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許諾

許諾

裴歲聿醒來時，身邊已經沒人了，只剩被子裏的一點餘溫。這是他長這麽大以來第一次睡這麽久，全身上下很是清爽。

他翻身下床，正要下樓，房門先被推開。戚桉站在門外，被他吓了一跳，随後笑起來，問：“醒了？洗漱了沒？”

裴歲聿搖搖頭，偏偏他的感官很敏感，嗅到什麽氣味，朝樓下望了眼，又對上戚桉的視線，問：“做飯了？”

戚桉沒想到他這麽快就發現了。其實他沒什麽下廚的經歷，在上一世的時候可能還會點做飯技巧，而這一世他幾乎雙手不沾陽春水，煎個雞蛋都手忙腳亂。

他想起廚房裏的一片狼藉，有些心虛地笑起來，站在裴歲聿面前眨眨眼，點了點頭。

裴歲聿見狀也跟着輕笑起來，嘴角勾着，擡手揉了揉他的頭發，說：“謝謝寶貝。”

這下戚桉更虛了，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小聲說：“可能……不能吃……”

聞言裴歲聿的嘴角弧度更勝，舉起胳膊抱住了他，安慰道：“我去看看。”

“不用！”戚桉急忙制止，用身體擋住他，着急忙慌地說，“我自己可以解決，你快去洗漱吧！”

看見他驚慌的模樣，裴歲聿不打算再強硬，不然某個人就要爆炸了。他笑着點點頭，往房間裏退了一步，說：“我先去洗漱，你小心點。”

戚桉點頭如搗蒜，将人目送進了衛生間，這才松了一口氣，返身下樓。

回到廚房，他先将看上去沒那麽糟糕的煎蛋挑出來，然後快速将內部打掃了個幹淨。端着盤子出來的時候，裴歲聿正好從樓上下來。

男人的視線移動到他手中的盤子裏，接着笑起來，說：“看上去不錯。”

戚桉臉一熱，在餐桌前坐下。

煎蛋忘了放鹽，不過并不影響它的美味，雖然看上去不怎麽樣，吃起來卻還挺不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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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已經是第二天傍晚，林季為了慶祝戚桉獲獎，約了今晚的聚餐，兩人只簡單墊了下肚子。

到達約定的酒店時，林季一臉八卦地湊上來，又瞧見戚桉脖頸上的紅印子，“啧啧”兩聲，說：“果然還是我有自知之明，沒有昨晚約，不然你這個主角都得缺席。”

戚桉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意識到了什麽，耳尖攀上些緋紅，将領子提了提。

林季卻好奇心爆棚，揪着問：“什麽感覺啊？裴歲聿那人味道怎麽樣啊？”

戚桉耳根子都要燒了，他瞪了眼林季，警告似的說：“什麽怎麽樣？你和姚宥希不是已經感受過了？這麽好奇幹嘛？”

林季無辜地眨眨眼，說：“這倆不一樣啊！說實話我真想象不到那人在床上的樣子。”

戚桉瞅了他一眼，也學着說：“我也想象不到你家那位在床上的樣子。”

碰巧裴歲聿走過來，聞言眉眼一挑，問：“你在說誰？”

“……”戚桉滿臉無辜，将林季推開，拉着裴歲聿落座。

這次聚餐都是戚桉的熟人，也全部是年輕人，聚在一起就放開了。林季要了好幾箱酒，一杯一杯的灌，簡直要喝瘋了。

要散場時，他和戚桉都醉得不省人事，兩人不停幹着杯，最後被各自對象拉着離開，還要執手相看淚眼。

林季緊緊握着戚桉的手，喊道：“小七，你是我永遠的驕傲！”

戚桉雙眼迷瞪，點着頭大聲道謝：“謝謝！”還不忘互捧，“你也是我永遠的好朋友！”

“……”裴歲聿拯救出戚桉的手，給人戴上帽子，将人打橫抱走了。

戚桉深深窩在裴歲聿的頸窩，許是喝了酒的緣故，他的呼吸很是滾燙，打在皮膚上，酒精分子入侵，帶起一片酥麻的電流，聯通全身上下。

裴歲聿的呼吸頻率也跟着漸漸紊亂，看着懷中人，好笑又無奈地嘆了口氣，最後叫來小齊，将他們送回了家。

喝醉的戚桉更黏人，雙臂攬着裴歲聿的脖頸，一寸寸地吮吸着他的皮膚，直至咬上那個性感的喉結。

水聲有些大，裴歲聿卻沒制止，小齊眼力見十足，愣是沒有回頭也沒有開口，只是盡職盡責地将他們送到家門口，然後一溜煙跑了。

裴歲聿帶着戚桉走進浴室，在鏡子前停下，稍稍擡起下颌，看見自己脖頸上的那一片狼藉，輕笑起來，沉聲問：“乖寶，你把我弄髒了。”

戚桉像是不服氣，又咬上了他的皮膚。

這次的力道沒有控制好，裴歲聿微微蹙起眉，倒吸了一口氣。

感受到他的動作，戚桉頓時愣住，然後退了退，直挺挺盯着新留下的那個牙印。

裴歲聿喊他：“小七。”

戚桉擡起霧蒙蒙的眼睛。

裴歲聿無奈地笑起來，只是将人放回床上，脫衣服、擦拭身體、再換好睡衣。

一切結束後，被伺候的人早已閉上了眼睛。

裴歲聿輕輕揚着嘴角，替他掖好被角，在床邊坐下，拿起手機。

吃飯前戚桉拍了一張大合照，發在微博裏，此刻已經很多人留言點贊。

裴歲聿熟稔地切換大號，換至小號，點了個贊。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終于要将大號換回，腰上卻忽然被雙臂箍住，後脖頸傳來熱度，戚桉的下颌貼上他的肩膀，視線胡亂地瞟，問：“你在幹什麽？”

“沒什麽。”裴歲聿立刻将手機黑了屏，回過身想抱住他。

可戚桉卻躲開了，眼睛直愣愣盯着他的手機，伸手去拿，嘀咕着：“你在幹壞事。”

裴歲聿來不及拿回來，戚桉先用指紋打開了，入眼的就是微博個人界面，他微微蹙起眉，看着明亮的屏幕，覺得十分刺眼。

還來不及思考，裴歲聿已經将手機收走了，摸上戚桉的額頭，問：“怎麽醒了？”

戚桉現在的注意力全部都在手機上，他非常不滿，皺起眉說：“把手機給我！”

裴歲聿卻沒有如他的願，只說：“你醉的太厲害了，先睡覺，乖。”

戚桉登時癟起嘴，撇過臉生悶氣，嘟囔着：“我沒有，明明是你先幹壞事！”

裴歲聿扶額苦笑，伸手将他緊緊擁在懷裏，低聲說：“沒幹壞事，不生氣。”

戚桉明顯不相信：“那為什麽不給我看？你是不是不愛我了？”

聽到這句話，裴歲聿愣了半秒，手臂力道收得更緊，搖搖頭說：“怎麽會？我最愛你。”

“真的？”戚桉狐疑地擡起頭。

“真的。”裴歲聿堅定地看着他，點點頭。

戚桉默默地盯着他，最後視線下移，微微噘起嘴，說：“親我。”

裴歲聿當然滿足。

兩人溫柔而又深情地吻着對方，戚桉也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睡着的。

再次醒來時，他頭疼欲裂，眼睛都睜不開，身邊空蕩蕩，手機卻在不停地震動。

他皺起眉，雙手在床頭櫃上摸索着，找到震動的根源，看也不看就接聽了。

他還沒來得及說話，那邊已經傳來聲響，女人的聲音沉穩滄桑，帶着嘶啞和顫抖：“末末，裴先生快要不行了，你真的不打算來看看嗎？”

沒有得到回應，婦女再次開口：“末末？在聽嗎？”

戚桉握着手機，睜大的眼睛裏滿是不可思議，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末末……

是他知道的那個末末嗎？

他檢查手機，發現這并不是自己的，而屬于誰的已經不言而喻了。

卧室裏的浴室門被打開，裴歲聿舉着毛巾擦濕淋淋的發尾，出來時兩人對上了視線。

看見戚桉手裏的手機，裴歲聿愣了下，緊接着開口問：“怎麽了？有人打電話了？”

戚桉渾身微微發着抖，卻只是點了點頭，默默将手機遞過去。

裴歲聿走過去接過，看見來電人時神色一暗，随後俯下身抱住戚桉，将電話放在耳邊，喊了聲：“劉阿姨。”

那頭應了下，接着說了幾句什麽，裴歲聿應了幾聲，電話便挂了。

他将電話扔在床上，抱緊懷裏人，最後開了口：“想問什麽就問吧。”

沒有臆想中的争吵，戚桉只是伸出雙臂，回抱住他。

男生伏在他的胸口處，很小聲地說：“謝謝你。”

胸口處氣息滾燙不穩，裴歲聿徹底愣住，想退出去捧起戚桉的臉頰，卻被抱得更緊。

“謝謝你，裴歲聿，謝謝……”戚桉不停地重複着，淚水一滴接一滴往下墜，浸進皮膚，炙熱得仿佛要将心口處燒出一個洞來。

如果當初那個男孩沒有出現在他生命裏，戚桉不敢想象會發生什麽。

他會就那樣死掉嗎？就算不死，也沒辦法活下去了吧。

所以他很感激那個男孩，那是他人生裏的新開始。

胸口的熾熱連接着心髒，裴歲聿心裏一緊，被炙烤得焦慮，只能更用力地抱住戚桉，輕輕拍着，說着安慰的話。

不知道哭了多久，應該很久了，眼睛都快腫了，殷紅無比，戚桉打着哆嗦，從裴歲聿懷裏擡起頭，小聲地開口，尾音都顫着：“你為什麽……不告訴我啊？”

這句話把裴歲聿問蒙了，他一時竟然不知道說些什麽。

其實他不太記得這些事情了，要不然也不會不敢和戚桉坦白，盡管戚桉說過那是他的救命恩人，但是他還是害怕，畢竟那個時候的自己與現在不一樣了。

戚桉的期待太高，他害怕他會感到失望。

許是他一直沒有回答，戚桉撇了撇嘴，又縮回他的懷裏，悶聲道：“算了，我不在乎。”

這時裴歲聿才意識到，他一直忽略了，戚桉只是想找到這個人而已，至于如何變化，都不會改變他在戚桉心裏的位置。

想明白這一點，裴歲聿心裏又酸又甜，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

戚桉卻又開口問：“算下來，那個時候我六歲，那你……”

這下裴歲聿着實愣了一下。

如果那個時候戚桉六歲，那裴歲聿正值七歲。

那是一段他不願回想的歲月，他的母親精神越來越不正常，最後撒手人寰。

裴歲聿想起來了，那個時候正是母親離開沒多久，他和裴歲初來到母親生前一直在捐助的福利院。

那時候他對一切都漠不關心，只記得第一次見到李濂光就不喜歡，一個人遠離人群，來到了院長辦公室，看見了正努力踮起腳尖勾桌上的什麽東西的小孩。

他一眼就看見筆筒裏有什麽，也一眼就看透那個孩子想做什麽，他沒什麽情感，只是當時恰逢母親過世，再怎麽沒有情緒，對于七歲的孩子來說還是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陰影，所以他出聲制止了這場自殘，拿走了那個筆筒，最後将其帶回A市丢掉了。

不過他是真沒想到當初那個孩子就是戚桉。

他知道李濂光的德性，知道戚桉在孤兒院裏吃了很多苦，也知道戚桉心裏有一點問題，但是怎麽也沒想過戚桉有過自殘的想法。

畢竟在他眼裏戚桉對生活一直都很積極，錢少了就減少娛樂、少吃一點，工作丢了就再找，他一直在很努力的生活。

所以當時裴歲聿會跟着戚桉走，不止是因為戚桉是從母親資助的福利院裏出來的小孩，更是因為他身上的韌勁。

和野草一樣，生生不息。

他的寶貝到底經歷過什麽？裴歲聿後知後覺地感到心疼與自責。

可是現在讓他心疼的人反倒憐愛起他來了。

戚桉擡起眸看向他，濕漉漉的眼裏滿是心疼。

裴歲聿笑起來，親了親他的嘴唇，說：“我沒事。”又親親鼻尖，“你也沒事。”最後輕柔地吻上了他的眼睛，輕聲說，“我們都會沒事的，親愛的，漂亮的眼睛要流幸福的淚水。”

就因為這句話，戚桉再次把控不住，眼淚一滴接一滴地往下掉。

“你真的……很讨厭。”他抽泣着，卻笑起來。

最後還是裴歲聿手動幫他止住淚水，說：“本來就宿醉，等會兒頭更痛了。”

戚桉癟癟嘴，說：“都怪你。”

裴歲聿點頭認下：“都怪我。”

戚桉笑起來，又想起來電話裏的內容，問：“她是誰啊？還有裴知德……”

裴歲聿表情沒什麽變化，回答：“我們家最年長的一位阿姨，是我母親招來照顧我的，母親去世後，她找來的阿姨全部被辭退了，只有她被裴知德留下來了。”

戚桉點點頭，難怪會知道裴歲聿的小名。裴歲聿繼續說，回答第二個問題：“裴知德那邊我今天要去一趟，很快回來，不用擔心。”

戚桉知道他能處理好，再次點了點頭。

正好，他也還有一件未完的事。

前幾天，A市的監獄給他打了電話，說李濂光想見見他。

李濂光去年被判了刑，各種罪證被挖掘出來，還卷入了一場命案，證據确鑿，要在牢裏蹲一輩子了。

戚桉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去。裴歲聿知道他的決定，沒有幹涉，只是安排小齊接送。

檢查證件後，戚桉被帶進探訪室，李濂光坐在一個窗口前，臉上布滿皺紋，整個人十分憔悴。

看見戚桉時，他的眼睛才轉動起來，停在男生身上。

戚桉拿起話筒，李濂光開了口，聲音嘶啞得不像人能發出的聲音：“小七。”

“嗯。”戚桉應了聲。

李濂光眼睛裏閃過一絲水光，說：“對不起。”

戚桉面無表情地看着他，沒有吭聲。

李濂光整理好情緒，這才繼續說：“我把你叫來，是因為我有很多話想和你說。”

戚桉垂下眼，開口：“但是你挑了句最沒必要的。”

對不起，輕輕重重三個字，誰都能說，但是曾經那些傷害，又怎麽能夠彌補呢？

李濂光愣了下，急忙說：“你聽我說，我知道我錯了，大錯特錯，我犯過很多罪，可是想來想去，我最對不起你。”

戚桉搖搖頭：“不是，我受不起，請別這樣說，那些被虐待的孩子、被毒品殘害的村民、失去親人的家庭、還有失去性命的亡者，哪一個不比我辛苦？”

李濂光說不出話來了，戚桉也就沉默着。

寂靜蔓延了幾千裏，李濂光終于想到了什麽，悻悻地看向戚桉，小心地開口：“小七，你能幫我帶一句抱歉給歲聿嗎？”

這下戚桉頓住了。

李濂光還在說：“這幾年他一直在資助福利院，他也給過我提醒，可是我……”

戚桉緊蹙起眉，神情犀利，冷聲問：“拿了多少錢？”

李濂光被他看得頭皮發麻，低下頭，小聲回：“數……數不清了……”

“給我慢慢數！”戚桉的聲音驟然提高，帶着愠怒道，“一筆筆都給我數清楚！”

李濂光被吓了一跳，一旁看守的警員也朝他們給出提醒。

戚桉出來的時候，渾身都是顫的。

三千五百萬……

十五年，李濂光從裴歲聿手裏拿走了這麽多錢。

怎麽能還的清？

小齊看出他不對勁，問了幾句，但是戚桉統一默不作聲。

小齊只得作罷，将戚桉送回家後，立刻給裴歲聿打了電話。

一個小時後，裴歲聿趕了回來。之前他一直在處理裴知德的遺産，除去給裴歲初和裴珉的，其餘的錢財全部捐給了社會。

接到電話他就趕了回來，一推門就見戚桉失魂落魄地蜷在沙發上，呆愣地看着他。

他慢慢靠近，戚桉的眸子像是忽然有了焦點，看着他，嘟囔道：“傻瓜。”

裴歲聿懵了，可很快，他弄明白了前因後果。他笑起來，在戚桉身邊坐下，伸出雙臂環住他，說：“這沒什麽。”

戚桉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拿出手機細算自己幾年才能還清這筆巨資。

裴歲聿依然笑着，奪走他的手機，擡手刮了下他的鼻尖，說：“真沒什麽，我們是戀人，你不需要還。”

戚桉卻異常堅決：“要的，戀人也要還，再說你給他錢的時候我們還不是戀人呢！你不要攔我！”

裴歲聿無奈地看着他，最後輕咬了下他的下唇瓣，開口說：“那就等你身價過億，等到那一天，一次性還清，我們之間就再沒有隔閡，我們會永遠在一起。”

戚桉怔住了，可很快嘴唇再次被堵上，他撞進那雙墨黑的眸子，眼波溫柔地将他包裹。讓他感受到，他這麽黯淡的生命裏，也有明燈指路，也會有這麽一個人，摧枯拉朽地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