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現世職業生涯

第52章 現世職業生涯

當閃電纏上宋音的腰肢和小臂時, 一種像是被帶刺荊棘卷住的觸感油然而生。她還沒來得及适應這只生物的“觸手”，幾乎是下一秒，就便被帶到了方圓幾十裏的最高處——那個巨大的方形鐵架臺上。

随即，宋音眼前閃過一束掉落下來的火光, 在意識到這是什麽東西前, 她已經下意識伸手接住了。

那盞煤油燈，她最後得出了結論。

UP主在游戲裏從未進行過“回憶”這種舉動, 但此刻, 她眼前浮現出過往的一幕幕畫面：她提着煤油燈走入一片極深極深的黑暗中, 夾道是尖而高聳的樹林，随着風的吹拂簌簌作響；緊接着，在風雨交加的夜晚，一道閃電如天縫一般橫亘天際，熔融的焰火墜落而下, 她手捧着的冰冷燈盞瞬間被點燃，散發出明亮的暖意；再然後, 狹小逼仄的公車內, 她高舉煤油燈送至窗邊, 燈芯處火舌燎起, 擦過火焰的殘骸被點燃，從此生生不息地燃燒下去。

這樣一株在風雨中安然無恙的火焰, 卻随着她輕輕一吹而陡然熄滅下去，燈盞重回成冰冷的鐵器。

最後, 宋音腦內紛雜的片段彙聚成最後一幕：在巨大的轟鳴聲中, 一道貫穿天地的閃電穿刺而下, 帶着萬鈞之勢劈在煤油燈上。紫金色的電光如參天立柱，只有在末端開散成葉脈, 紮向四處。

經此一擊，煤油燈被劈毀報廢也并非是件難以令人相信的事，更何況此刻它完好無損，燈芯處的火焰靜谧地燃燒着，絲毫看不出它是如何被點燃的。

宋音所說的“它很危險”完全出自于真心實意。然而當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對面之人的表情告訴她，自己或許進行了一步想當然的猜測。

最起碼，他們對于煤油燈并不陌生。

宋音即将脫口而出的話語又止住了，獨屬于攝影師的角色又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上。而三周目攝影師的核心屬性就是，她是個玩家。

“你們在引雷？”她突然話語一轉，向上提了提燈盞，面色微妙：“用這個？”

UP主不知道自己改用什麽态度來面對這些“人”，她不好判斷這些是人還是NPC，游戲投影在現實中就是會使事情複雜很多。

她開始用審視的目光看向對面，表情淺淡，瞳如點漆，禮貌與冷漠雜糅在一起，甚至不介意上點嘴臉，只等對面人用反應告訴她答案。

假使此刻在場之人能夠意識到這一點，意識到他們對面的是一位可以平等交往的人，但凡多詢問一句，該絞盡腦汁給出答案的人就是莫名被合心公司坑入第二章游戲的UP主了。但此情此景，沒有人敢做出這樣的反應。

氣氛陡然沉默下去，風雨雷電嗡鳴如混響，嘈雜中反而襯托出詭異的寂靜。密密麻麻的閃電似蛛網般鋪滿半片高空，将高聳的金屬建築分割成截然不同的兩塊，一面是天羅地網，一面是驚恐而警惕的人群。

眼前的存在是人類嗎？

突然出現的提燈女子，燈盞在她手下燃燒得逐漸熱烈，原先四處擊打的閃電此刻溫順如綿羊，偶爾攀爬上女人的風衣，如同盛裝時拖長的鑲着金邊的衣尾。人們還記得，當電光落下時，無論是金屬器械還是天空掉下來的殘肢，最後都被燒毀成黑炭或者熔融的廢鐵。

她以商量的語氣說“它很危險”，然而危險的到底是誰？

獵食者在蛛網前駐足，聲音是她的矯飾，一如視頻裏那刻意将一切殘忍與血腥輕松話的語調，只有她的笑容和眼神，變換間顯露出從未刻意隐藏的惡意。

離得最近的鮑裏斯甚至注意到，女人發絲搖曳，沒有任何被水汽濕潤的痕跡。對比他被暴雨淋濕的全身，更是暴露出這毫不上心的僞裝。

獵人往往以獵物的形态出現，鮑裏斯腦內突然出現這樣一句話。他無法忘記女人那一句“它很危險”——這幾乎算誇耀了。

“回答我，你們在做什麽？”

女人再次出聲，像是确認了什麽似的，她的目光越來越沉，而氣氛越來越充滿壓迫。她向前走了一步，而閃電張牙舞爪地逼近一大截。

閃電、雷雨，天空中巨大的嘴，突兀出現的女人，眼前曾在視頻中看過的景象讓鮑裏斯瞬間就猜想到一切。鮑裏斯厭惡核子對于南歌子的敬畏與恐懼，但此刻，這種情緒不可遏制地在他心緒內湧出。

“你是南歌子。”他呢喃着，面色仿佛瞬間蒼老了幾十歲，透露出一股飽經打擊的灰敗來：“怎麽可能…你怎麽可能真實存在…你是誰……”

聞言，宋音再次皺眉。

你是▆▆？到底是誰啊？宋音還記得上一次屏蔽是在合心公司，而這一次的游戲和合心公司也擺脫不了瓜葛——果然，只有他們才搞這麽無聊的東西吧，總不可能說她是僞人吧。

“所以我是誰？”宋音面露不耐。

這種細節UP主一向不愛揪着不放，但這都到現實世界還能用消音，到底是她有問題還是對面人有問題啊！總該給個說法了。

直到此刻，宋音才真正冷下臉來。耳邊被屏蔽一部分的回答告訴她，現在确實還在游戲中。

她掏出手機，繼續打開聊天框打字，最後一連使用了好幾個感嘆號加強語氣：“不要屏蔽！！！”

【您确定解除所有的限制詞封鎖？】

合心公司回複的速度依然很快。

限制詞？宋音一時半會都不太能理解自己怎麽和限制詞有挂鈎，她到底是什麽東西還要被限制？

确定！！！

【封鎖已全部解除】

“再重複一遍。”

手機的光瑩瑩打在女人的臉上，她的視線從手機上移開，目光輕飄飄地落在鮑裏斯身上，帶着一種居高臨下的打量和不以為意：“你又是誰？”

就是這一眼，再次引燃了鮑裏斯心中的怒火。亦或者他內心的憤怒如同女人手裏的燈火一般，幾經打擊，但在此刻越燒越旺，越燒越旺。

她想要自己如何稱呼她？一個南歌子的名稱不夠？她要扮演惡魔，要成為上帝，還是要當救世主？！

至于我是誰，鮑裏斯想，好問題。他是目前對于核域研究最深入的人，同事敬佩他，對手警惕他，他的名字将和他的理論一般，成為打破核域秘密鑰匙中關鍵的一環。

即便他今天死亡，在核子記載中他與核域生物的對話中，他絕不能像個配角，一個小醜，一個無足輕重的角色。

“我是鮑裏斯。”鮑裏斯一字一頓地說，眼裏藏着盡力擠出的陌生與冷淡，即便他全身上下都訴說着自己另一套想法：“你，不好意思，我并不認識你。”

被暴風逼迫得重新走回樓道的卡萊，聽到的就是這一句話。

他頭腦一暈，确信自己選了一個最錯誤的陣營。

假設他足夠決絕，如另一位曾經處于同一困境的核子一樣，最快地解決此刻矛盾的焦點，那麽一切或許還能消弭于無形。只可惜卡萊精通于理論，但是具體實踐上還是沒有足夠的魄力。

反而是瑟琳娜目瞪口呆地望向自己的導師，有這樣改口的嗎？他瘋了！

“……哦。”

宋音看不懂鮑裏斯挑釁的眼神。

無聊，她眨了眨眼，讓她想想昆蟲是怎麽通關的。

下一秒，一團暴烈的風猝不及防地撞上建築，随着鋼筋嘎吱扭曲的聲音，整個方形的建築稍稍扭曲了一點弧度t。

雄心壯志的鮑裏斯，暫且困厄的鮑裏斯，就随着這一擊被卷入風中，連慘叫都沒發出。然而建築的崩毀并沒有停止，金屬架一邊被拆散成一塊又一塊零件，另一邊，卻有一塊銀白色的、嶄新的建築重新在原來分散的地方填補上去，只是在天臺上驚恐着鑽進研究員并沒有發現。

但是有人注意到了這詭異的變化，并且是數十萬個。

受觀看人數的鼓舞，班內特手持着直播設備，一點一點将另一只手伸入黑暗中。

即便什麽都沒感覺到，但一邊深入，他一邊做出古怪的表情。直到某一刻，擠眉弄眼的男子臉上露出驚駭的表情，頃刻間，他被黑暗卷入，連帶着直播設備。

在此之前，已有無數電子器械與記錄設備被放入黑色區域，但無不在第一時間立刻報廢，所有的試探結果告訴衆人，這是一塊徹徹底底的黑箱，任何人都不被允許探查其中的隐秘。

班內特的原本目的是使用兩個直播設備來展示這一特性，然而，在他被黑暗中的風暴卷入後，他出于意外将設備撒手，但直播間的所有人都在混亂癫狂的畫面中得見一瞥。

在設備足夠深入的某一刻，一棟建築，下半段銀白色的外牆矗立高空堅穩如山，上半段黑色的金屬支架搖搖欲墜。并且所有人都無法忽視的一點是，在這建築的頂端，在萬千條紫金色的閃電中，有一個穿着風衣女人立于其中，擡頭看向那一塊黑色的、帶着利齒的大巨洞。

下一秒，她對上攝像機的視線，随着一道灼目的亮光，直播的畫面頓時黑屏——它被中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