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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2章 第二章

這次回錦城并不在溫越近兩年的計劃之內,若不是得知養母許黎去世的消息。

許黎是溫越名義上的養母,常年外出,和溫越相處的時間很少,溫越離開錦城後的九年裏,見面的次數更是一只手都數的過來,算不上有多深厚的母女情。

但她也是路家那些長輩中,除了早早過世的路老爺子之外,唯一真心待她的人,在她無助的時候曾伸出過援手的人。

此次回來幫忙完成遺願,當是報恩。

希望不要有什麽節外生枝的事情發生,溫越心裏嘆了口氣,雖然她知道大概率不會簡單。

錦城的夏季多雨,夜裏剛下過一場雷雨,清晨又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蓉山後的這一片墓地,能埋葬在這裏的非富即貴。

來參加許黎葬禮的人不少,多是路家生意上的合作夥伴。儀式還未開始,人們各自攀談,對這些世家之人而言,紅白事都不過是交際的場所。

溫越執一把黑傘,着一身黑裙,襯得肌膚如皚皚白雪。她出現在墓園門口時,吸引了不少目光。

溫越穿過人群到了路博濤身邊,輕聲喚道:“父親。”

她并不願意叫這個人父親,但如果嘴上吃點虧就能避免更多麻煩事,她還是可以這樣做的。

“來了。”路博濤年近花甲,鬓發半白,似乎是因為失去愛妻過于悲痛,肅穆的臉上幾乎沒有血色。

“今年年初的時候,阿黎就和錦城美術館簽了約要辦展,開展時間定的下周末。”路博濤望着墓碑,照片上年輕的許黎正笑的燦爛,“我會讓畫展如期舉行。”

他問:“你手中可有她的作品?”

溫越搖頭。

許黎是一名的畫家,主攻方向是油畫,年少時便成名,而且靈氣充沛,幾十年來似乎都沒有瓶頸期,可流傳在市面上的畫很少,千金難求。

溫越說謊了,她其實有許黎的畫作,總共四幅,只是那些都不是油畫,而是潑墨山水。它們也不屬于她,她只是暫時保管,明年三月三的時候要到約定的地方交給另一個人。

溫越和許黎最後的通話在兩個月前,許黎說最後兩幅畫已經畫好,下次來紐約會帶來。

可還沒等到來紐約,許黎就在一個雨後的清晨暈倒在地,再也沒能醒來。

“儀式快開始了,讓我和阿黎再單獨說幾句。”路博濤說道。

溫越默默往後退了十幾步,才注意到路博文和程詩雅。

她禮貌地打了聲招呼:“叔叔嬸嬸,好久不見。”

路博文點點頭:“小越,好久不見。”

溫越掃了眼四周,用漫不經心的語氣問道:“阿煥呢?”

路博文和程詩雅的臉上閃過一絲尴尬。

總不能直說因為她來了,所以他們才沒讓他來,還未來得及開口,溫越就從他們的表情推測出了。

“我母親一向疼愛阿煥,”她的語氣裏沒有絲毫情緒,“不必介意我這邊。”

程詩雅連忙解釋:“之前守靈時辰煥一直……”還未說完便覺不妥,這樣似乎是在責怪溫越沒來守靈,一時間氣氛有些凝結。

好在儀式很快開始,溫越作為許黎名義上的女兒,全程排滿事務,無暇與路博文夫婦再交流。

葬禮結束,雨過天晴。賓客散去後,溫越跟着路博濤坐車回路家大宅。

當記憶裏的雕花大門出現在眼前時,溫越有些恍惚。

她在這裏度過了童年和青春,這裏也曾是她的遮風避雨之處。

後來卻發現這裏根本不是家,最終落荒而逃。

溫越跟着路博濤走進主樓客廳,再無旁人後,溫越喚道:“路伯伯。”

路博濤負手看着牆上的全家福,久久不語。

溫越也不催促,只是和他一起打量着照片。照片有一些年頭了,即便有玻璃框保護,邊角也依舊有些泛黃。

畫面的中間是一個老人,旁邊分別站着兩對年輕夫婦,最前面有兩個孩子,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手牽着手,女孩微抿着嘴唇,是标準的微笑,五官上依稀能看到和現在溫越的相似之處,男孩的笑容則十分誇張,一雙琥鉑色的眼睛亮如繁星。

大約十分鐘過去,路博濤緩緩開口:“抱歉,小越,錦立的股份,我不能還給你。”

“當年既然給了你們,我就不會收回。”溫越語氣淡然。

“不,那本應該是你的。”路博濤轉過身,從西裝口袋裏掏出兩張支票。

“這兩張,一張是按照今年年初最高時雙倍折算的股份,”他伸手遞向溫越,“另一張是你大學時打來的錢,還有阿黎這些年賣畫的存款,她跟我說過,如果有一天她不在了,就留給你。”

錦立集團是路家的家族企業。

錦城位于盆地裏的平原,江河彙流之處,水土豐饒,各路商賈來來往往,自古繁華。

路家自民國時期就在錦江邊開客棧,改革開放後,當家的路君慶把客棧發展成酒店,酒店開成連鎖,最後成立了錦立集團。

路君慶年輕時當過一段時間的兵,和溫越的爺爺溫崇山是戰友,一場戰鬥中,溫崇山為掩護路君慶被炸斷了一條腿,只能回家鄉擔任文職。

溫崇山妻子早逝,一個人把孩子拉扯大。溫越的父親當了緝毒警,和溫越的母親在警隊一見鐘情,兩人在溫越七歲的時候犧牲。

溫崇山接受不了這樣的打擊,一病不起,在撒手人寰前把唯一的血脈托付給老戰友。

路君慶感念戰友的恩情,把溫越接到路家生活。出于對戰友一家的尊敬,路君慶沒有讓溫越改姓,但名義上是讓自己的長子路博濤收養了她。并且為了保障溫越的生活,在自己去世前,立下遺囑留給了溫越不少股份,路博濤代為保管,等她成年後繼承。

溫越高中畢業後就把這些股份還給了路家,路博濤按照當時的價格打到了她卡上,卻被她原封不動地退了回來,後來路博濤又轉了幾次,溫越退了幾次後幹脆把當時的卡給注銷了。大四的時候又寄來一張數額不小的支票,說是還路家的撫養費,算是徹底一刀兩斷。

溫越并沒有伸手接:“您說笑了,你們把我撫養長大,給我提供最好的教育資源,我已經很感激了,怎麽還能要這些。”

“我知道你靠着自己的努力已經闖出一片天地,這些對你而言已不算什麽。”路博濤說,“但該是你的,就是你的。”

他上前一步,就要把支票塞到溫越手中。

“而且辰煥的事情,是我們當時沒管好他……”

原來是在趕人。

溫越微眯起眼睛。

路博濤怕她影響到路辰煥,希望她盡快離開。

路博濤和許黎曾有過一個孩子,可惜夭折了,他們沒有再生,路博文和程詩雅的獨子路辰煥就成了路家唯一的孫輩。

路辰煥比她小半歲,被全家上下從小寵到大,捅了天大的簍子都有人兜着。即便現在已經成年這麽久,這些家長還是無條件地護着他。

白送上門來的機會。

看來她也不必拐彎抹角了。

“路伯伯,”溫越背過手,避免他把支票硬塞進自己手裏,她轉移話題,“我想去許姨的畫室看看。”

路博濤眼神微閃,頓了一下,道:“畫室的門鎖前天壞了,還沒有來得及找人來修理。”

他的反應在溫越的預料中,如果可以說動,她并不想用別的手段,畢竟誰都不想浪費時間去折騰。

溫越用輕嘆的聲音說道:“我本想去找一找當年阿煥給我畫的幾張肖像,那是他送我的禮物,當年沒有帶走,一直惦念着,可惜這次回來事情太多,不一定能再來,看來只能讓阿煥有空的時候捎給我……”

路博濤眉目間屬于長輩的慈愛消失殆盡。

路博文夫婦年輕的時候專注于他們的科研事業,世界各地跑,不怎麽管教路辰煥,路博濤關照路辰煥的時間比他父母還要多,幾乎把路辰煥當做自己的親兒子,而路辰煥跟他,也比跟自己的親生父母親近。

這時,門外忽然傳來争執的聲音。

“不是讓你今天別回來!”

主樓門前,程詩雅看着面前的人,眉頭擰緊。

年輕男子一身休閑裝,雙手揣在褲兜裏,慵懶的倚着門框。他的眉眼和她有兩三分相似,不過瞳孔的顏色卻比她淺很多,近似琥珀。

“媽,再皺眉皺紋就不可逆了。”他的語調十分輕快,帶着笑意。

程詩雅心中怒火騰起,她萬萬沒想到這幾天來千叮萬囑,路辰煥還是回了路家大宅,幾步上前推搡着兒子往外走,“你平常幾個月不着家,非要在這今天回?”

她壓低了聲音,語氣卻無比焦急:“溫越又待不了幾天,何必鬧得這麽尴尬?而且她現在可不像當年……”

路辰煥依舊笑嘻嘻的,眼裏卻湧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寒意,他的聲音大了起來,“大伯!”

他不顧母親的阻攔,一把推開大門。

年輕男子逆光而立,周身是掩蓋不住的恣意張狂。

溫越倏然恍了一下神。

路辰煥沒有看溫越,大步上前和她擦肩而過。

一陣薄荷的清香飄過溫越鼻尖,味道很熟悉,她想了好幾秒,才想起是年少時她經常給他買的洗發水的味道。

路辰煥走到自己大伯父面前。

路博濤輕斥道:“這麽大的人了,怎麽還如此冒失。”

路辰煥瞬間收斂起身上張狂的勁,換上一副乖乖的表情:“我聽說阿越姐姐回來了,就來看看。”

卻不回頭,只是含笑看着眼前的長輩。

路博濤心中暗惱,面上卻不動聲色:“你們姐弟兩确實好久沒見,是該好好聚聚,咱們一家人先吃頓飯。”

路辰煥得到滿意的答複,終于回頭看向溫越,揚起嘴角,挑了挑眉:“阿越姐姐,好久不見,我很想你。”

溫越笑不及眼底:“我也很想你,阿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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