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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自松安歸來後, 臨安城的雨水也停歇下來。七月流火,正是一年中暑氣最難耐的時節。
這日, 林重亭從兵部下衙歸來,她邁入院門中,便瞧見樹陰下一道鵝黃身影,正靠在躺椅上閉目淺寐。
少女跟前的矮幾上,還擺着碗酸梅湯。
此時日頭将落,餘晖透過樹影,薄薄光暈給她渡上一層金邊,宛如一朵倦眠芍藥。
林重亭不覺放緩腳步走上前,默不作聲地接過丫鬟手中團扇, 替這朵嬌花扇出習習涼風。
段漫染渾然不知身旁已換了人,直至聞見熟悉的清冷松香。
原以為是在做夢,冷不丁睜開眼瞧見林重亭就在身旁,她喜出望外:“夫君。”
林重亭低應了聲,坐到旁邊的竹椅上, 端起盛酸梅湯的瓷碗, 垂眸淺嘗上一口。
少年潔白如玉的額間, 亦是有一層薄汗。
段漫染借機接過團扇:“夫君剛從外頭回來, 該由我替你扇風才對。”
說着,她邊扇邊道:“免免有件事想要同夫君商量。”
林重亭側過頭,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你說便是。”
“上個月突發水患, 免免擔心進城的流民無錢治病, 便托嫂嫂轉交千兩白銀到兄長的醫館裏,以供他們治病過活, 如今水患退去, 流民也被安置, 今日醫館又将剩下的銀子退回來。”
段漫染扳着手指頭算道,“統共還剩二百多兩的銀子,我想着咱們這院子裏都是樹,花草并不多,不如用這些錢,采購些賞心悅目的花卉移植到廊下或牆角下可好?”
林重亭自是沒有異議。
林府的宅院,乃是當年先皇賜給大将軍的獎賞,不過一家三口常居邊疆,府中疏于修整,自然不算宜居。
林重亭對此倒不曾在意過,但眼下經段漫染提醒,她才發現,這院中的确也該修葺幾分。
“若不是免免提醒,只怕我根本想不起此事。”她道,“只是這本該是我的分內之事,怎能讓免免破費?”
段漫染就猜到她會這樣說。
可自己嫁妝頗豐,還有一并帶來的彩禮,再加上出嫁前存的私房錢,銀錢多得本就花不完,若不找機會散出去,放在庫房裏也只能積灰。
似猜出她的心思,林重亭又道:“下月十五,乃是中秋月圓,聖上欲在宮中設宴款待百官,臣子可攜家眷赴宴。”
“免免倘若當真想花錢,提前添置一套行頭倒也不錯。”
段漫染覺得林重亭說得不無道理,于是讓雪枝拿出挑選花樣的冊子來,二人坐在樹蔭底下,仔細選了半個時辰。
最後敲定花樣款式,再交給彩雲坊制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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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為彩雲坊的老主顧,段漫染要的新衣不出半月便制好,由坊裏管事的嬷嬷親自送到将軍府。
新衣一如既往地合身,一針一線皆是真絲縫成,芍藥花的暗紋鋪陳開,裙擺描金繡邊,走動之間光采微漾。
只是衣裳顏色并非她向來喜歡的嫩粉鵝黃,而是雨過天青的天水碧——先帝大喪,身為臣民,不宜在宴席上穿得太張揚。
待到中秋之日,段漫染将這身裙子換上,才發覺這天青色絲裙,和林重亭身上穿的深綠官袍撞到了一處。
乍看上去,兩人就像商量好一般,要穿得這般相宜得彰。
到底是要穿到大庭廣衆的場合去,少女臉龐微燙:“要不……我去換一身可還來得及?”
“不必,免免這樣就很好看。”林重亭垂眼,朝她伸出手,“走吧,馬車已等在門外。”
“嗯。”
段漫染咬唇,将手放入她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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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牆朱門之外,已停滿各家臣子的馬車。
車馬雖多,但有禁軍把守秩序,倒也井然有條地停好位置,馬車裏的人都走下來,朝宮中行去。
林重亭和段漫染亦不例外,兩人一前一後下了馬車。
段漫染扶着少年的手,剛站穩身姿,身後車輪粼粼,又有一輛華蓋馬車停了下來,馬車上傳來一道似曾相熟的嗓音:“段姑娘。”
段漫染回過頭,看見從馬車上走下來的人原來是範潛。
青年身着朱紅官袍,顯然如今官位不低。
她尚未回話,只覺得身旁林重亭掌心驀地收攏幾分,握緊了她的手。
——當日若不是先帝賜婚,只怕自己嫁的人就該是範潛。
只是範潛從容的神色間,看不出半分尬意,段漫染也只得客客氣氣應了聲:“見過範……大人。”
“段姑娘不必客氣,還是如同往日般,稱我一聲範公子就好。”
範潛問道,“許久未見,不知近來可好?”
她尚未出聲,林重亭已冷冷開口:“不勞範大人費心,下官的娘子,自然有我照顧妥當。”
段漫染心頭莫名想笑。
比起林重亭,她的口吻要客氣有禮得多:“多謝範大人關心,我與夫君都很好。”
說罷,她輕扯了下林重亭衣袖,側頭小聲道:“我們還是先入宮的好,免得誤了時辰。”
少年原本冷霜般的面色,頓時緩和了許多。
林重亭沒再說什麽,随少女轉身朝宮門內走去。
唯留範潛在原地,他雙手負于身後,若有所思看着二人離去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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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漸暗,宮道之上早已亮起華燈,段漫染雖看不清身旁之人的神情,但她明顯能夠感受到,自範潛出現後,林重亭的氣場便低沉許多。
少女抿唇,指腹悄然在她掌心撓了撓:“夫君莫非是吃味不成?”
林重亭似微不可察嘆了聲氣,握緊她作亂的手指:“免免既然知道,又何必明知故問?”
她如此坦誠,反倒打得段漫染措手不及。
花園石甬徑上流螢飛舞,微風中浮動着淺淺的花香,段漫染抿了下唇角:“我對範公……範家公子,當初不過是長輩指親,并無絲毫男女之情,夫君大可放心。”
況且,她那個時候滿心滿眼都是林重亭,哪裏會将旁人放在心上?
花園中燈光曛暗,段漫染沒有瞧見身旁之人眸中的幽深。
林重亭聽了段漫染的話,卻并沒有如她所願地心情好轉。
少年想起當日在興隆寺,高僧弘智法師的谶言——段家三小姐和範家嫡孫,本該是福祿雙全的金玉良緣。
若不是自己暗地從中作梗,只怕兩人早已名正言順地結為夫妻。
就算彼時她心中沒有範潛,婚後未必不會舉案齊眉,生兒育女。她又那般喜歡孩子,便是兄長和長嫂的孩子都喜歡得不行,如果是親生的……
隔着湖面傳來絲竹管弦靡靡之聲,打斷林重亭的思緒。
不遠處人頭攢動,光影流轉,已是喧嘩至極的熱鬧景象。
林重亭閉了閉眼,将眸中沉光藏起來,若無其事低聲道:“免免多慮了,我并非那般多心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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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将将落座,皇帝便在太監宮女的簇擁下出場。
原本在位置上坐着的百官和家眷紛紛起身行跪拜禮,高位之上的聖上道:“諸位免禮,今夜乃是中秋佳節,朕宴請百官,只為與臣子同樂,共襄盛景。”
說罷,他揮手示意衆人起身,水榭中央的樂姬繼續奏樂。
照規矩來說,先帝薨逝,凡有爵之家,一年內不得筵宴,但如今聖上公然設宴,席間的臣子也不必遮遮掩掩,大可以光明正大地觀賞歌舞。
段漫染也不例外,許久不曾見到這麽多環珠佩玉的美人兒奏樂起舞,她單手托腮,一時看得入迷起來。
直到林重亭将瓷盤推到她面前:“免免趁熱嘗。”
段漫染回神,才看見是一碟剝好的蟹肉。
既然是中秋宴,席上自然少不得酒馔點心,還有應季的螃蟹。
只不過有聖上在場的宴席,不便帶婢女入宮,身旁沒有人剝蟹殼,段漫染也就沒想着吃它。
沒想到林重亭默不作聲,已接攬過本該雪枝幹的活兒。
少年已取出一方絲帕,慢條斯理地擦拭修長手指,仿佛自己做的事再正常不過。
段漫染甚至能聽見身後有貴婦在訓叨自家夫君:“你倒是看看別人的相公,哪像你跟個木頭一樣……”
她心頭歡喜,手執玉箸就着醋嘗了幾口蟹肉,又飲了一小盞冷酒,才算是沒有辜負林重亭的心意。
段漫染又夾起一筷子蟹肉:“有勞夫君,你也嘗一口。”
林重亭沒有推辭,她低下頭,就着她的手吃了口蟹肉。
段漫染還欲再喂她一筷子,卻聽見人群嘩響,朝四周看去,原是聖上不勝酒力,先行離席,群臣起身相送。
待皇帝走後,宴席上的氛圍頓時要松緩許多,臣子之間說話的聲調都提高了不少。
也有人坐不住,起身要四處轉轉。
此地水榭臨湖而建,沿着湖邊走上幾步,便能走到禦花園。
一時間這些臣子都借口更衣,起身散了大半。
段漫染吃了蟹,又喝了兩杯酒,她臉頰發燙,也央着林重亭帶自己去湖邊吹吹風。
兩人在湖邊信步走了會兒,來到一座涼亭裏歇息。
微風襲來,紗簾被卷起,亭角挂着的琉璃水晶飾物叮咚作響,段漫染醉眼惺忪,倚靠欄杆坐着:“為何我覺得這地方,像是來過般?”
“免免當真不記得?”
林重亭自身後靠過來,在她耳畔問道。
段漫染正要搖頭,餘光瞥見亭下水面之上,停着一只烏篷船。
若不是船頭亮着漁燈,幾乎快要看不見它。
電光火石間,她腦海中閃過無數的畫面——接天蓮葉,烏篷搖曳,林重亭親手替她绾發……
段漫染陡然憶起來,去年六月,正是先皇後生辰,自己随娘親入宮祝壽,被騙到這座亭子裏中了藥,之後林重亭出現……
那個時候,林重亭很嫌棄她,還罵她愚不可及。
……
許是酒壯慫人膽,段漫染語氣硬邦邦道:“不記得了。”
分明是有幾分賭氣的意味。
耳旁傳來低低的笑聲,似帶着幾分愉悅。
接着,段漫染便覺得腰間一緊,林重亭抱着她騰空而起,再次躍到水面上的烏篷船船頭。
船身輕輕搖晃,段漫染驚得抓緊她的衣襟,只聽得少年問道:“免免真不記得了?”
段漫染咬牙搖頭,依舊是士可殺不可辱的氣勢。
林重亭沒多說什麽,将她放下來,拿起船槳向湖面深處劃去。
水面荜撥,如今是在夜裏,湖面上荷枝交錯,湖水幽深不見底,顯出幾分可怖來。
林重亭站在船頭,漁燈的光照得她宛如一尊玉雕的神像。
她回頭,說出的話卻不似神靈:“免免還是不記得?”
段漫染咬唇,打死也不肯承認自己當日的狼狽,也不敢再辯駁。
烏篷船已劃至湖心,遠離了那些笙簫管弦之聲,林重亭收起槳,彎腰俯下身來,她食指漫不經心勾住少女的下颌:“免免若當真不記得,那我幫我憶起來可好?”
說罷,不等段漫染答應,她的吻已欺過來。
……
水面微微蕩漾,漁燈的倒影碎成月華,引來數只想吸取日月精華的蠢魚。
或有聰明的,意識到被人欺弄,遂擺尾游曳而去,尾波掃過荷枝,一瓣白中帶粉的菡萏花瓣搖搖欲墜,顫巍巍落下來,吸引無數游魚啄食。
白茫茫的霧氣散開,遮掩住不應為外人道的惡劣行徑。
.
約莫半個時辰後,一條無意路過的魚躍出水面,瞥見船頭坐着的少年唇角含笑,正在替一位少女绾發。
段漫染唇瓣微張,輕輕喘着氣,任由她擺弄,心中只有一個念頭——
自己素日果然是小瞧林重亭了。
她不過是親她,都能将她親成這般模樣,若還是有旁的手段……
段漫染耳根發燙,不敢再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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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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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