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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姬未湫知道這玩意兒能拿錯的概率幾乎等于無, 可他只能這麽想,不然呢?姬溯腦子被驢踢了?
……他也只願意這麽想。
衆所皆知,他身邊就是個篩子, 他是不明白那些人到底是怎麽收買人心的,殺頭的買賣都肯幹——他這個只會給手下發點錢發點肉蛋米面的好像就是個冤大頭, 替別人養下屬。
這張空白聖旨看似是無限權柄, 是姬溯予他的保命符……實際上呢?
催命符還差不多。
只要這張聖旨落在別人手裏,甚至都不必用, 只要不在他的手上, 他就足夠死一萬次的了……可姬溯殺他,需要這麽麻煩嗎?
姬未湫緩緩吐出一口氣來,更何況這張空白聖旨威脅的不止是他,更是姬溯,雖說聖旨真的要發出去還需要經過很多道工序, 況且姬溯還在, 真寫個罪己诏、禪位诏書那又如何?姬溯不讓發那就肯定發不出去——問題在于,如果姬溯不在了呢?
你看, 這樣對誰都沒有好處的東西,姬溯給了他, 這不是腦子被驢踢了還能是什麽?
但皇宮中沒有驢, 禦膳房也沒有,母後和他都不碰那玩意兒, 母後嫌棄驢子叫聲哀戚,聽着心煩, 姬溯表示太後為重, 所以整座皇宮中都沒有驢。所以這般看來,姬溯的腦袋應該沒問題, 大概率是弄錯了的。
既然遇事不決,那就是去問問,說不定姬溯就在等他去問。
***
姬未湫來的時間卡的很好,正好是姬溯午歇起身,半倚着喝茶醒神的時候,姬溯自然不會不許他進來。
姬未湫入內,便覺涼風襲來,吹散了殿中暖融融的氣息,香煙亦是為之拂作一團亂雲,姬溯倚在午後的那一襲清光中,衣擺青鶴玄然欲飛,恍若神仙中人。
姬未湫看着姬溯,直至步行至姬溯面前,方垂首行禮:“見過皇兄。”
姬溯一手微擡,示意免禮賜座,姬未湫也不與他客氣什麽,坐在了他的身邊,而非羅漢床的另一側,宮人們皆是垂首束手,如同一座座玉雕一般。
姬溯也有些驚訝,但卻什麽都沒有說。
他願意坐在這裏,那就坐在這裏。
姬未湫滿臉擔心地問:“皇兄,你這幾天是不是精神不濟?”
那臉上就差沒問他是不是得了什麽病了。
姬溯道:“并無不妥。”
姬未湫有種光腳不怕穿鞋的坦然:“那皇兄給我這東西作甚?拿錯了?”
說着,他将聖旨拿了出來。
姬溯眉目微沉,淡聲道:“既然給了你,就沒有收回去的道理。”
姬未湫點了點頭,一手還按在那聖旨上,直視姬溯的眼睛:“那皇兄的意思是……我可以随便用?”
姬溯沒有回答,眼底依稀有幾分諱莫如深,姬未湫執拗地看着他,大有一種不得到答案不放棄的意思在裏面,姬溯終究是點了點頭:“可。”
這聖旨是決不能留在自己手裏的,至少是不能以空白的模樣留在自己手裏。姬未湫心道姬溯要出招,他就接,最壞也就那樣,于是他挑眉笑道:“真的?那我可就用了。”
姬溯還未說話,便見姬未湫取過了案上禦筆,執筆舔墨,低頭筆走龍蛇,不過幾個呼吸之間,一道旨意便已落成,他将聖旨拾起,在上面吹了吹,随即擡眼看他:“皇兄,要不要看看我寫了什麽?”
姬溯似是倦怠的閉上了眼睛:“……不必。”
“真的不看?”姬未湫道:“皇兄就不怕我寫了什麽不得了的東西?”
姬溯看也不看他一眼:“随你。”
姬未湫輕笑了一聲:“好。”
随即他揚聲道:“慶喜公公,去宣旨。”
慶喜公公方才邁着小碎步近前,他雙手舉過頭頂,仔細看他的雙手甚至有些顫抖,姬未湫将聖旨交到了他的手上:“去吧。”
慶喜公公看向了姬溯,見他依舊是一副萬事不挂于心的模樣,有些為難,姬未湫笑道:“沒聽見皇兄說了嗎?随我。拿去宣了吧。”
“這……殿下,不知是去何處宣旨?”慶喜公公問道。
姬未湫毫不猶豫地說:“自然是去我府上。”
慶喜公公又看了一眼姬溯,這才應是,退下了。他走的極慢,像是在給姬溯叫住他的時間,姬未湫也并未催促,他在等着姬溯阻攔。
可是直到慶喜公公出了寝宮,姬溯依舊連動都不曾動彈一下。姬未湫在這一剎那心情好了許多,他将聖旨這道催命符成功送了出去,姬溯并未阻攔,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就是姬溯的默許。
或許他這位皇兄顧念兄弟情義,心軟再擡手放他一次呢?
姬未湫看着姬溯,見他閉目倚在光下,忽地伸手将姬溯的眼睛遮住了:“皇兄,這樣對眼睛不好,皇兄要保重龍體才是。”
姬溯未動,動的是宮人們,他們靜默地行了一禮,悄無聲息地退下了。姬溯的睫羽在姬未湫的掌心中微微顫動,姬未湫緩緩道:“皇兄這次,還是不打算與我說什麽?”
姬未湫放下了手,姬溯卻依舊不曾睜眼,他凝視着他的面容,語氣卻是輕快的:“好吧好吧,誰讓我們是兄弟呢?拿錯了也不丢人的……多謝皇兄賞賜!”
“只是我也不好白拿皇兄的賞賜。”姬未湫試探着問道:“皇兄是看中了我什麽?只要我有,皇兄只管說,我定然割愛。”
姬溯睜開了眼睛,他第一眼看見的就是姬未湫帶着笑的眼睛,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方道:“……并無。”
姬未湫不知道姬溯是在說他身上沒有姬溯看中的東西,還是姬溯他什麽都不想要。故而他反問道:“真的?皇兄可知道,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姬溯緩緩道:“那就留着。”
“……好。”姬未湫在一瞬間的停頓後就應了下來:“那我就替皇兄記着,以後看中了我什麽,只管與我說。”
姬溯端起了案幾上的茶盞:“什麽都可以?”
“什麽都可以。”姬未湫許下了承諾,什麽都可以,包括他的命。如果姬溯哪一天想要他的命,一定死得絕無後患。
“好。”姬溯應了下來,垂眸飲茶:“我記下了。”
他沒有自稱‘朕’。
姬未湫敏銳地發現了這一點。
但他也什麽都沒有說,而是也跟着姬溯一道取了茶盞來,低頭慢悠悠地喝着茶水……或許是他想的太多了,姬溯不自稱‘朕’,是不是說明他想要的和君王這個身份無關?
或許真的是他想得太多了,姬溯賜下的這一道聖旨,只是為了安撫他而已……那不是白用了一次好機會?
罷了,總比留在手上來得好,有權不用,過期作廢!誰知道姬溯這份兄弟情又能持續到什麽時候呢?
大約是午歇方起的關系,茶要比平時濃一些,苦得很,姬未湫緩緩喝了下去,口中卻泛出一點甘甜來。
“怕苦就換一盞。”姬溯在此時陡然開口道。
姬未湫聞聲側眼看去:“還行……偶爾喝一點還有些新奇。”
姬溯還未說話,忽地就見姬未湫挨着他躺了下來,羅漢床足夠寬大,姬未湫躺下也不顯得擁擠,姬未湫打了個呵欠:“方才都沒睡着……皇兄,議事我可以不去嗎?”
“不能。”姬溯幹脆利落地拒絕了他,言辭之間毫不客氣,半點轉圜餘地都沒有留下。
姬未湫撇了撇嘴,将頭埋進了臂間,他嘟哝道:“那我就歇一刻鐘?一盞茶?皇兄就容我躺一會兒,一會兒就好。”
姬溯沒有說話,只是擡手搭在了姬未湫的背脊上,輕輕拍了拍。
姬未湫分明只是在試探姬溯的态度,可叫他拍了這麽兩下,卻莫名有了一種濃重的睡意,他幾乎是毫無抵抗地就睡了過去,照例用最後一絲清醒懷疑了一下茶水裏是不是下了藥。
茶水裏确實下了藥,或者換句話說,這茶就是藥。胡太醫為姬未湫準備了一些安神茶,本來就是怕他因為夜不安枕而引起頭風病才備下的,若是睡眠不足,喝了茶睡上一會兒就能好上許多。
姬溯輕輕拍着姬未湫的背脊,就像很多很多年前一樣。
他看着姬未湫的眼神有些無奈,他知道姬未湫恐怕是等不到日後再看那聖旨,本就是讓他現在看的——不看,豈不是更吓着這小孩兒?
他想過許多姬未湫來尋他時的樣子,許是激動萬分,許是感激涕零,許是誠惶誠恐,許是坐立難安……但沒有一種,是這小孩兒過來問他是不是病得昏了頭的。
他斟酌許久,才給出了這一道聖旨,結果他就這麽用了?
簡直是……胡鬧。
姬溯的手停下了,就這樣輕輕地搭着,骨骼頂着皮肉,就在他掌中順着呼吸起伏着,顯得乖巧而順從,無言的訴說着一種臣服。
不該給他的。
給了,立刻就揭瓦上房。
可是不給,見他惴惴不安又委實是可憐。
姬溯垂眸看着姬未湫沉睡着的側臉,指尖在他臉上撫了撫,又順着肌理為他順了順散落的碎發。五指插-入烏黑茂密的發間,輕輕地梳着。
姬溯也阖上了眼眸。
罷了,日子就這樣過下去吧。
這樣就很好,很好了。
他應惜福。
小卓帶着近乎于無的足音進了殿中,在姬溯的默許下,展開了袖中的紙張,姬溯掃了一眼,梳着姬未湫發絲的手便是一頓,随即近乎無奈地垂眸看了姬未湫一眼,擺擺手讓小卓退下了。
——賜銀千兩,加俸百戶。
……真是個沒出息的小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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