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山神新娘(九)

第9章 山神新娘(九)

“撲通撲通——”蘭淺聽到了自己過速的心跳聲。

随時會被吃掉的驚悚籠罩着他,他的意識疼到宛如被烙鐵燙。

“撲通撲通——”

不息的心跳聲中,他逐漸聽到轟隆隆的雷聲和瓢潑的雨聲,混雜着“噠噠噠”的腳步。

這個時候跑回來的,只能是和樓亭一起去村口找路的人。

現實的聲音被他聽到,說明耳朵裏的觸肢撤走了。

蘭淺費力睜開濡濕的眼睛,樓亭果然已變成人形。周圍沒有暗影和觸肢,地板上也沒有腐蝕的洞。

之前的猜測沒錯,怪物擁有逆轉時間的能力。

“好大的雨!”

“見鬼,我渾身淋濕了要馬上換衣服。”

兩個女生一前一後進了屋。

精神污染消失後,暈倒的喬一翰和武馳也慢慢醒來。

他們全都看到了讓人驚詫的一幕——樓亭抱着蘭淺都不夠,竟攥着他的手,伸出舌頭在舔他的指縫。

蘭淺的指縫依稀殘留着一點點紅色血跡,被樓亭認真舔去,那沉醉的模樣,好像在吃甜美的冰淇淋。

享受而沉浸,癡醉而沉迷,旁若無人。

蘭淺修長白皙的手指被舔到晶瑩。

大夥臉上都露出無法接受的表情。

只有喬一翰,看到了蘭淺被樓亭挾制,根本動彈不得;看到他半睜半阖的眸子淌着水光;看到他因輕咬而變得嫣紅的嘴唇,臉上也如晚霞般紅潤。

鼻尖嗅到了鋪天蓋地的血香,甘美的香味屠戮他的嗅覺,讓他深深着迷。

要搶,一定要把蘭淺搶過來!

蘭淺原本就不在意旁人的眼光,死亡當頭,更不會在意無益的小事。

他早就預判到,樓亭會在人前做更多出格的事,舔手指雖然變态又情澀,比他設想的情況已好得多。

樓亭舔完,收回每一個味蕾都歡欣的舌頭,往角落的武馳瞥了一眼。

蘭淺敏銳地發現了其中的不尋常。

要知道,樓亭就像有某種窺視癖,只想盯着獵物,龍雪羽那樣的美貌都不能讓他側目。

武馳在他眼中,應該只是低劣的肉塊。

不對。

一道靈光閃過,蘭淺恍然大悟。

是武馳用了偷竊技能,割破了他頸部的動脈,試圖竊取他的鮮血,才招來樓亭的仇恨。

蘭淺表面不見任何異常,內心深處卻久違地振奮。

知道武馳的技能是偷竊時,他就想找對方測試。

可自己的“隐血”這麽兇險,萬一真被武馳偷過去,會連累對方喪命。

沒想到武馳主動對他釋放技能,歪打正着。

技能只偷走血液,偷不走他的血脈。

說明“隐血”和他深度綁定,他很可能是這個技能獨一無二的擁有者。

唯一意味着稀缺。

樓亭從未說過他是“最好的”“最美的”食物,只不知真假地說過上瘾,仿佛他除了比尋常食物香一點兒以外,并沒有特別之處。

眼下,他有了一個大膽猜測。

他的血液獨特又無法複制,他很可能是樓亭吃過的最美味食物。

他很重要,讓樓亭意識到這種重要,他就有和怪物博弈的可能。

渺小與偉大抗衡,低等與高等對峙,這怎能讓他不激動亢奮!

蘭淺最輕微的情緒變化,都通過香味的改變,被樓亭感知。

他收回視線,低下頭,愛不釋手地伸出猩紅舌頭,舔蘭淺的耳後。

喬一翰看着這畫面,背在身後的右手緊緊握拳,戾氣暴增。

連說話,都帶着一股山雨欲來之勢,“你們在村口發現了什麽?”

郁卉回神,低落道:“到了村口,那輛中巴車不見了,到處找都沒有。不管我們怎麽走,都會回到渡人村那塊石碑。手機沒有信號,裏面的指南針也失效了,我們就像在迷宮裏打轉,根本出不去。你們這邊有收獲嗎,為什麽蘭淺一副虛弱……”

喬一翰煩躁地打斷:“怪物出現了。”

幾人都是一驚,“什麽?!怪物哪去了?”

喬一翰不客氣地問:“知道有什麽作用,你們現在要沖上去和怪物拼命,還是去送死?”

大家臉色都很難看,不敢反駁,只敢低聲讨論。

蘭淺轉頭外望,過大的雨勢把能見度變得很低,遠處的青山綠樹被水霧覆蓋。這樣的暴雨,他們除了原地等待,別無他法。

他有些疲憊,起身往房內而去,被樓亭一把抱起。

剛換的衣服又被粘液濡濕,沒有別的衣服可換。

可他沒有和怪物抗議的權利,默默靠在樓亭的肩膀,閉上了眼睛。

喬一翰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們的背影,胳膊上都是因忍耐而暴起的青筋。

他畏懼樓亭,不敢上前搶人,一口氣只能往肚子裏生吞。

等卧房的木門關上,他不顧叽叽喳喳的龍雪羽三人,揪住武馳的衣領往裏拖。

“瀚哥,你、你幹嘛?”

“還問我,你自己做了什麽?”

做了十幾年兄弟,武馳的反應騙不了人。

樓亭看那麽一眼,武馳就面色發白,慌慌張張。眼睛四處亂轉,如坐針氈的模樣,明顯是心虛。

他,就是造成蘭淺受傷的罪魁禍首。

想到蘭淺血流不止的模樣,喬一翰怒不可遏道:“你在搞什麽飛機,你對他怎麽了?”

武馳知道自己騙不了對方,梗着脖子道:“沒什麽,我就是、就是偷了一下他的技能,這不是想試試能不能偷技能嗎。”

被喬一翰咄咄逼人地看着,他也來了火氣,“瀚哥,他給你灌了什麽迷魂湯,你怎麽那麽維護他?你願意保護他,讓自己的兄弟去送死嗎?為什麽,昨夜你還讨厭他,讓我去山神廟把他吊起……”

喬一翰冷笑一聲:“誰說我讨厭他的?”

風陡然變急,吹開了木框的窗戶。

“嘭!”玻璃被大風吹出,噼啪墜落,碎了一地。

陡然之間,天黑得如同暗夜,伸手不見五指。

視線裏出現了朦胧的輪廓,軟滑的東西在“吱吱吱”地糾纏蠕動,擦着武馳的身體而過,留下一片粘液。

他毛骨悚然,被吓得半邊身體不能動,幹咽了一口口水,試探性叫道:“瀚哥?”

一道閃電,短暫照亮了眼前。

呆滞的武馳看到,面前高大男生的眼睛,變成了恐怖的豎瞳。

“啊啊啊!”

連續不斷的凄厲慘叫響起。

“武馳!”

緊随其後的,是喬一翰的驚呼。

“砰!”有重物落地,繼而是粗啞笨重的拖行聲。

堂屋的幾人急忙沖入,在極暗的天色中,看到一團巨大的,宛如巨蟒的黑影。“巨蟒”翻湧蠕動着,呼吸間從半人高的窗戶鑽出,消失在雨裏。

“武馳,喬一翰?”

腥氣和血腥氣濃得人發暈,他們捂住鼻子,驚懼到不敢靠近。

甚至連喊第二聲的勇氣都沒有,被可怕的未知冰成一座雕塑。

“噠噠噠——”

某種液體低落在地上的聲音,粗暴地拉扯着所有人的神經。

烏雲散開,天空亮起,室內一切清晰可見。

不用回答,他們也能看清房裏的模樣。

水泥地板滿是渾濁黏液,濃濃的腥氣就是從其中散發而出的。

彙成一條小溪的鮮血掩蓋在粘液之下,裏頭還夾雜着破碎內髒的肉末,從屋內延伸到窗臺,觸目驚心。

一只打滿黑色耳釘的耳朵,孤零零地躺在血跡和粘液中。

“嗚呼呼——”風聲像啼哭的嬰兒。

龍雪羽狂嘔不止,郁卉也吓到眼球暴凸,丢了魂一般呆愣,面色慘白。

她們是頭一回見這麽多血,第一次見這種殘暴的作案現場。

血味和腥氣交織的味道,淩遲着每個人的嗅覺。那一雙雙被吓到無神的眼睛,顫抖到無法閉合的嘴唇,如同被汽車燈光吓到僵直的青蛙。

蘭淺也過來了,站在最後,徑直看向跌坐在地上,失魂落魄的喬一翰。

他的褲子被黏膩濕滑的液體打濕,腳邊有一道明顯的滑痕,很明顯是摔倒在地。

應該是第一個察覺到武馳不對,想把人救出,但晚了。

縱然心中冷硬,蘭淺也有種說不上的悲涼。

不一樣的、幹燥清爽的香氣,俘獲了在他身旁的樓亭。

樓亭的舌頭化為觸肢,貪婪地吸取着空氣中馨香的分子。

怪物滿足到欣然,舔過蘭淺的耳垂,飄出一聲含着怒氣的感嘆:“低等的人類,竟敢浪費我最美味的食物,該死。”

房內傳來壓抑的哭聲。

郁卉更堅強一點,沖到窗臺邊,哽咽着大喊:“有人嗎?有人幫幫我們嗎?我們一位同學失蹤了,快報警……”

說是這麽說,但所有人都知道,以地上那種驚人的出血量,武馳已經沒了。

雨漸漸停了,只餘絕境中的人類兔死狐悲。

蘭淺不想再看,轉身打算回房。

誰知,沒走兩步,倪成志神情激動地沖到他面前,抓住他的手臂。

“蘭淺,我們逃吧!我受不了了,再不逃,我們都會死在這裏。剛在路上碰到司機了,他好臭,那種死魚爛蝦的惡臭,比樓亭還難聞,熏得我要死。我好害怕,為什麽,為什麽我會來到這裏,為什麽我這麽倒黴……”

蘭淺心頭重重一跳。

他沒想到,倪成志受了刺激之後,竟當着樓亭的面說他難聞。

蘭淺清楚知道倪成志是什麽樣的人,猜到他如果知道樓亭是怪物,會害怕得在樓亭面前露餡,做出找死的事兒來。

沒想到,他千防萬防,倪成志偏偏這時候犯蠢。

他極快甩開倪成志的手臂,機敏地攥住樓亭的手,低斥道:“倪成志,你胡說八道什麽!”

倪成志委屈地解釋:“你不信我嗎?”

他的嗅覺得到過強化,敏感到一點點氣味到不會錯過。普通人都覺得熏天的鐵鏽味和腥味,不亞于對他的酷刑。

持續處在高壓之下,受到不可斷絕的嗅覺折磨,面對他最信任的蘭淺的質疑,他的理智徹底崩塌。

他歇斯底裏地說:“我真的沒有騙人,村民都好臭,像死了的屍體。樓亭雖然不臭,但他身上腥氣好重,連帶着唯一沒有氣味的你身上,都沾上了他的腥味。蘭淺,不要和樓亭站在一起,他好惡心,我們一起逃吧,逃離這個吃人的地方!”

蘭淺的心突突直跳,倪成志每說一個字,都在死亡的雷區蹦迪。

樓亭獸性大發,震暈其他人類,差點失控吸幹他的畫面歷歷在目。

時間忽然過得極慢,每一分每一秒,恐懼都像刀子一樣生生割着肉,他牙關咬得生疼。

倪成志當着所有人的面說樓亭有腥氣,等于直接揭下怪物的面具,明晃晃告訴大家他不是人。

等等。

他描述樓亭有腥氣,司機等其他村民有臭氣。

這兩種味道截然不同。

昨天進副本時,樓亭阻止司機靠近,司機看樓亭的目光很不客氣。

靈感如煙花炸開,蘭淺确定了一件重要的事。

這個副本叫“山神新娘”,樓亭是和他們同行的普通游客,和山神沒有一點關系。

可以斷定,村裏還有第二只怪物。

真正能庇佑人類的山神,怎會放任村民身上有“屍體般的臭氣”,怎會把小孩變得那麽詭異,倒挂在房梁上爬行。

極有可能,第二只怪物,就是山神自己。

黑不見底的長夜中,出現了一點微弱的光亮。

欣喜混雜在驚懼中,讓蘭淺心跳加速,眼眸晶亮。

另一只怪物,就是殺死樓亭的關鍵。

渺小的人類,被看不起的低等造物,從被觸肢含在嘴裏吸血那刻起,就想殺死怪物。

死了不夠,最好将怪物千刀萬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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