都有意義，而我和你們的每一次遇見，也都是對自己的救贖。”

他雙手交叉放在桌上，嘴角漾着笑，眼眶泛起紅，聲音卻平淡，“在視頻的最後，我想對你們說聲道歉，我沒有盡到一個偶像應該盡到的職責，沒能繼續帶給你們光亮，也不能陪你們一直走下去，我沒有你們想的那麽好。所以即使我不在了，也希望你們能找到另一個能夠帶給你們熱量與光明的日出。”

“祝願我的粉絲和朋友們永遠快樂自由。不要來找我，不着急，我會一直等你們的。”說完這句話，他的眸子裏水光潋滟，被燈光折射，像是無數粒細碎的玻璃，全部揉進心髒裏，疼痛難忍。

最後他露齒笑起來，很舒暢的一個笑容，仿佛回到了兩年前的模樣。他朝鏡頭揮着手，說道：“拜拜，我們有緣再見。”

畫面倏地黑了，帶走了這個如陽光般熱烈的少年的最後一點訊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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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條微博瞬間登頂熱搜第一，甚至壓過了元旦假日的熱度，接着微博就崩了。

誰都不願意接受夏牧揚的死亡，即使他所在的經紀公司與隊友都發布了悼念，很多羊粉也寧願相信這是經紀公司為了引流的騷操作。

直到官方的通報出現，徹底宣判了這個天生偶像的隕落。

網絡上喧嘩一片，夏牧揚的微博頭像變成了黑色，随他衍生而出的那些粉絲群和超話也通通變成了黑色。

難過，很難過，看見已經黢黑的頭像，即使知道自己還能見到夏牧揚，已經比很多人幸運了，戚桉的心口還是悶悶的疼。

為夏牧揚的粉絲，也為這個少年。

因為這件事傳播量巨大，而夏牧揚離開前最後去的地方是醫院，所以戚桉被叫去做了筆錄。

不過也只是去做了個筆錄，監控并沒有拍到他出病房的行蹤，而夏牧揚的遺書和視頻，包括床頭櫃裏的安眠藥與确診證明，也全部都能證明他符合自殺的行為。

王栎将他送回醫院，這件事驚擾了蔣烨，他的經紀人特意飛回來，拉着他左看右看，問：“警察沒說什麽其他的話吧？”

戚桉搖搖頭，說：“沒有，我沒事。”

蔣烨靜靜看着他，最後抿了抿唇，說：“哭也沒關系，遇見這種事不要憋着，當心憋出毛病來。”

戚桉再次搖頭，“我真的沒事，放心。”

蔣烨明顯不相信，微蹙起眉，思索了好一會而，最後問：“你要不要去找裴總？”

“？”戚桉有些意外地看向他，挑了挑眉。

不過既然都這麽說了，他倒真想裴歲聿了，而且在這之前，他還讓裴歲聿等他回去呢。

他嘴角總算勾起一抹笑，飛快站起身，邊朝外走邊對蔣烨說：“我去找他，你們回去吧。”

對于裴歲聿住的病房他已經了如指掌，輕車熟路地走到房門前，還未敲門，門內先傳來聲音。

很粗糙渾厚的嗓音，聽上去像個上了年紀的男人。

“我對你哥哥徹底失望了，但你不應該這麽不聽話。”那人說。

裴歲聿的聲音很快傳來，語調冷漠：“我和你們已經沒有關系了。”

“可不可以不要這麽幼稚了？還要置氣多久？我也快要不行了，你就甘願讓裴家堕落下去？”

裴歲聿：“裴家的産業和我沒有任何關系，從你讓裴珉存在的那天開始，裴家就已經沒救了。”

“你！裴歲聿！”那人似乎很生氣，壓抑着怒氣喊了聲。

裴歲聿絲毫不給他面子：“不要叫我的名字，這是我媽取的，你不配。”

那人大喊：“不孝子！你既然姓裴，那就是裴家的人！這個産業你要或者不要，都不可以坐視不管！”

裴歲聿嗤笑一聲：“你也沒盡到父親的責任，怎麽能要求父慈子孝呢？”

房間裏靜了很久，久到戚桉的手臂都要僵住了，自稱為父親的裴知德才開了口，聲音喑啞：“你以為我拿你沒辦法嗎？你是我的兒子，我知道你的所有想法。”

病房裏再次傳來一聲輕笑，盛滿了不屑。

裴知德顫抖着，開口大聲質問：“裴珉都告訴我了，你是不是和男人搞在一起去了！”

戚桉頓時一怔。

不僅是他，房內的人似乎也被噎住，裴知德情緒激動，指責道：“荒唐至極！裴家的臉都被你丢光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裴歲聿才再次開口：“你以為你出軌的事情有多光彩？你以為我沒有證據嗎？”

裴知德氣急了，罵道：“你以為誰會信？況且我已經到這個年紀了，誰知道哪天就撒手人寰了，你以為我還在乎我的面子嗎？倒是你，才三十不到，曝光了一輩子就毀了！”

“還有，”他一激動就說個不停，“我要是出手，你覺得你能保護好他嗎？”

裴歲聿漠然道：“你可以來試試。”

裴知德随即“呸”了聲，“你果然和你媽一樣，人不人鬼不鬼！我給過你機會，裴歲聿！你以為你這種看着別人死在你面前都哭不出來，無法表達情緒的人能愛別人嗎？你也根本不配得到別人的愛！更何況那人還是個和你一樣的同性！別異想天開了！”

“……”

“小七？”

牆根還沒聽完，身後有人喊住他。

戚桉很快回神，轉身看見了拎着盒飯的裴歲初。

他的表情不太好，裴歲初見狀，又聽見病房裏的人聲，沒有猶豫，拉着他就往男生自己的房間走。

“別擔心，歲聿和父親一直是這麽相處的。”裴歲初安慰道。

戚桉抿了抿唇，只是默默點了點頭。

剛剛聽到的那些話，每一句都像是把利刃，互相捅進對方的心髒，最終兩敗俱傷。

戚桉對裴知德沒什麽了解，但是他只喜歡裴歲聿，所以并沒有對那個老人産生同情。此時他也只心疼裴歲聿，他很想見見裴歲聿。

他再次想起來，裴知德說的那句，裴歲聿根本不配得到別人的愛。

心裏猛地一恸，戚桉意識到現在不應該留裴歲聿一個人面對這種情況。

他幡然醒悟，從裴歲初的手裏掙脫，二話不說，返身朝病房跑去。

病房門沒有鎖，一推便開了，房間內只有兩人，通通朝他看過來。

不等兩人反應過來，戚桉已經大步走到病床旁，然後伸手勾住裴歲聿的脖子往前帶，下一秒就親了上去。

他沒什麽技巧，只是最簡單的嘴唇碰嘴唇，可是氣氛一瞬間寂靜。

感受到身前人的僵硬，他微微向後退了點，唇瓣分離，戚桉也沒顧上觀察裴歲聿的反應，而是面向裴知德，神情冷淡，沒什麽情緒地開了口：“我愛他，有很多人愛他，你才是不配得到愛的人，你根本就不是一個稱職的父親，那就不要随意評判別人的幸福，因為這樣只會顯得你很可憐。”

裴知德嘴角抽了抽，表情十分不好看，戚桉像是沒看到，繼續說：“你确實很可憐，辛苦了一輩子，跟在你身邊的人都不是真的愛你，真正愛你的人你也沒學會珍惜。”

最後他說：“這裏不歡迎你，裴歲聿也沒有你這麽個父親，我剛才聯系了媒體，如果你不想讓裴家丢盡臉面，勸你趕緊離開。”

裴知德臉都綠了，咬了咬牙，聲線顫抖地罵了一句：“你、你們！果然是物以類聚！沆瀣一氣！狼狽為奸……”

“說夠了沒？”他的話還未說完，就被裴歲聿毫不留情地打斷，“你不會真的想在新年第一天等媒體來報道這場父子反目成仇的戲碼吧？”

裴知德摔門走了。

拐杖被他用力地戳着地板，發出重重的聲響。

戚桉正盯着那扇緊閉的房門，身後的人張開雙臂，環住他的腰，輕輕往後帶，直到他倒在他的懷裏。

裴歲聿垂眸對上他的目光，嘴角揚起淡淡的笑，低聲說：“剛剛很帥。”

戚桉眉眼一挑，得意起來，“那可不，我是誰啊？”

裴歲聿嘴角弧度更勝，擡手捏住他的下巴，輕輕勾起來，下一秒就俯身親下去。

“诶等等！”戚桉眼見人越來越靠近，擡手推開他，想要起身。

裴歲聿挑了挑眉，問：“真的聯系媒體了？”

“怎麽可能？就只是吓唬他一下，還沒到那個地步。”戚桉抿了抿唇，迅速搖了搖頭，又朝門口看了眼，不太放心地說道：“初姐就在我身後，不知道什麽時候會進來。”

裴歲聿輕笑起來，揉了揉他的頭發，說：“我和你在一起的時候，她不會進來的，更何況剛剛裴知德出去了，她會去送送。”

聽見這些話，戚桉知道自己大驚小怪了，有些挂不住臉，擡手虛虛地掩在自己的鼻尖，撇開視線，應了聲：“哦。”

這話說完，裴歲聿再次俯下身，熱氣撲騰在耳畔。

戚桉原本以為他會繼續之前被打斷的事情，心髒都開始跳動得厲害，簡直要跳到嗓子眼。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心理原因，他總覺得自己的心跳聲很大，在這間屋子裏都要溢出來。而他的耳朵好像也變得更加敏感，仿佛也聽到了另一個人激烈的心跳。

他又緊張又期待，下意識閉上眼睛等待，可是過了許久，唇瓣上沒有任何感覺，耳邊的熱氣也消失了。

“？”他緩緩睜開眼，不解地望向裴歲聿。

這人同樣直挺挺地盯着他，見他睜開眼，露出一個微笑。

戚桉皺起眉，瞪着他。

裴歲聿卻像是沒看見，依然沒什麽反應。

戚桉微微嘟起嘴，擡起右手輕輕抓住裴歲聿的衣領，暗示的明顯。

而裴歲聿只是回握住他的右手，然後将另一只手的拇指撫上他的唇，不輕不重地揉着。

戚桉頓時沒了耐心，眉頭一緊，右手收力，用力将人往下拉，在兩唇距離不足一厘米時停下，帶着怒氣直白質問：“老子要親嘴，你眼瞎了嗎？”

裴歲聿靜了兩秒，想往後退，說：“我還在住院，最好不要親密接觸。”

“……”戚桉瞪了瞪眼，再次将他拉回來，喊道：“誰在乎啊？！從你醒來到現在我們親過多少次了？現在說教算什麽？”

裴歲聿垂下眼，沒說話，卻再次發力，想起身遠離。

戚桉委屈極了，猛地用力推開他，翻身下床。

裴歲聿似乎早就料到了這個舉動，他并沒有驚訝，只是眸色深沉地望着他，看不清情緒。

他這副模樣，讓人覺得氣憤又無可奈何。

其實戚桉明白他在害怕什麽，裴知德已經告訴他們了。

裴歲聿是情感冷漠症，天生對情感沒有把握，所以讓他産生了配不上對方的想法。

或者說，裴歲聿在害怕不能給戚桉足夠的安全感，也不能及時對他的情緒做出反應，很容易在不經意間傷害了他。

“操。”戚桉癟起嘴，忍不住罵出一句，然後重新爬上床，捏住這人的下巴，罵了句“膽小鬼”，義無反顧地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