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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窗外鑼鼓喧天鞭炮齊鳴, 歡慶的唢吶銅鼓之聲不絕于耳,繡房之內, 漆紅門窗四處都貼着雙紅囍,一面半人高的落地銅鏡當中,照出新娘子曼妙的身影。
身着正綠喜袍的洛靈犀轉了個圈,站在一旁的段漫染萬分捧場地誇贊道:“咱們的新娘子真真是漂亮,這乍一看,還以為是天仙下凡來了。”
“段免免你夠了。”洛靈犀臉上飛起紅霞,一半是羞的,一半是被喜袍襯出來的,“當心半月後你和林世子的婚宴, 我也拿這些話來逗你。”
冷不丁提起被人林重亭和不久後的婚事,段漫染頓時難為情噤了聲,她輕咳一聲,岔開話題道:“你轉過身來,讓我瞧瞧你這身裙子可穿好了?”
這種事情, 原本該由送嫁的喜娘來做, 但洛靈犀樂意在上喜轎前再同小姐妹膩歪半會兒, 将閑雜人等都轟了出去, 眼下自然只能由段漫染親自代勞。
洛靈犀再次轉過身,看向鏡中的自己,嘴裏帶着幾分不滿地嘟囔着:
“就這身喜裙有什麽好看的, 你是不知道, 先前我去彩雲鋪看料子時,她們的繡娘正在趕一身喜服, 那上頭的花樣, 比我這身還要好看成百上千倍, 說是巧奪天工也不為過,可惜這身裙子已趕制出來,否則我非得要和那套一樣的才成。”
洛靈犀身上的婚裙,乃是由宮中尚衣局最頂尖的繡娘親手縫制,金絲銀線貫穿其中,鑲嵌數不清的珠寶,流光溢彩奪人眼目,比它還要好看上成百上千倍的喜裙是什麽樣,段漫染想象不出來。
洛靈犀給她描述:“反正那喜裙的花樣可新鮮了,上頭才不是什麽俗氣的龍鳳呈祥比翼雙飛,而是葡萄藤紋,還有雪蓮花樣……湊到一起,像是給畫上的仙子才穿的。”
“是嗎?”段漫染心中不由得生起幾分羨意,“也不知是哪家的女子這般幸運,能穿上那樣的喜裙。”
二人正說着,外頭響起喜娘焦灼的催促:“洛小姐,迎親的新郎官快要來了,你還是讓老身進來替您拾掇吧。”
洛靈犀嘴一癟,她舍不得和小姐妹分開,卻也知道今日不是自己任性的日子。
她回過頭,尚未來得及說什麽,卻見段漫染已微微紅了眼,當真跟一只受了委屈的小兔子般。
“好了。”這下反輪到洛靈犀安慰她,“我這是去嫁人,又不是去送死,再說,就算我成了婚,咱們也是一輩子的好姐妹,你若是想我,就到王府來尋我便是,或是……我到林府去尋你也成……”
被她這般逗弄,段漫染又羞又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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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何她想不出什麽反駁洛靈犀的話,只得輕輕咬唇:“不同你說了,我先出去了。”
說罷,段漫染頭也不回地打開繡房門,逃也般急走了出去。
外頭到處都是女客,段漫染原是想喚上雪枝一起到宴席上去,卻沒瞧見她的影子。
平日習慣了雪枝伺候,若是沒有她跟着,獨自一人只覺無趣,段漫染目光左右逡巡着,尋找她的身影。
好在她很快就看到雪枝從西邊的游廊拐角處走了出來,她步履匆忙,似乎遇見了什麽着急的事,只顧着悶頭往前走,連段漫染也不曾瞧見。
“雪枝!”最後還是段漫染喚住了她。
雪枝如夢初醒,朝她看過來,規規矩矩地福身:“小……小姐。”
“你做什麽去了,方才怎麽沒瞧見你?”
段漫染随口問道,卻見雪枝似早有準備,捧出懷中雪白的狐裘:“昨夜雨大,這涼氣一日比一日重,奴婢恐小姐着涼,去馬車上取了狐裘來,您可要穿上?”
段漫染沒有多想,任雪枝給她披上裘衣,她打了個哈欠:“昨夜何止雨大,那雷聲也是吓得我半夜沒睡着,咦……這狐裘上真香,可是換了新的香料?”
說着,段漫染認真嗅了嗅:“好像是從西域傳來的熏香才有這味道。”
替她系衣帶的雙手一頓,雪枝這才開口:“興許是哪個丫鬟換了香料,等奴婢回去問問。”
還不等段漫染回答,她又道:“明日便是林公子上門送聘禮的日子,姑娘可想好要穿哪身裙子,還是奴婢替你去彩雲鋪走一趟,看可有新衣裳出來了?”
段漫染忘記了自己原本要說什麽話,她唇角微微勾起,卻故作滿不在乎的口吻:“随便穿什麽都成,不過是迎聘而已,哪用得着那般大張旗鼓。”
.
翌日,段漫染難得起了個大早,将衣櫥當中的裙裳都試了個遍,經歷一個多時辰的挑挑揀揀,終于挑出一身還看得過眼的豆綠绉紗留仙裙。
接着是由雪枝親手為她盤的雙蟠髻,到了選擇佩戴的頭飾時,段漫染又犯起難來了。
若是這雙銀蝶發夾,似乎太素淨,若是點翠寶簪,又顯得太莊重,換成金累絲鑲寶荷蟹釵,光芒又太耀眼……
選來選去,她索性眼一閉,随手在琳琅滿目的金銀簪釵當中點下去:“就這個吧。”
雪枝剛替她簪上選好的流蘇步搖,外頭有丫鬟來通報:“姑娘,林府世子已到正堂來了。”
段漫染眼皮一顫,旋即她若無其事開口:“我知道了。”
等段漫染趕到正堂時,林家送來的聘禮已擺滿整間屋子,幾乎是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比起當初納吉之日,範府送來的聘禮,簡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段漫染自然是一眼就瞧見正在同爹爹說話的林重亭。
少年身着淡竹色直裰長袍,他身形單薄,無論穿什麽都是長身玉立的風姿,二人挨得近了,衣上顏色相仿,倒像是刻意約好的般。
段漫染悄然抿唇,移開目光看向二老:“爹爹,娘親——”
少女嗓音清脆,恰似枝頭莺啼,林重亭話說到一半止了聲,她回頭看去,一時竟忘記此舉稱得上無禮。
幸而段明瑭一顆心也只落在女兒身上,樂呵呵地同她招手:“免免,到爹爹這兒來。”
段漫染移步到父親身旁,只聽他道:“既然免免來了,林世子大可将喜服送出來了。”
聽見喜服二字,段漫染生出幾分窘迫,手中不由捏緊絲帕。
按照臨安的習俗,新娘子出嫁時的喜服,要是自己從小親手縫制的。
只是窮人家的女兒忙着生計,哪有時間忙活這個?富貴人家的小姐,也斷然吃不了一針一線将眼睛都熬壞的苦。
于是漸漸有了條不成文的規矩——喜服由女子未來的夫家來定,只是稍稍缺衣襟處的花色,由新娘子在出嫁前畫龍點睛,親手補上去就行。
此刻聽到林重亭擇定的喜服要送上來,段漫染生出幾分不真實的感覺——她竟然當真得償所願,即将嫁給心心念念多日的少年。
是以放置在漆紅木盤中的喜服呈到眼前時,段漫染尚來不及多看,生怕對方反悔般扭頭道:“雪枝,将喜……喜服收好,放到我屋子裏去。”
“是。”雪枝慣于揣摩她的心思,端着喜服先走了。
接着,不過是爹爹與林重亭的幾句寒暄。
縱然半月之後段漫染就要嫁林重亭為妻,眼下卻還是該避嫌,她磨蹭着舍不得走,一旁段夫人委婉開口:“只怕你屋子裏這會兒該上早膳了,可不能錯過時辰。”
林重亭未曾看她,卻聽見身旁的少女輕聲嘆了口氣,她嗓音悶悶道:“女兒曉得了。”
接着,是段漫染輕手輕腳走出屋子,跨過門檻後漸行漸遠的腳步聲。
收回心思,眼前依舊是段夫人莊重的神色和威嚴目光:“這般隆重的聘禮,倒是有勞的林世子費心了。”
林重亭神色淡淡,似是沒有聽出來段夫人話中有話:“夫人謬贊了,段姑娘乃是在下未過門的妻子,理應由我上心。”
段夫人倒是沒有想到,少年看似疏冷如冰,竟是個沉得住氣的。
“如此也好。”段夫人悠悠道,“但願日後免免嫁到林家,林世子莫要忘了今日這番話。”
她這一番話,顯然是存了敲打林重亭的心思。
只有自家女兒那般少年慕艾的年齡,才會為皮相着迷,段夫人看的,卻是此人皮相之下,深不可測的心思。
不等林重亭答複,段大人卻開始打圓場:“難得賢婿來得如此之早,先飲杯茶再說。”
說罷,又催下人将上好的香竹菁茶奉上。
待飲茶寒暄過後,林重亭這才離開。
從段府的游廊下穿廊而過,園中已傳來臘梅初開時沁人心脾幽冷香氣,不曾瞧見花在何處,身後卻傳來略帶急促的腳步聲:“林重亭……你等等。”
她緩下腳步,任憑身後段漫染追了上來,站到自己跟前。
段漫染顯然是追得有些急,少女呼吸急促,粉白面頰之上沁出薄汗來,她來不及站穩,便将捏在手中的東西擡到林重亭眼前:“這個……是給你的。”
定睛一瞧,原來是一只香囊,看着隐約有幾分眼熟。
林重亭驀地憶起,先前在宮中的時候,少女也是這般,惴惴不安地想要将香囊送給她,卻被自己棄若敝履地不曾多看一眼。
掩在袖中的手指微動,林重亭身體的反應比大腦更快一步,将香囊接了過來。
她明顯能感受到,在自己接過的瞬間,眼前之人大大松了口氣,她眼眸彎起:“這香囊當中的冰片還有艾草,我已取出來,換成旁的香料,冬日裏挂着正好。”
她說這麽多,原是沒指望少年回應,誰知林重亭颔首,竟是低不可聞地嗯了聲。
段漫染頓時如同受到鼓舞,又道:“這香囊上的花樣,都是我親手繡的,你可不要嫌醜。”
林重亭垂眸,看清香囊上鴛鴦凫水的花紋。暗色的絲線隐在碧綠荷葉當中,瞧着并不顯眼。
所謂鴛鴦,乃是有夫妻愛侶之意。
從始至終,她都以為她是男子。
明知此事怪不得段漫染,林重亭卻陡然生出一絲沖動:“若是我——”
話說到一半,她卻是噤了聲。
段漫染睜着眼,臉上寫滿疑惑,看着少年明暗難辨的眼眸:“若是你什麽?”
“無事。”林重亭抿唇,“我還有事,先走了。”
段漫染點點頭,目送着少年離開的背影。
眼瞧他快要消失在門外,她鼓起勇氣,又大聲喊道:“林重亭。”
對方頓住腳步,卻沒有回頭。
“這些時日,我一定在家中規規矩矩繡喜服,等你來娶我。”
段漫染說這些話,原是沒指望他能回應,誰知自己竟聽見他不疾不徐的聲音:“好。”
朝陽金輝映出斑駁樹影,連綿多日的雨水消失得無影無蹤,今日難得是個晴朗無風的好天氣,空氣當中也是甜蜜的花香。
段漫染在原地站了許久,直到一片葉子啪嗒落到頭頂,她才如夢初醒,癡笑着回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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