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第52章
天剛亮時, 段漫染便被落在瓦片上細細的雨聲吵醒。
進來伺候的人不是雪枝,而是随行的雪葉和雪柳。
她們兩個暗衛出身, 自然比不上雪枝盤發的手藝,梳妝起來比往日要慢得多。
段漫染也沒有心思等,索性随手用銀簪将長發低盤起來,便等不及問道:“世子那頭可有消息?”
“回世子妃的話。”雪葉道,“世子大約是仍在治理水患,整晚都不曾回來過。”
段漫染對此并不意外,一路上來時,雨勢都不曾歇過,只怕一時半會兒是停不下來的。
心中惦記着林重亭那頭, 段漫染草草用過幾口早膳,讓雪葉備好食盒,裏面裝上熱騰騰的飯菜,再叫縣令府的管家帶她去白菱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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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安縣臨水而成,白菱灣正好是江流彙聚之處, 從上游而來的江水在此處盤旋, 遇到急彎, 一時半會兒錯不開, 再加上驟雨不停,渾濁的江水已将橋面和江邊的涼亭淹沒。
馬車無法抵達,只得在路口處停下來。
段漫染掀開車簾, 看見樓房夾道之中, 本該是通向低處橋面的石板路被洪水覆蓋,沿街的百姓披戴蓑衣, 拖家帶口不知要去往何處。
江水湃湧, 夾雜着泥土和雜草樹枝, 且愈發有上漲的趨勢,水邊不遠處有官兵把守,斥退看熱鬧的城民,以防有人掉下去。
段漫染沒有瞧見林重亭的身影。
帶路的管家忙去找那些官兵打聽,不一會兒回來同她道:“禀夫人,林大人眼下在離此地兩裏遠的堤壩處治水,不知我們可是要先回去?”
“不必。”段漫染沒有遲疑,“勞煩你帶路,帶我去見她。”
“這……”
管家似有幾分為難。
“可是到不了?”
段漫染問道。
“這倒也不是。”管家道,“只不過往堤壩處去的路已被淹沒,夫人若想去,只得棄下車馬,繞小路而行。”
話音剛落,眼前的車簾被人掀開,頭戴箬笠的女子在侍女的攙扶下走出馬車。
原本路邊停着的這輛馬車就夠惹眼,段漫染一出場,更吸引無數目光。
不遠處有道聲音響起:“娘親,那位姐姐跟廟裏的仙子一樣。”
婦人急匆匆打斷她的話:“休要胡說,仔細你的嘴。”
段漫染循聲望去,看到說話的乃是個小女孩和一位婦人,小女孩約莫六七歲,雙眼黑亮,被婦人牽着往前走。
此外,那位婦人懷中還抱着一個三歲的小男孩,背後背着尚在襁褓中的幼嬰。
看起來,她應該是三個孩子的母親。
段漫染站在原地,她頓了頓:“這位夫人且留步。”
雖說忙得焦頭爛額,但被這位一看就得罪不起的貴人叫住,婦人也只得停下腳步讪讪道:“小孩子不懂事亂說話,貴人莫要見怪。”
“您多慮了。”段漫染柔聲問道,“不知夫人要去何處,你家郎君呢,為何不陪在身旁有個照應?”
見她說話客氣,婦人也不似先前那般害怕,只一五一十答道:“民婦乃是這白菱灣的住戶,房屋都被水淹了,只得帶着孩子投奔城裏的親戚去,我家那男人……”
許是意識到這話說得不雅,她忙改口:“我家郎君聽說前頭堤壩搞不好要決堤,同官府的人守壩去了,也不曉得幾時才回得來。”
說着,婦人眼眶微紅:“但願莫要出什麽事才好。”
聞言,段漫染亦是心中酸楚,她扭過頭吩咐車夫:“老李,勞煩你将這位夫人和孩子送到她親戚家去。”
“這如何使得。”婦人忙道,“我那親戚家離這兒并不遠,就不麻煩貴人了……”
“便是你不怕淋雨,小孩子也淋不得。”段漫染道,“倘若風寒入體,豈不是成了大麻煩?”
婦人沒再推辭,忙道着謝,将懷中抱着的小男孩先放上了馬車。
她身旁的小女孩機靈,不用娘親抱自己,就手腳并用爬上了馬車車轅,回過頭對段漫染道謝:“多謝仙子姐姐。”
段漫染微微一笑,解下箬笠戴到小女孩頭上,小聲叮囑道:“下馬車的時候當心些,莫要摔着。”
待幾人都坐進馬車裏,段漫染又囑托車夫了幾句話,這才朝反方向走去。
.
從白菱灣到江邊堤壩處的小路,比想象中還要難行。
段漫染深一腳淺一腳,踩在泥濘和污淖當中,等走到時,一雙繡鞋早已沾滿泥污。
堤壩處果然忙得不可開交,除了官兵外,還有不少百姓推着獨輪車,往江邊運送整車的沙袋。
段漫染雖不曾親歷過洪災,但也曾在水經書上看到過,用沙袋堆積成牆,擋在堤壩處,能夠起到堅固堤壩的作用,便是潰堤,也可以擋住洪水。
段漫染再往前走,她看到站在堤壩高處的林重亭。
林重亭身着深綠官袍,她雙手負于身後,看向運輸沙袋的百姓,不知在想些什麽,就連段漫染沿着石階走上去都不曾察覺。
“夫君。”
段漫染出聲喚她,快步走上前。
林重亭回過身,唇角勾起一絲淺笑:“此處偏僻,我還以為免免來不了。”
雨線蒙蒙,襯得少年愈發肌如白玉,墨畫般的好看。
段漫染不覺耳熱:“原是不應該來打攪你的,只不過我想着夫君定沒有時間用膳,就帶了些飯菜來。”
只是壩上空空如也,連個坐的地方都沒有,手中的食盒也不知該放哪兒。
林重亭看出她的窘迫,伸手将食盒接過來:“有勞娘子,在此處用膳就好。”
說着,她将食盒打開,取出裏頭的飯菜,慢條斯理吃起來。
眼下也只能這般将就,段漫染彎下腰,替她撐着傘。
江水滔滔,二人一時間都沒說話,段漫染冷不丁察覺到不對勁:“怎麽只有夫君一人在看守,不見你的下屬還有松安縣令?”
“兵部的下屬領了命,到別處去了,至于縣令大人——”
林重亭眼底一閃而過的譏嘲,口吻卻依舊從容,“興許是有旁的事要忙也未必。”
“噢。”
段漫染點頭,沒有多想。
她将頭扭向一旁,看向幾百步之外,地勢低些的堤壩處,只見那處堤壩內的水面早已高過外頭的房屋,倘若一旦決堤,只怕壩外受災的百姓少說也要上千。
但願沙袋要有用才好,段漫染在心中默默祈禱。
林重亭不知何時已放下竹筷,順着她的目光望去——
堤壩很高,站在此看向低處的百姓,只見人頭攢動,如同蝼蟻一般,只是那些男人身着汗衫,打着赤膊惹眼得很。
身旁之人驀地出聲:“免免。”
“嗯?”段漫染回頭,見林重亭将碗筷将食盒裏收,垂着眼漫不經心問道,“你身上可有塗擦傷的膏藥,我想借來一用。”
說話間,段漫染不經意看見她掌心的血痕。
她忙抓過少年的手,只見她掌心一道道血線,似是被什麽割破的。
段漫染心中一顫,她又急又氣,連語氣都提高了不少:“你怎麽不早說,好好的怎會弄成這樣?”
又忍不住埋怨自己:“我随身哪裏會帶着這個,要早知道……”
“我沒有大礙,只是搬沙袋時不慎弄傷。”林重亭口吻輕松,“免免若沒有藥膏便罷了,遲早都會好。”
段漫染沒有察覺到她唇角淺淡的笑意,只覺得自己也跟着疼。
她抿唇,默了片刻後小聲道:“我倒是有個法子。”
“嗯?”
林重亭本是随口一問,不成想下一秒,少女雙手捧着她的手,柔軟的唇貼過來。
少年身形僵住。
靈活的舌尖溫熱潮濕,一寸寸掃過掌心,輕輕舔舐她的傷口處。
起初段漫染還有幾分難為情,但舌尖染上血腥氣息後,她便只惦記着如何才能讓林重亭的傷口好的快些。
舌尖掠過她的掌心細紋和薄繭,小心翼翼地找尋受傷的肌膚,不輕不重地吮吸。
林重亭呼吸驟然急促,眼眸當中化不開濃墨般的黑。
頭頂的傘不知何時早已落下,絲絲細雨落在兩人身上,将她們與周遭隔絕。
站在不遠處的雪葉和雪柳低垂着臉,只當做什麽都沒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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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堤邊上,陡然傳來噠噠的快馬蹄聲,馬背之上的兵部下屬翻身下馬,還未看清楚上頭的人在做什麽,便高聲道:“林大人,小的回來了。”
段漫染如夢初醒,猛地別過臉,松開林重亭的手。
少年極好地斂起眸中沉光,将人扶起來。
那位下屬已大跨步跑上來,拱手後對林重亭道:“大人果然料事如神,小的不辱使命,已命人——”
“有什麽事,都等會再說。”
林重亭淡淡打斷他的話。
“是。”答話的下屬難掩面上興奮,這才注意到一旁的段漫染,忙行禮道,“見過世子妃。”
“嗯。”
段漫染暗自慶幸江邊風大,将臉上的燙意都吹了下去。
她提起食盒:“既然夫君還有公事在身,免免不便打擾,就先回去了。”
說罷,也不等林重亭回話,她頭也不回地離開。
.
林重亭目光追随着少女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街巷盡頭,才回眸看向眼前的下屬:“交代你的事,可都做到了?”
“回大人的話,小的們昨夜按圖索骥,果真找到您說的那條河道,即刻命人将其與江流疏浚,眼下洪水俱已被引至萬波湖,不時便可退矣。”
林重亭颔首,似對此早在意料之中。
對方卻忍不住問:“大人是如何曉得,在松安上游,還有一條荒廢的河道,可以将洪水引至大湖?”
林重亭沒有回答,只是将目光移向遠處:“告訴下頭那些百姓,領了工錢,便可以散去,不必再守堤。”
“是。”
雖然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這位屬下看向林重亭的眼神,已然多了幾分崇拜和欽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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