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第46章

周如晦沉默地行了一個禮, 姬溯捏了捏姬未湫的後頸,得到了他一個煩躁不安的嘟哝,細白的皮膚忠實呈現了身體自然的反應, 在他掌心中微微發顫。

“醒了?”姬溯輕輕問了一聲,姬未湫呼吸深沉平穩自然, 顯然是醉得七葷八素了。他這才在他身邊坐下, 與周如晦道:“就這麽點酒量,還敢提着露雲泉……坐吧。”

周如晦這才坐下。

聖上要來, 是與他知會過的, 所以他并不顯得吃驚。

周如晦道:“聖上,殿下醉了。”

“嗯。”姬溯淡淡地應了一聲:“看見了。”

周如晦沉默了下去,他本就是寡言少語之輩,不善言辭,姬溯也很習慣:“今日來, 是告知你一些事。”

說着, 慶喜公公便遞上了一封書信,周如晦只看了一眼, 手背上青筋暴起,幾乎将那薄薄的紙張捏碎了去, 他聲色如冰:“……多謝聖上!”

“不必。”姬溯道:“予你半月, 好生處理。”

周如晦颔首,姬溯看了他一會兒, 随即道:“想必你此時也無心談事,自去忙。”

周如晦起身, 行了個叩拜大禮, 轉身大步離去。

他原本以為阿鹿是因為身體本就不好的緣故,積重難返, 這才撒手人寰,哪想到居然還有這等隐秘……他絕不輕饒!

花廳中侍人皆以退去,只留姬溯身邊之人,他垂眸看向趴在桌上睡得正香的姬未湫,忽地見他哼了兩聲,又動了動脖子,顯然這個姿勢讓他的脖子很不舒服。

姬溯指尖微微顫了顫,伸手将姬未湫攏入懷中,叫他依着,絲毫不在乎酒漬沾了衣襟。

慶喜公公暗自稱奇,小殿下此前與聖上鬧成那般模樣,他在殿門外聽着都覺得害怕,還當兩兄弟之間終究會有些隔閡,不想看如今……哎,小殿下自己恐怕都不知道自己在聖上心中的位置有多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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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喜公公拿着鬥篷來披在了姬未湫身上,邊嘆道:“國公夫人真是可惜了……哪裏想到趙家居然有這般的膽子!”

姬溯平靜地說:“人心難測。”

周如晦夫人姓趙,單名一個鹿字,原兵部尚書趙清之嫡次女,因胎中不足,也是千嬌萬寵嬌養大的,父母疼愛不及,五年前趙清亡故,又二年,其夫人也追随而去。

其兄趙存劍那對夫妻卻是畜生不如的東西,見親妹病弱,多年無所出,又因如今其仕途不順,恐趙鹿哪日人走茶涼,少了英國公這棵大樹倚仗,便欲送親女入國公府為妾,延續香火,趙鹿多次拒絕,其夫人便買通下人對趙鹿下毒,最後導致積重難返而逝。

周如晦為國守邊疆,姬溯自然對英國公府多有照拂,只是千防萬防,沒算到趙鹿的娘家這般陰狠。

慶喜公公低聲道:“這等後宅陰私,本就難防……聖上,今日可要在國公府上宿下?”

姬溯看了一眼姬未湫,颔首道:“好。”

慶喜公公也跟着看了看姬未湫,見他睡得滿臉都是紅暈,心道這可醉的不清——聖上也是想到這一點,才叫宿下的吧?否則就這麽點路程,回宮去也就是了。

慶喜公公來時就叫人去布置過了,如今只管引着姬溯去便是,他道:“聖上,老奴來扶殿下……”

“不必了。”姬溯單手就将姬未湫扶了起來,姬未湫本來睡得正香,陡然被人強行拎了起來,不舒服地哼了兩聲,手腳亂動,半睜開了眼睛:“別……別動我……睡覺……”

姬溯斥了一聲:“不許動。”

姬未湫頓時安分了下來,大半體重都壓在了姬溯身上。姬溯神色如常,帶着他往外走,姬未湫迷迷瞪瞪之間也知道跟着走。留宿的地方本就在花廳不遠,姬溯将人帶了過去,将人安置在了床上,這才許侍人上前為姬未湫擦洗。

這麽一通折騰下來,姬未湫也睜開了眼睛,他乖乖的,讓擡手就擡手,讓張口就張口,見到慶喜公公還眉開眼笑的:“公公!”

慶喜公公看他一團孩子氣的樣子,心下一軟,與姬溯請示道:“殿下醉酒,難免氣味難聞,不如送殿下去偏房歇着?”

哪怕姬未湫醉酒,也沒有叫姬溯主動讓他的道理。

姬溯道:“不必。”

慶喜公公在心中嘆了一聲,只好帶着侍人出了去,在門口守着。

圍繞着姬未湫的侍人們一走,便露出姬溯的身形來,姬溯見姬未湫傻傻愣愣的看着他,不禁有些好笑:“看朕作甚?”

姬未湫口齒不清地說:“看……皇兄……好看!”

姬溯不以為意,這種話他這十幾年間在姬未湫口中聽了無數遍,等到姬未湫出宮建府後才算是耳根清淨了兩年。他坐在了床邊,見姬未湫傻笑起來,他本想皺眉,最後卻生出了些無奈:“又笑什麽?”

姬未湫擁着被子盤膝而坐,把下巴擱在了被子上,道:“今天……今天皇兄真好……噫,好久沒夢到皇兄這麽好了!都沒訓斥我!也沒押我看折子!”

姬溯沉默了一瞬,“不許不看。”

姬未湫眉眼一下子就撘攏了下去,瞧着委屈得不得了:“……哦。”

天下人求而不得的權位,在姬未湫這兒怎麽跟個苦差事似地?

他或許是真的不喜歡。

姬溯轉念道:如今也容不得他不喜歡。

姬溯神色如常,他問道:“你有斷袖之癖?”

“嗯嗯。”姬未湫乖乖點了點頭。

“之前為何不說?”

姬未湫想也不想就說:“說了,皇兄要罵我的!說不定還要打我!”

……實話。

姬溯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說什麽,他耐着性子問道:“有喜歡的人了?是誰?”

姬未湫十四歲時太後便賜下宮人教姬未湫人事,卻叫姬未湫令人好聲好氣送出去了,說是殿下得了個新奇玩意兒正在興頭上,誰也不許去叨擾,後來太後屢屢賜下,卻次次被送回去,吓得太後還以為姬未湫有什麽病,又請了太醫來說是沒事,才任由他去了。

姬溯不以為意,人各有好,他自己喜潔不愛令人近身,姬未湫那時年幼,一心好玩,不通情愛,等到年歲到了自然而然就明白了。後來姬未湫出府,聽聞也是秦樓楚館常客,他便也沒有放在心上。

哪想到這小孩兒有斷袖之癖,許是早早就看上了什麽人,又是個癡情種子,這才弄些什麽為情守身,為愛禁欲之類的玩意兒,不許叫人近身。

姬未湫歪了歪頭,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姬溯,又泛起了一些疑惑:“沒有、沒有喜歡的人!”

“當真沒有?”姬溯又問了一遍,他放軟了語氣:“當真喜歡,朕令他與你相伴。”

賜婚是不可能的,皇室親王,又已入閣,且算不做天下表率,也不能與一介男子成婚,上行下效之下,民風如何能止?

“真沒有!”姬未湫伸出一手,緊緊抓着姬溯的衣袖:“皇兄不要給我亂賜婚!很荒唐的!我又不喜歡!”

姬溯忽地凝眉:“松手!”

“我不!”姬未湫還當是在夢中,怎麽想就怎麽說呗——這要真是姬溯,能這麽好脾氣跟他說話?!想什麽呢!

他頑固地揪着他的衣袖:“我就不要!我還不懂你嗎!嘴上說着給我撮合,實際上巴不得先把人遠遠地扔出去吧!再給我賜兩個通房,再給我整個王妃,叫她管着我!也不用管我是不是喜歡她 ,就叫她給我守活寡!吃我的臉色!她能打理我吃住就行!那我要醒波做什麽?”

“是醒波?”姬溯想到醒波風姿氣度,倒也顯得合情合理。

“什麽醒波?!”姬未湫‘噫’了一聲,低聲道:“哥,皇兄……不是我說你,也不是看不起太監的意思,但哥你喜歡太監?”

姬溯面色不虞:“……胡說什麽?”

姬未湫笑了兩聲:“哥哥,你現在都沒有後妃,你是不是也有斷袖之癖?”

他見姬溯不說話,又笑道:“咱們大哥不說二哥,我都沒有管哥你為什麽不娶後妃,你還要延續宗廟呢!咱老母親都快着急死了,你都還冷這個臉不吭聲,你管我幹什麽!”

姬未湫抱着被子,眼睛要閉不睜的,顯然是困極了,他一邊往下躺一邊嘟哝道:“別管我了……以後都是要軟禁的。你是我哥,我認了……少牽連些無辜的吧……”

姬溯聽到此處,驟然一驚。再看姬未湫,見他挨着枕頭沉沉睡去了,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許久,他才緩緩吐出一口氣來。

他是這麽想的?

什麽叫做‘遲早是要軟禁的’?

什麽叫做‘你是我哥,我認了’?

他心中一直都是這麽想的?一直都是這麽想他的?他以為,他早晚有一日會把他軟禁起來?所以哪怕有喜歡的人,也怕牽連了對方而不敢說?

姬溯凝視着姬未湫,伸手在他臉上碰了碰……怎麽膽子小成這樣?被他吓了一下,就怕成了這樣子?

還是他逼得太緊了些……?

姬未湫衣襟松散,露出裏面瑩潤的玉色,姬溯看着露出的那一角,就知道那是什麽。姬未湫自江南歸來,便聽他的意思,将金令換成了玉制,還是姬未湫自己挑的玉,制好又重新賜了他,也好随身攜帶。

他氣得笑了出來,屈指在姬未湫額上敲了敲,見他吃痛一頭鑽進被子裏,把自己裹成了一個蠶蛹,這才罷手。

……真是個不知道好歹的小畜生。

金令都給他了,還要如何?

早晚軟禁他,又何必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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