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章

第 32 章

黃長鴻握着老人家的手, 嘆氣，再次解釋：“奶奶，我是阿鴻, 不是阿郎。”

老人家坐起身，有些急了，“怎麽就是阿鴻了，明明是阿郎的。”

思念的淚水在眼眶裏打轉，老人家嗫嚅着唇，“明明就是阿郎, 是年輕的阿郎, 你怎麽剛回來就……就不認我了呢？”她情緒激動，聲音哽咽。

黃長鴻無奈，只能如先前一樣哄着順着他奶奶：“我認, 我認，奶奶你別哭，哭壞了眼睛多受罪啊。”

“好好好, 我不哭，我不哭。”老人家粗糙幹瘦的手抹過眼淚，半點不埋怨, 反而又笑着問：“阿郎啊，你怎麽現在才回來？你看看我, 我都老了, 不年輕了, 這個樣子見你, 多失禮啊。”

老人家很不好意思, 半掩的眼珠忽的看到滿院子的花，腿腳一動就要起身。

“奶奶你要去做什麽？”

“花, 阿郎，我去摘一朵紅紅的花回來，戴在頭發上會很漂亮的。”

“奶奶你坐着，我去給你摘，保管給你摘一朵最漂亮的。”黃長鴻在滿院子五顏六色的花朵中，挑中了一朵剛剛盛開的紅牡丹，回來後用夾子固定在奶奶耳朵邊，還拿了面透亮的鏡子讓她照。

“奶奶，漂亮麽？”他問。

“漂亮，你當年離開的時候，給我戴的也是牡丹花，現在回來，還送我牡丹，那你，不走了吧？”老人手指小心翼翼撫摸着耳鬓的花瓣，沒多少肉的臉上歡喜笑着，眼睛都眯在了一起。

“奶奶，我不走了，我就在家陪你。”縣裏的醫生說，他奶奶沒多少時間了，就這一兩個月，他辭了工作回來，也只想陪她走過最後的時光。

當然，如果能解開奶奶的心結就好了。

“那就好那就好。”老人家緊緊拉着黃長鴻的手，又關心問：“阿郎，你出去的這幾年，可收到我給你寄去的棉襖棉鞋了？還有烙的餅子，你吃到了麽？在外面的這幾年，工作上有沒有受欺負啊？”

“要是覺得不開心，你該早點回來的，我不用你養活，我在縣裏的煤工廠找了一份工作，上個月還升職成了大組長，能養活咱們一家了。對了，你看到信的時候，是我和思歸最想你的時候，你怎麽都不給我回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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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歸是老人家唯一的兒子。

“還有啊阿郎，你不在的時候我學會了新手藝，做出來的飯菜可好吃了，思歸一頓能吃兩大碗，像個小豬仔一樣，一會我給你張羅張羅，你也一定愛吃的。”

老人家絮絮叨叨好久，最後，終于懷着忐忑的心問了她最想知道的事。

“阿郎，這麽多年，有七十多年了吧，你怎麽才回來？”她又糊塗了，話都接不上之前的。

黃長鴻支支吾吾，這個問題他實在回答不上來，求助看向溫裏：“主播，我奶奶身邊，有意識生物麽？”

從老人家的話裏，溫裏大概知道了黃長鴻想讓她解決的，老人家的心結是什麽，她搖搖頭。

“沒有。”

沒有看到意識生物，更沒有看到年歲久遠，知道老人家過去的意識生物。

【話說黃二爺他爺爺到底怎麽回事，七十多年不回來，不會在外面有家了吧？】

【七十多年前啊，那個時代戰火紛飛的，說不定已經……算了，不說晦氣話。】

【就七十多年這個時間，黃二爺的爺爺都能不歸家，要不就是渣男負心漢，要不就是失聯了。】

【就一次都沒回來麽？嗯嗯……坐等結局吧。】

黃長鴻掩下失望，摻和着老人家站起來，“奶奶，我瞧着這天要下雨了，我們回屋吧。”

“好好好，回屋。”老人邁着蹒跚的步子往回走，讓偷偷跟上來，趴在籬笆牆上偷窺的小黃鼠狼急了，它直起身子，伸直了小腦袋朝房屋門口看，“嗚嗚——”

怎麽就回屋了？回了屋鼠還怎麽見狐貍人類。

“嗚嗚——”

男人類，你出來啊，鼠保證今晚不偷你家的雞了還不行麽？

聽着屋子外面着急的“嗚嗚”聲，溫裏扶額，這個小家夥啊。

黃長鴻攙扶他奶奶坐下後，聽着外面的聲音，提議：“主播，我去将黃大仙請進來吧，正好，我和它也有一樁案子要談。”

“好，我幫你和它溝通。”

黃長鴻出了屋外，溫裏費了點功夫才讓黃大仙試着慢慢靠近他，鏡頭裏，小黃鼠狼黑黝黝的眼珠子滴溜溜轉着，有溫裏撐腰，面對黃長鴻的質問，它勉強理直氣壯說：

“嗚嗚嗚——”

是你的雞大半夜不睡覺偷偷出來外面溜達，結果遇上鼠卻又跑不過鼠，這才成了鼠的食物，你不能無理怪鼠。

黃長鴻呵笑一聲：“偷跑出來？那雞籠子底部一個碗口大的洞你要怎麽解釋？別說不是你幹的，我有監控可以證明。”

“對了，監控和手機的功能差不多，可以記錄過去發生的事，你要看看你當時咬穿籠子，吓得雞群全部聚在一起不出來，你在籠子外氣急敗壞的樣子麽？”

黃大仙：……

它心虛跳腳。

“嗚嗚——”

鼠哪有氣急敗壞，鼠是在給美味的食物們跳舞，是在用自己的舞蹈換取它們的青睐。

它們若是不青睐鼠，不出來就好了，偏偏要偷跑出來，可不就是願意成為鼠的口中美食。

聽到黃大仙的狡辯之詞，黃長鴻繃起臉，沒好氣道：“沒想到你還是一只強詞奪理的家夥。”

黃鼠狼氣得偏過頭，“嗚嗚——”

鼠只奪美味雞，不奪詞和理，你就算是人類也不能污蔑鼠！

黃長鴻：……

怎麽辦，感覺自己有點嘴笨，好像說不過一只黃鼠狼的樣t子，這樣會不會有點丢面子啊。

【哈哈哈哈，朋友們，你們将黃大仙嘴巴裏的雞換成女人，會不會感覺它是個不負責任的狗男人。】

【樓上姐妹真相了。】

【大仙的嘴皮子這麽利索的麽？這是天性還是就它那一只黃鼠狼如此？】

……

一人一鼠因為争執陷入僵局，溫裏不得不出來打圓場。

“大仙，你以後還想見我，和我聊天麽？”

黃大仙的注意力果然被轉移了過去，它點點黃燦燦的小腦袋，一雙黑眼珠子可憐巴巴的。

“嗚嗚——”

鼠想啊，不然鼠也不會冒着危險找過來了，狐貍人類，鼠可以有一個黑……手機麽？

鼠一天在外也挺寂寞的，鼠想用手機和你聊天。

溫裏倒是沒想到不過小半天，黃大仙居然對自己結下了如此深厚的友誼，她開心之餘又覺有些虧心。

卻也不得不根據計劃繼續。

“你想要手機，首先你需要錢，只有錢才能買來手機，而你一只黃鼠狼，想要賺錢很難。其次手機操作對你而言有點困難，你還需要一個人類幫助你，教會你，這樣你才能暢通無阻的和我聊天。”

黃大仙爪爪并在一起，轉動小腦瓜子試圖理解溫裏的話，良久後，它看看溫裏，又看看面前一言不發的黃長鴻，倏地，它彎曲的腦瓜子瞬間通達，明白溫裏的意思了。

“嗚嗚——”

狐貍人類，你想讓鼠給這男人打工對不對？鼠只有靠他，才能賺錢買手機。

“對。”溫裏爽快承認，“這是僅有的辦法了。”

黃鼠狼沉思良久，最後抵不過手機和朋友的誘惑，勉為其難點頭。

鼠可以給這男人打工，鼠也可以賠他的美味雞，鼠更可以給他道歉，但他以後要和鼠和平相處，不能再追捕鼠，為難鼠。

溫裏将話轉達過去，黃長鴻看着腳邊眼巴巴望着他的小家夥，應了。

“可以，不過你打算怎麽打工賺錢？要知道人類的錢可不好賺。”

黃大仙想了想，最後一拍爪。

你等着鼠，鼠給你拿東西去。

趁着黃大仙不在的時間，黃長鴻轉身回了屋內，并将裏面的布置陳設全部慢鏡頭拍給溫裏，即将拍完一圈時，溫裏突然喊停。

【主播找到意識生物了，不知道這次的是什麽？】

【意識生物存在的日子可一定要長久一點啊。】

“主播，是什麽東西？”黃長鴻緊張拿着手機，犀利目光不斷在對面的家具上搜尋。

“是那面有些年頭的青銅鏡。”溫裏說。

氣運值67的青銅鏡從方才黃長鴻拿着手機進來就一直在暗暗觀察他，這個瓜娃子在和誰說話呢？

女朋友？

那感情好，說不定秀禾還能在離開前喝一杯自家孫子的喜酒。

正暢想着關于自家瓜娃子的美好未來，突然被手機裏的女娃娃點名，鏽跡斑斑，表面已不再光滑的青銅鏡懵了。

這這這……這是怎麽回事，咋的還有人類能和它老鏡子溝通麽？

“阿郎，你在找鏡子麽？”

房間隔壁的老人家聽到聲音，穿上鞋子緩慢踱步過來，手指拿到紅木櫃子上的青銅鏡時，小心地摸了摸，笑着介紹說：

“這鏡子是你奶奶的陪嫁，當年我們定親，你便将這面鏡子給了我，可惜我手笨腦笨的，不會養護它，讓它如今連個清晰的人樣都照不出來。”思及過往，老人家語氣難免遺憾。

青銅鏡聽的一嘆：沒關系，不養護就不養護吧，只是你這孩子也別太糊塗了，你的阿郎才不是你身邊這個傻不愣登的瓜娃子。

你的阿郎聰明溫柔着呢，生了個好相貌，是個文質彬彬的人，這瓜娃子長得五大三粗又濃眉大眼的，要不是老鏡子我當年親眼看着他出生，還以為抱錯了娃娃。

聽到溫裏轉述的黃長鴻：……

【哈哈哈哈，黃二爺被老祖宗嫌棄了，感覺滋味怎麽樣啊？】

【果然是有些年頭的青銅鏡，老奶奶在它眼裏都能被稱呼一聲你這孩子，哈哈哈。】

【青銅鏡一直待在家，應該和老奶奶一樣不知道她丈夫的消息吧。】

【這青銅鏡少說也要兩百年，這麽大年歲一定知道很多秘密吧，不知道有沒有古人的八卦，好奇。】

……

網友們議論紛紛，青銅鏡卻在聽到溫裏轉述它的話時瞪大了眼睛，有些着急開口：

瓜娃子，快快快，快讓老祖宗看看你手機裏的姑娘，她怎麽就知道我老鏡子說了什麽呢！

黃長鴻将手機鏡頭直面青銅鏡，同時将還在傷感的奶奶拉着坐了下來。

溫裏近距離看到這面被歲月侵蝕的鏡子，禮貌一笑後，先是根據流程介紹自己，然後說出了黃長鴻今日想要解決的問題。

青銅鏡看着她，點頭直誇：女娃娃，你是個了不起的。

溫裏不好意思笑了笑，沒轉述這話，實在是此時的臉皮有點薄。

青銅鏡又看向旁邊一頭白發，早已不再年輕的秀禾，開口：對于瓜娃子想要知道的事，我老鏡子确實清楚裏面的內情。

這下子所有人都精神了，靜等青銅鏡揭露過去。

溫裏生怕自己聽漏一點，及時将手機往身前挪了挪。

青銅鏡慢悠悠說：阿郎回來了，早就回來了，秀禾成為煤廠子裏的大組長後不久，他就帶着大包小包回來了。

還拿了一筆豐厚的錢，是他做生意賺來的，還說等過了年，就帶着秀禾和兒子一起去大城市住，他會在那裏買房子，定居在那邊。

那時候的兩人開心啊，日子過的都有盼頭，只是那兵荒馬亂的年代，小夫妻倆的幸福就像洗衣粉吹出來的泡泡，一戳就破了。

糟糕的事情不期而至，在距離過年沒剩幾天的時候，村子裏突然來了幾個從北邊逃荒過來的土匪，秀禾原來的家在村口邊，院子裏還挂着肉，自然就将那幾個又餓又彪的土匪吸引了過來。

他們闖進門見食物就吃，還撕扯秀禾的衣服，秀禾反抗中被打了好幾巴掌，口角都出血了。

還好阿郎回來的及時，用菜刀救了秀禾，只是他一個人勢單力薄，那幾個土匪裏也有拿刀的，阿郎被他們傷了肚子，血流了一地，沒多大一會就不行了。

那時候村裏沒醫生，院子裏的動靜也沒傳到別人家去，秀禾就那麽抱着阿郎，生生看着他沒了氣息。

說到這裏青銅鏡聲音悲憫，緩了好久才繼續說下去。

阿郎下葬沒幾天，秀禾的思維就不正常了，抱着發熱的思歸天天念叨着要等阿郎回來，最後還是娘家人看不下去，将她帶走了一年，再回來時便收拾了家當，帶上了我這面老鏡子，給她換了個地方住。

秀禾之前嫁的去處是長水村，現在若是回去，還能在村口看到那間老房子。

不過這麽多年過去了，我老鏡子身上都長了鏽，舊的不成樣子，估摸着，那房子也和當初的阿郎一樣，要不成了。

黃長鴻愣愣聽着，“我……我為什麽沒聽我爸說過這事？”

青銅鏡一撇嘴：你那個父親傻頭傻腦的，一天到晚餓死鬼投胎一樣，就知道吃，啥也不想。秀禾那時候也還算正常，誰會朝他們娘倆提起這事啊。

而且秀禾的娘家人生怕自家閨女尋了短見，對外對內也只說阿郎沒回來，秀禾這才活了這麽多年，等了這麽多年。

其實你父親成年前本來是有希望知道這事的，但秀禾的娘家人坐火車出了事故，這件事就這麽被瞞了下來，他到死都以為自己父親抛妻棄子在外風光。

只可惜了阿郎這個好孩子，逢年過節墳頭連個燒紙的人都沒有。

“今後會有的，我會去給爺爺燒紙祭拜的。”黃長鴻開口，眼神又小心翼翼看向身邊嘴唇顫抖，眼神突然清明起來的奶奶，“我會和奶奶一起去。”

他安慰她，他知道奶奶這是想起來了。

“阿郎，我的阿郎他回來了，他救了我和思歸，可我沒能救了他。”痛苦的記憶被一雙無形的大手翻出來，老人家的眼淚唰的一下湧了出來，她捂着自己的腦袋，很不明白：“我為什麽會忘了他，為什麽啊？！”

“我的阿郎他明明回來了，明明回來了啊！”

說着她就要站起身，“阿郎在長水村，我要去見他，我現在就要去見他。”

“奶奶。”

黃長鴻攔住她，對上老人家不解又難過的目光，忍下心痛，勸道：“我明天陪你一起過去，你要去見爺爺，是不是要提前做一些準備。”

“爺爺這麽關心你，他一定喜歡看到你穿着新衣服，也一定盼望你能t過的很好，這樣他地下有知也才能安心，你說是不是？”

“對對對，是要做一些準備，我不能就這麽邋裏邋遢的過去，阿郎他會擔心的。”老人家恍悟過來，手忙腳亂就要去翻騰衣櫃找衣服打扮自己。

不是危險動作，黃長鴻便由着她，只在一邊小心看着。

青銅鏡瞧着這一幕，又說：瓜娃子，明天去墳頭見阿郎，也帶上我這個老鏡子吧，我也好多年沒看到他了。

那孩子，去世太早了，才活了二十四年就沒了。

“好。”黃長鴻應下。

青銅鏡：也記得給我擦洗擦洗，至少也要能照見人。

“好。”

“嗚嗚——”

這時，屋外傳來了黃大仙的聲音。

人類，快打開門簾子，鼠帶好東西回來了。

它聲音興奮，迫不及待。

【大仙這是窩裏有私産啊。】

【它不會帶着風幹了很久的雞回來吧？】

【就不能是收集的珍貴寶石或者撿到的人民幣麽？】

【我猜東西應該不怎麽大，不然大仙也帶不過來。】

【大仙這東西是一次性的還是長久的買賣，可別帶回來什麽不值錢的物件，那可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這年頭，黃鼠狼都會賺錢給自己買手機了，新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