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老白幹！（1）

第5章 老白幹！（1）

剛下過一場雨，地上滿是泥濘。

一個和小子受差不多高的小孩正在地裏捉蚯蚓，摔了一跤，渾身上下都是淤泥，卻高興地不得了，興沖沖地跑向在另一壟田地裏伺候莊稼的莊稼漢：“阿爹！我捉到蚯蚓了！今天有肉吃！”

那個孩子瘦瘦小小的，皮膚黑黃，跑向父親的路上，被小石子一絆，撞到了在田間行走的小子受，看着白白嫩嫩的小子受，當即愣住了：“哇！阿爹！有仙童下凡了唉！還有仙女姐姐！”

莊稼漢擡頭一看，吓得魂飛魄散，是貴族的服飾，沖撞了貴人！狗娃闖禍了！

莊稼漢立即丢下了地裏的莊稼，飛奔到圖南和子受面前，雙膝下跪，又把狗娃也拉得跪在地上，怕自己滿身的污穢驚擾了貴人，沾滿了泥土和肥料的手不停地在那片單薄的麻布片上擦試，卻怎麽也擦不幹淨。

直到圖南的手扶住了他的手臂，示意莊稼漢站起來。

圖南的手白得像天邊綿軟的雲朵，映襯着莊稼漢黑褐色如大地般色澤的皮膚，顏色對比叫人心驚。

莊稼漢根本不敢起身，堅持跪着：“狗娃沖撞了貴人！貴人恕罪！”

圖南卻沒有如今那樣森明的等級觀念，但她也知道，奴隸社會傳承至今、根深蒂固的觀念，是無法靠幾句話就解決的，便道：“恕你無罪，起來回話吧。”

莊稼漢帶着兒子誠惶誠恐地爬起來，聽到圖南在問：“如今地裏種的都是什麽莊稼？畝産如何，稅賦幾成？吃得飽嗎？”

莊稼漢不知道圖南問這句話是何意，還是據實禀報。圖南從莊稼漢的回複裏，也了解到了這片殷郊郊外良田的真實收成。

如今殷都貴人愛食水稻，只是殷郊天旱、水田長不出多少收成，一畝地除去種子，僅剩下約莫七八十斤的稻谷，而這樣金貴的糧食，莊稼漢是一粒也不敢嘗的，全都要上供給貴人。

最普遍的糧食作物是小米和大黃米，兩者看着差不多，卻有區別，那大黃米，古稱叫做黍，這東西好養活，在貧瘠幹燥的土地就能生長，只要願意花心思侍弄，畝産約莫兩百斤左右，只是因為黍是釀酒的原料，所以格外受到地主和貴族的喜愛，平民輕易享用不了。

而那小米，古稱叫做粟，小米的味道要比大黃米更好些，熬成小米粥，冷卻之後，表面會浮着一層淡淡的類似脂肪的細膩漿液，被稱為“米油”，這層米油對于缺少油脂的平民來說，已經是難得的美味。而小米對土壤肥力的要求更高，畝産比大黃米低，一百五十斤到一百八十斤左右。

如今，因為商王帝乙最愛的一道美食，是小米炖羊肉，所以上行下效，各大貴族最愛的便也是這道菜，因此，平民們在種植大黃米供給貴族釀酒之外，還會種植小米，因為不愁銷路，能賣上價。而大黃米作為能夠釀酒的金貴糧食，反倒比小米價格更高些，不過平民倒也沒什麽特別的感覺，能喝上小米粥，品一口米油，已經是難得的神仙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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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南聞言，心頭不知什麽滋味。

另外的糧食作物是玉米，是從遙遠的番邦得來的神奇種子，非常高産，畝産四百斤左右，只是如今的玉米，不甜也不糯，貴人們并不愛吃，平民倒是覺得這是個能果腹的好東西，種玉米的人如今也是越來越多了。把玉米棒子曬幹了磨成粉煮些玉米糊糊吃，再放些豆子進去，喝上一口順滑的玉米糊糊，間或還能嘗到一兩顆煮得軟爛的豆子，對于平民便算是美味的一餐了。

圖南聽說有玉米，倒是頗為驚奇，按理來說，玉米要到明朝的時候，才會從遙遠的大洋彼岸被引進到華夏，如今倒是出現在了殷商，看來，殷商或許還藏着些她不知道的驚喜，讓全國人民吃飽飯的願望，應該也沒有那麽難實現嘛！

和莊稼漢攀談之後，圖南發現，如今的殷商，看似是奴隸社會，但其實這些莊稼漢，都是自由身，奴隸的占比并不高，平民是主要構成部分。這些平民從貴族手中，租借田地和農具，甚至有些心腸好的土地主，還會願意賒一些種子給他們，每年需要上供的糧食大約是收成的四成，留下的那些，可以買賣，但多數還是用來自己食用，只是一年到頭忙忙碌碌，有時候年成不好，存下的糧食，根本吃不了多久，還是要挨餓。

如今，貴族愛喝酒，商朝将酒分為三種，即鬯（chàng）、醴（lǐ）和酒，鬯是祭祀用的酒，釀造的時候會加入芬芳濃郁的藥草浸泡，開啓之後，馥郁的香氣撲面而來，專門供奉給神仙享用；醴則是糧食釀造的米酒，和酒相比，發酵時間不長，酒精味很淡；而最後這一種，酒，便是商王最愛的漿液，也是酒精味最濃的一款。

如今，稻米難得，所以主要用黃米釀酒，經由充分而漫長的發酵，才能得到一小壇的佳釀，不過，如今的酒并不醇厚，酒精含量大致才10%左右，商王帝乙繼位時，殷商已經日薄西山，國力漸漸衰敗，帝乙便愛上了瘋狂飲酒，期望能通過酒液，與神明溝通，拯救殷商。喝的酒多了，酒量也見長，帝乙有時候喝上幾壇子都沒什麽醉意，可釀造這幾壇子酒，所需要的糧食，差不多已經是一個成年男子，一年的口糧了。

唉，杜甫的名句“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如今用在殷商倒也貼切，可這帝乙也實在算不得什麽昏聩的帝王，相反，還頗為賢明，減免賦稅、提供種子，都是他提出的，那高産的玉米種子，本來是一名遠游的方士上供的，帝乙知道這是高産作物，立即推廣種植，倒也稱得上一句愛民。

商人愛酒，似乎是傳統，在自己的封地種糧食，再用屬于自己的糧食釀酒，圖南也不能多說什麽，如今的社會就是這樣，她如今沒能力改造社會形态，便盡力，讓這些靠天吃飯的莊稼人，過得好一些吧。

除了玉米，土豆、紅薯也是高産糧食中的佼佼者，拿出來解解燃眉之急倒也不錯。只是如今已經入秋，土豆三月份下地，紅薯五月份下地，現在栽種怕是來不及了，不過，若是能提前催熟紅薯發芽，倒是還能趕上，只是這種子就孤零零的一小塊，哪裏夠呢……

*

小子受發現娘親在發呆，便扯了扯圖南的衣袖，圖南回過神來，看着這個玉雪可愛的小糯米團子，想想如今恨不得把自己泡在酒壇子裏的帝乙，和後世那個靠着“酒池肉林”叫人印象深刻的商纣王，啧，不知道小糯米團子長大了以後，會不會也變成史書裏記載的那樣，嗜酒如命的主呢？

反正圖南的回應是：只要我在，決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而小子受在一旁，也被這個莊稼漢所言的糧食産量吓到了，一年，這麽大的田地，才有七八十斤的水稻啊……

而聽到釀酒的糧食可以養活許多人，小子受更是瞪大了眼睛，如今的小子受并不愛酒，甚至看到醉醺醺、滿身酒氣的帝乙還覺得父王臭烘烘的。

看着旁邊已經快七歲，長得還沒自己高的狗娃，小子受覺得，好像，只要勸父王少喝一點點酒，那省下的糧食，就可以救好多人啦！

圖南聽到小子受的碎碎念，驚喜得不得了，把他抱在自己懷裏：“哇！小寶好棒！可是酒是你父王和神仙溝通的靈液，你父王會不會肯啊？”

小子受才不管那個渾身酒氣、臭烘烘的父王：“娘親你是仙女唉，父王要和神仙溝通，為什麽要找旁人呢，找你不就行了嗎？”

圖南覺得小孩子的腦回路真是天真又可愛，不過，倒也很有道理，畢竟，她可是聖女唉！

那這從帝乙口中奪糧食的第一步，當然是要搞點能真正溝通神靈的大殺器來啦！啧，美酒千千萬，該選哪個複刻呢？

如果要說用醉後飄飄欲仙的狀态，來和神靈溝通，那必然得是烈酒，而後世，世界上濃度最高的酒，是一款經過七十多次蒸餾的伏特加，酒精濃度可以高達96%，只是目前圖南沒有蒸餾工具，做出來濃度達不到那麽高，而且這種濃度的烈酒，一旦拿出來，要帝乙喝了，可能不是飄飄欲仙，是翻江倒海胃穿孔。那便請出華夏特産——

老白幹吧！

老白幹，從漢朝時興起，到唐朝達到鼎盛，如雷貫耳的國宴用酒，是用優質高粱作為釀酒原料的……

對啊，高粱呢？

圖南當即問莊稼漢：“這裏可有紅糧？”

莊稼漢愣了一下，如實答道：“倒是有，只是貴人要這東西幹什麽？那東西命賤，好養活，只是種的人少，貴人們半點不願意嘗，賣不上價，只能自己吃，那紅糧澀味明顯，口感極差，只有餓得很了才有人去吃那東西，若不是命賤好養活，怕是沒人願意種這紅糧。”

圖南卻只覺得暴殄天物，紅高粱确實不好吃啊！因為它的使命，是釀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