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 向死而生

第100章 向死而生

正午,本該是一天之中日頭最毒的時候,偏偏卻似有烏雲蔽日,走在路上的行人只覺得突然自天空投下大片的陰影,幾乎是片刻之間,天地一片昏暗,有察覺不對的行人擡頭望天,卻大驚失色,一瞬間癱軟在地,渾身顫抖地指着天空大聲呼號:“天——天天天裂了!!!”

這行人的怪狀吸引了其餘人的注目,其他人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紛紛擡頭向天望去,一時間,衆人全都見到了天裂的全貌。

只見天上崩裂出一道極大、極深的天塹,縱貫了整片天幕,似是一道正在生長壯大的無垠深淵,不停地擴張吞噬周圍的光亮,天淵之內,漆黑一片,斂盡了所有的日光,半分光亮都透不進去。

天淵之中,不斷有黑色的看不出模樣的虛影撕扯着天淵兩旁的邊界,那道豁口便越來越大,留存在世上可見陽光的地方也便更少。

在不明真相的人看來,就像是有一雙無形的巨手,正在撕裂這一方世界的天幕。

衆人全被這從未見過的奇景給吓破了膽,有的尖叫着逃竄,大呼救命;有的渾身發軟,跌落在地;有的怔愣在原地,顯然是已被吓呆了……

面對此等駭人情狀,卻有個衣衫褴褛,披着糟亂頭發的赤腳男人仰天長笑:“哈哈哈哈末日将至!爾等将魔女奉為神明,該遭此劫!報應!都是報應啊——”

赤腳男人此話一出,衆人皆驚,可卻沒人有膽子上前詢問,唯有一位衣着整潔幹淨的俊秀少年,似是讀過些書,在驚慌過後,聽到這赤腳男人的話,并不覺得這人瘋癫,反倒是若有所思,随後上前詢問:“報應?此話何意?将魔女奉為神明……這……”

那瘋瘋癫癫的赤腳男人看到少年人清澈的眼睛,卻勾起一個詭異的笑容來:“反正都要死了,洩露些天機給你們倒是也無妨,暴雪,極寒,蝗災,天裂……這樁樁件件,衆位以為,是天災?還是——人禍?”

這赤腳男人倒也并不在意衆人的反應,也沒什麽賣關子的心思,緊接着道:“衆位不如想想,安安穩穩地活了這麽多年歲,雖也有個災劫禍患,可也不至于活不下去,可今年這光景,怪相頻頻,倒像是不把這世界毀個幹淨,便誓不罷休似的。”

這話一出,便如同一個引子,在衆人心頭掀起波瀾。

衆人感覺這赤腳老頭像是知道些內情的樣子,便也不急着逃命,紛紛湧上前去,七嘴八舌地問話,可這赤腳老頭卻再也沒出過聲。

直到那書生試探着問了一句:“先生,您說,這禍事與那橫空出世的聖女圖南,有無聯系?”

赤腳老頭這才有了異樣的神色,深深地看了一眼那書生,卻只是發出了更為猖狂的笑容,随後,撒開雙手沖出了人群,嘴裏還在不停念着:“洩露天機,當受天罰!哈哈哈哈——天!罰!”

衆人原先被赤腳老頭橫沖直撞的莽撞惹得有些不快,可很快又被這赤腳老頭的瘋癫吓到了,偏生就在此刻,像是言出法随一般,天邊突然炸響如陣陣悶雷一般的爆裂聲。

衆人只覺得似乎一瞬間,天便亮了,那些被天淵奪去的天光,似乎全都回來了,甚至更盛了,可擡頭一看,卻是神魂俱裂:“天火——快逃啊!!!”

只見自天淵之中,射出無數火紅鮮亮的不明巨物,帶着燎原的灼氣呼嘯而來。

投射到地面之後,是巨大的爆炸聲,大地猛然崩裂開來,碎裂千裏,而那呼嘯而來的火星更是引起了燎原的大火,火舌舔舐之處,草木植被全部灰飛煙滅,水汽蒸發,生機斷絕。

衆人全都四散着逃命,那瘋癫的赤腳男人卻猖狂大笑,于火光中起舞,似是跳的祈神巫舞,卻又更為詭異怪誕,舞畢,這赤腳老頭便五體投地地跪伏在地,吞天的火焰淹沒了他的身軀。

圍觀的群衆早已不在了,這天火來得快,去得也快,跑得快的人便逃脫了這天火的襲擊範圍,轉身回望,卻看見人間煉獄般的景象。

在暗自慶幸自己逃出生天之餘,那瘋癫的赤腳男人的話,又一次回蕩在了他的腦海中,剛剛的異象,那仿佛能毀天滅地,斷絕一切生靈的天火,便是傳說中的天罰嗎?

那赤腳老頭所言,又是否是真的?如今一切的亂象,是否與那橫空出世的聖女圖南有關?

這消息像病毒般在所有人的心頭肆意傳播,陰暗的念頭在滋長,若是當真是圖南帶來了這一切的災厄,那是否只要拿她去祭天,便可讓一切都恢複原初的模樣?

*

不知是何人洩露出的消息,據說,圖南如今,正在西岐。

謠言愈演愈烈,對于圖南的口誅筆伐,連殷都的帝乙都有所耳聞。

殷都最近也不太平,附近的山上,跑出了許多傷人的異獸,每一頭都身有異能,連圖南造出來的霹靂雷都不怕,更難覓蹤跡,衆人便索性閉門不出,帝乙連早朝都已經停了月餘。

可更可怕的是,殷都的河水已經盡數被污染,只要喝了殷都河水,都會無故暴斃。

如今只剩下幾口深井,還能供給水源,可水脈相通,這深井之水被污染,也是遲早之事。

死亡的陰影,籠罩在殷都上空,籠罩在每個人的心頭。

“獻祭聖女”的言論更是甚嚣塵上。

郝姬帶着子受、子期,由聞仲護着,回了殷都,自然也聽到了這些風言風語。

帝乙未有言語,郝姬卻是炸了:“這些人當真是忘恩負義!明明是天災,又怎可推脫成人禍?天降暴雪,千裏冰封,是圖南的盤炕之術讓他們免得被凍死;蝗蟲肆虐,顆粒無收,又是圖南以滑雪拉車之法将紅薯送去了千家萬戶……若非圖南用數以萬萬計的紅薯去救濟他們,他們早就餓死了,哪裏還有在這裏嚼舌根的機會?”

帝乙信仰神明,聽到這則謠言的時候,确實有幾分動搖,可回想起圖南為殷都所做的一切,卻又只覺得自己可笑,他們心安理得地享受了那麽多圖南帶來的便利,如今遇上災禍,便要把所有的罪過都推給一個女人嗎?

帝乙深吸幾口氣,想要和郝姬說些什麽,卻是話到嘴邊又咽下,而郝姬直到帝乙在朝會上的沉默,也是心知肚明,便主動告罪,說自己失儀,轉身回了寝殿。

子受和子期悄悄地躲在寝殿之外,子期看到郝姬出來,慌忙地拉着子受的手想要躲藏,卻被子受掙脫了,子受眼淚汪汪地走向郝姬,問的卻是:“郝姬娘娘,子受又要失去娘親了,是不是?”

郝姬聞言,愣了許久,把子受抱到懷裏,任由他在自己懷中無聲地嗚咽,淚水打濕了她的衣襟,子受卻沒敢發出半點聲響。

郝姬便只能撫摸着子受的頭安慰他:“不會的,都會過去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可事實上,在郝姬心裏,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以圖南的本事和衆人對她的在意程度,除非是她自己放棄,不然,沒人能逼她去死,帝乙不行,民意不行,神明也不行,誰都不行。可依照圖南的性子,若是走到了那一天……

郝姬的眸色暗淡了下來。

也不知圖南如今在西岐如何了……

郝姬記得,暴雪之後,圖南醒了一次,第一件事卻是把身邊所有人都給打發走了。

郝姬帶着子受子期回了殷都,聞仲護衛,自然也回了殷都,敖丙去了陳塘關,通天教主拐了五彩小肥啾和九尾白狐,句芒小神仙帶着人參精滿世界跑,只盼着能多救些人,再多救些人。

衆人原先看着圖南一日日衰敗下去的面容,即便是末日将至,也不願離去,郝姬甚至放話出來:“若當真是末日将至,總歸都是要死的,我為何不和我在乎的人死在一處?”

圖南聽了倒是一笑:“說什麽胡話?我看,你是饞我手藝罷了!”

看圖南還有心思說笑,郝姬等人便也放下心來,又聽得圖南正色,讓她們回去做該做的事,權當為她這個身嬌體軟的病弱聖女積福了,便也不再多言,全都離去了。

唯有聞仲,似是察覺到了什麽,拜別圖南離開時,深深地朝着圖南恭恭敬敬行了師門大禮。

而等到聞仲自以為避人耳目,悄悄從圖南房中出去時,卻發現本該回屋收拾行李的郝姬竟然立于門前。

聞仲尴尬地手腳都無處安放,郝姬卻只是對着聞仲點頭示意,随後轉身離去。

而此刻,郝姬回想起圖南交代她們離去時的笑容,卻只覺得心如刀割,那個時候,她可曾想到過今天?她可曾想到過,她為之奉獻的子民,正籌謀着怎樣讓她去死?

*

西岐。

雖說衆人都被圖南打發走了,可卻留了個死皮賴臉的閃電貂在,而既然閃電貂陪着,圖南的安全自然是有保障的,衆人便也能安心離去。

可如今,圖南卻是孤身一人。

天啓大帝察覺到不對,火急火燎地翻牆而來:“圖圖師傅!他們想要抓你去祭天!”

天啓大帝在星際時代是個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大人物,可如今成了西岐的伯邑考,卻和一個普通的少年沒什麽區別,面對鼎沸的民意,天啓大帝也沒了主義,他是個信奉“絕對實力面前,一切陰謀詭計都是紙老虎”的戰鬥批啊!而這種情況,他處理不來,本想傳訊給他的好兄弟閃電貂,讓閃電貂去解決,卻發現通訊已然發不出去了,便只能選擇最笨的法子,翻牆而來。

可天啓大帝卻驚訝地發現圖南像是早有準備,穿了一身灼灼如火的衣裙,正在對鏡梳妝。

圖南本就形容昳麗,只是平時不施粉黛,穿得也素淨,便顯得溫柔似水,病了這些日子,圖南瘦了許多,五官輪廓便也有了幾分銳利的攻擊感,加上這身紅衣和精致的妝容,竟然讓天啓都有些不敢直視了。

天啓便不再看圖南梳妝,目光在房間內巡視一圈,随後問:“閃電貂呢?”

圖南最後用一根烏木發簪将頭發盤了起來,對着鏡子看了看,又将衣領扯平整,确認自己美得不行,才和天啓說:“他去做他該做的事情了。”

天啓怔愣着,圖南繼續道:“多謝你送消息過來,只是,總該面對的。”

天啓還想再說些什麽,卻只覺得自己失去了對身軀的控制權,回過神來,他已回到了西伯候府那個屬于他的小床上。

天啓大帝一臉懵逼:???怎麽回事?這雖然是個神話世界,但這一切也太魔幻了吧?圖南……她不是個什麽神通都沒有的普通人嗎?!!原先他還擔心自己便宜師傅弱得要嘎啦,怎麽現在看起來,他師傅能分分鐘把他嘎啦啊!

好在只是片刻,那種身體不受自己掌控的感覺便消失了,屋外,似乎有丫鬟在竊竊私語:“侯爺探聽到了圖南的下落,要替天行道,綁了圖南去祭天,只要把這魔女妖孽祭了天,我們就能夠回到以前的日子了!”

“真的嗎?”

“自然是真的,侯爺已經帶了許多人過去了,若是不信,不如跟過去看看。”

“好,一起去看看。”

天啓腳比腦子快,還沒來得及思索,已然幹脆利落地掀了被子,跟上了衆人的腳步。

好在一路人加入讨伐大軍的人極多,便也沒什麽人注意到天啓。

*

姬昌打頭陣,挂起了替天行道的旗幟,一路上招搖無比,越來越多的人加入了他的隊伍,走到圖南的院落之外時,讨伐大軍的人數已經達到了一個極為駭人的數字,隊伍之中,每一個人的臉上都是義憤填膺,像是圖南便是那引發一切不幸的罪魁禍首一般。

可姬昌和隊伍前頭的人卻驚異地發現,并不需要他們在門外叫嚣着讓圖南滾出來束手就擒,随着衆人逼近,“吱呀”一聲,門被打開了,圖南已然一襲盛裝,似是在恭候他們。

隊伍中有了些竊竊私語:“百聞不如一見,真沒想到,聖女圖南竟然是這麽一個國色天香的美人~”

“你瘋了?這可是魔女,如今一切的災厄都是由她帶來,這副模樣,一看就是狐媚子!要禍國殃民的!”

“既然圖南有如此毀天滅地的能力,我們如今就這樣不管不顧地在她門前叫嚣,她若是一個不高興,我們豈不是要遭殃……”

圖南聽得隊伍之中衆人的話,只覺得聒噪,便主動朗聲道:“諸位此次前來,可是要讓我這個魔女去祭天?”

此話一出,就連姬昌都怔愣了半天。

這……這劇情不太對吧?

不過,姬昌到底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很快便恢複了神色,一臉光偉正地對着圖南道:“正是如此!因你一人之禍,生靈塗炭,我姬昌今日便要替天行道,拿你這妖孽祭天,讓一切回歸正道!”

圖南看着姬昌義正言辭的模樣,只覺得可笑,而面對那些人雲亦雲,自以為正義,叫嚣着讓她去死的衛道者,卻并不知道自己心頭該是什麽滋味。

可圖南卻仍舊勾起一個叫天地失色的笑容來:“那便如你們所願!”

此話便如平地驚雷,讓所有人的聲音都停住了,一時間,整條街道都安靜地可怕。

圖南……這是什麽意思?她是要束手就擒?還是甘願赴死?

很快,圖南的聲音再次傳來,言語帶着混不吝的狡黠:“可我不是聖母,我為何要為了你們去死?”

瞬間,群情激憤:“好你個油嘴滑舌的妖精,耍我們玩呢!”

圖南卻輕笑一聲,似一朵火燒雲一般,自原地向着九天飛升而去,踏雲而行,宛如仙人。

在衆人瞠目結舌的目光中,圖南成了天邊一個看不清模樣的小紅點,衆人的話都被堵在了嗓子口。

此等原地飛升的盛況,實在是超過了他們的認知範圍。

而圖南的聲音似是從天邊而來,卻清晰無比,振聾發聩:“願西岐,永成神棄之地。”

這幾乎算得上是一句惡毒的詛咒了,衆人原先還被圖南的原地飛升給震懾到了,此刻倒是全都罵罵咧咧,髒得不可描述,唯有天啓大帝怔愣在原地。

就在剛剛,他收到了一條來自閃電貂的來信,卻是一條定時發送的絕密短信——

“雖然知道你不靠譜,可如今,卻像是沒有其他人可托付了,好兄弟,最後幫我一次吧。

當你看到這封信時,我已不再是我,這世上,也再沒有閃電貂了。

我用最後的力量給那座院子下了禁制,即使這方世界覆滅,這院子也會是最後的一片不被打擾的淨土。

可萬一……圖南自己走出那片院子,天啓,幫我送一送她。”

天啓望着圖南踏雲遠去的背影,還沒來得及悲傷,卻看到了信的背面寫着——

“造成天淵的罪魁禍首,像是自星際時空躍遷而來的。

天啓,你敢不敢和我賭一次?

你說,如果你在這個世界死了,是會回家?還是徹底死去?”

天啓望着這力透紙背的字跡,沉默半晌,最後,無能狂怒:狗東西,歸根結底就是要我去死是吧!

*

而圖南一路踏雲逐日,為的便是前往陳塘關。

東海千裏冰封,更危險的卻是自海底裂縫不斷湧上來傷人的黑影怪獸。

敖丙率領蝦兵蟹将死守,力保陳塘關不失,可蝦兵蟹将損失大半,黑影卻越來越多,更是像根本不會累一樣,從未停止過攻擊,更多的蝦兵蟹将未曾因傷而死,而是力竭而亡。

陳塘關內的青壯年自發組成了護衛隊,由李靖帶着擊殺黑影異獸,死傷慘重卻收效甚微。

讓圖南獻祭的消息早就傳到了陳塘關,也有過人心浮動,可在敖丙趕到的那刻,一切都不重要了。

“圖南讓我來陳塘關看看,如今境況如何?”

敖丙已經死戰了數個日夜,龍鱗乃是世上最堅硬的盔甲,卻已經傷痕累累。

也是直到此刻,被護着的陳塘關子民才發現,他們日夜期待的神明,如今,也只不過是個半大的孩子。

可即便敖丙再如何堅持,不斷增加的黑影異獸也就快要突破封鎖,向着陳塘關逼近了。

城門緊閉,所有青壯年全都于城外迎敵。

半大的孩子明明已經吓得發抖了,卻依舊握緊了手中的武器,城內是他們的家人,而一旦敖丙戰敗,他們就會是最後的防線,最後的屏障。

陳塘關內,人頭攢動,綿延跪了百裏。

殷夫人已經有了孕相,此刻卻在侍女的攙扶下,立于衆人身前,神情堅毅。

“關城門——落鎖!!!”

早在黑影異獸出現之時,李靖便給殷都發了消息,可時至今日,依舊未有回音。

帝乙賦予陳塘關的便利太大了,身為陳塘關之主的李靖所擁有的權力也太磅礴了,磅礴到能夠讓任何一位帝王心生恐懼,可偏偏,處于風暴中心的兩位卻像是恍然未覺。

衆人不是沒有流言蜚語,城中流言最盛的時候,已經有人在揣度李靖何時會叛出殷商,自立為王。

可一切的流言,都終結在了那場漫天的風雪中。

連生命都無法得到保障的亂世,活下去已經最大的奢望,至于誰當君臨天下的王,對平民而言,已經毫無意義。

可在此刻,所有人卻都迫切地希望殷都能施以援手。

可殷夫人卻知道,時至今日都沒有援兵,唯一的解釋便是——殷都也已經自身難保了。

*

伴随着一聲凄厲的龍吟,護衛隊的人握緊了手中的武器,跪伏在城內的衆人也全都把身子伏得更低了。

殷夫人腿一軟,幾乎快站不住。

敖丙……

就在敖丙已然維持不住龍形,遍體鱗傷地自高空跌落的時候,被圖南穩穩地接住了。

衆人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圖南已經穩穩地落在了殷夫人身前,将敖丙交給了殷夫人。

殷夫人開口想要說什麽,卻被圖南制止了。

圖南未曾停留,站立于城樓之上,望着已然被鮮血染透的東海,神色悵惘。

這一次……她想護住想護住的人。

人群之中有人認出了圖南,又見到圖南救下了敖丙,當即歡呼起來——

“是聖女!聖女救了三太子!”

圖南看着陳塘關人歡欣雀躍的臉,又回想起西岐之人逼着她去死的可惡嘴臉,只覺得眼裏滾燙。

她并不想去當那勞什子神明,可若是神明才能護住她想護住的人,那——

她便成神!

“以我血軀,感召天道,身歸天地,萬象歸一!”

天外,劫雲層層堆疊,殘陽如血,驚起九九八十一道天雷。

随着雷聲炸響,天地一片澄澈光亮。

凡間的人們第一次見到了暗藏在層層雲霧中的九重天的景象。

南天門外,無數刀光劍影,那是通天教主率重仙家禦敵。

“是神仙!神仙不是沒有聽到我們的禱告!他們也在禦敵!”

城門外的護衛隊中突然爆發出這一句,頓時,衆人像是被注入了無數力量,磅礴的士氣讓黑影異獸都有了一瞬間的潰敗。

殷夫人懷裏的敖丙聽到圖南這句話卻是目眦盡裂:“肉身成神?!!你會死的!”

圖南恍然未覺,殷夫人聞言,大驚失色。

敖丙心焦無比,卻也回天乏力,只能眼睜睜看着圖南遭受雷劫:“人、仙、魔、神,自出生便已注定。我生來仙胎,若想成神也難如登天,若抗不過雷劫,便是身死道消。

肉身成神,更是天地不容,何況圖南從未修煉入道,是徹頭徹尾的凡人,別說她扛不過八十一道劫雷,便是扛過了,也不會受到天道承認,無論此舉成敗,她的結局都是神魂俱裂,消弭于天地,再無輪回!”

*

圖南血肉之軀,本該于天雷之下,化作灰燼,可那劫雷看着恐怖,卻像是并未對她造成傷害一般。

從外表來看,圖南一片雲淡風輕。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身軀正在發生劇烈的變化。

每一道天雷,都是在蕩滌她全身的靜脈,重塑她的骨骼,更疊她的血肉。

她不會死,可卻生不如死。

天雷淬體,那是無法用言語言說的極致的疼痛。

而圖南卻只能清醒地承受。

最後一道劫雷粗壯到讓人心驚,圖南卻還能強撐着身軀,挪動了下位置,正對着黑影異獸的老巢。

最後一道天雷落,天地亮得宛如極晝,圖南已無蹤影,天雷的餘波直接讓東海的黑影異獸死了個幹幹淨淨、徹徹底底。

衆人全都呆住了,随後是巨大的狂喜。

可狂喜過後,所有人心頭卻湧起無邊的惶恐來。

敖丙剛剛泣血之語還在耳畔回響。

圖南……會死?

“我沒事。”耳畔傳來一如既往的溫柔語調。

敖丙驚喜地轉頭,發現圖南完完整整、安好無恙站在他面前。

敖丙只感覺到圖南摸了摸自己因為傷勢過重而冒出來的龍角,又看到她摸了摸殷夫人的肚子,聽到她低聲道:“好可惜,不能看到你出生啦,哪吒三太子。”

敖丙先是疑惑圖南為何對殷夫人肚子還未孩出生的孩子說“哪吒三太子”,又後知後覺地察覺到了圖南話中的意思。

“一切都該結束了。”

敖丙伸出手,想要抓住圖南的衣袖,圖南卻已經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騰雲駕霧,一躍而上,她飛得極高,極遠,甚至已經飛到了九霄之外,三十三重天之上。

“以我神軀,澤被蒼生。逆轉陰陽,撥亂反正。”

那一天,所有人都見到了真正的神明。

如太陽般耀眼,如月光般皎潔,更像流星般璀璨。

圖南的身軀化作無數閃亮亮的光點,灑落人間。

她的軀體化作了四極五岳,血液經脈重塑了江河水脈,周身靈氣驅逐了一切自異世而來的異獸……

天淵被填平,裂縫被修補,焦土之上,草木瘋長,江水孱孱,一切都宛如新生。

陳塘關內外,不知何時起,傳來一陣陣壓抑至極的哭聲,可當光點飄散到他們身邊的時候,他們卻再也忍受不住,一個個嚎啕大哭起來。

“聖女——”

一瞬間,天地恸哭,萬物同悲。

“嘀嗒——”

落在地上的,是淚水,也是雨滴。可這雨水,落在肌膚之上,卻是暖洋洋的。

地上,早就沒了生息的人突然深吸了一口氣,随後便懵懵懂懂地站了起來;手臂被砍斷的人覺得傷口處癢癢的,轉頭看去,卻發現自己的斷肢已然新生;收到兒子死訊的老妪還沒來得及傷心,卻發現思念已久的兒子呆愣地看着自己,随後,奔跑着給了自己一個熊抱……

那一天,所有人都聽到了一聲溫柔到令人落淚的聲音——

“回家吧。”

*

圖南在失去意識之前,看到了親人團聚,摯友相逢,摯愛相擁,只覺得一次美好得宛如幻夢。

真好啊,所有人都回家啦。

而她,終于也可以回家,去陪那些冰封的同族了。

在徹底陷入混沌之前,圖南只覺得自己看見了個迷糊的影子,看不清面容,端看身形,只覺得是個天上地下都難尋的超級帥哥。

不過,這帥哥的臉色看着怎麽這麽不對勁啊。

還沒來得及多想,圖南已經陷入了永恒的沉眠。

*

緊趕慢趕終于趕上的星崽幹脆利落地把一片還沒來得及化成灰燼的圖南的靈魂碎片打包帶走,便拍一拍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地離開了。

只是逃竄之時,星崽又一次察覺到了令她毛骨悚然的氣息,更叫她汗毛戰栗的是,這大魔頭旁邊,還有另外一道更恐怖的氣息,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星崽幹脆利落地滾回了自己的地盤,并且切斷了所有的外界通訊,準備把搶到的這枚靈魂碎片當做種子,在蔚藍母星好好地養出一個健健康康、白白胖胖的圖南來。

幾乎就在星崽離開的那一剎那,天淵消失,三界通道也消失無痕,殷商所在的世界,成了一方獨立的、再也無法被異界來客打擾的世界。

這下,殷商便能夠擁有永久的和平,可有得必有失,如此一來,有些人,生生世世都不可能再次相見了。

羅喉看到星崽逃竄的背影,對着鴻鈞道:“萬萬年不見,你的動作倒是慢了許多,若是在從前,這小家夥怕是早就被你給抓住了,那枚靈魂碎片,也會被你毫不猶豫地碾碎吧……”

鴻鈞雙眼依舊縛着那血色紅绫,聽到羅喉的揶揄,摸了摸自己的眼睛,淡淡道:“閣下不如想想,是誰将我害成如今這副模樣的?”

羅喉自覺理虧,閉嘴不言,可卻沒由來地覺得,鴻鈞此刻的模樣,倒是比萬萬年前有趣得多。

異變發生之時,正值羅喉複生的關鍵時刻,新生的魔祖,至強,也至弱。

所以,這也是這萬萬年來,鴻鈞最有可能徹底消滅羅喉的時刻。

可鴻鈞卻毫無動作。

羅喉沒有半點自己的生死都掌握在面前之人手中的感覺,還出言挑釁:“你一不去救世,二不趁此機會滅了我這個魔頭,反倒是一直站在這兒,倒像是為我護法似的,鴻鈞,你在想些什麽?”

鴻鈞性子本就冷清,如今眼睛又被紅绫縛住,更是半點情緒都透不出來,聲音平淡無波:“萬事萬物皆有緣法,我若是幹預,後果……這世間承受不來。”

羅喉冷笑一聲,不再言語。

不過,此刻,羅喉看到鴻鈞因為“力不能及”而放過了星崽和圖南,又覺得自己複生之時,鴻鈞應當不是毫無波瀾的,可更多的他,也品不出來了。

如今,圖南已經為他們徹底逆轉了這盤原本注定會覆滅的死棋,羅喉便也有興趣,執棋後半局。

畢竟,究竟是哪個不知死活的狗東西打擾他的清夢,又究竟是誰引來了異界之人制造天淵……還有諸多謎團未解。

不過,看着鴻鈞古井無波的面龐,羅喉又起了逗弄的心思:“圖南雖然已經為我們布好了前半局,可這天道意識消失,卻是板上釘釘的事實,她能補天淵,卻補不了天道意識,鴻鈞,沒了天道意識……”

這次,鴻鈞卻沒等羅喉把話說完,幹脆利落地打斷了他的話:“誰告訴你天道意識消失了?”

羅喉:???

而鴻鈞也不再跟羅喉解釋,只是用手拂了下衣袖上落下的些許灰塵,便道:“走吧,該去見見老朋友了。”

見到羅喉還呆愣在原地,鴻鈞只能向他解釋:“你以為圖南能夠肉身成神,靠的是什麽?若非混沌神雷為她蕩滌周身氣血筋骨,她此局做不成。”

這下輪到羅喉傻眼了,混沌神雷?這家夥不知道失蹤多長時間了,他還只當這家夥和那遠古神袛、三千魔神一道隕落了,不過,他這埋了萬萬年的老骨頭都能被強制喚醒,混沌神雷重新現世倒也不是什麽大事。

羅喉向來是個沒心沒肺的性子,聞言便也不多糾結。

睡了這麽多年歲,醒來只能見到鴻鈞這張老臉,實在是無趣得緊,話說,混沌神雷這家夥劈了他那麽多次,這次,大家都是新生期,不如打一架,試試誰強誰弱好了!

興致勃勃的羅喉沒有發現,跟在一旁的鴻鈞步子微微停頓了一下,随後又恢複如常。

*

混沌神雷沒有自己的府邸,可這世間,又處處都是他的府邸,風雨雷電可到之處,處處都是他的家。

羅喉跟着鴻鈞,入了九重天外,看着那筆走龍蛇的“紫霄宮”三個字,羅喉頗有些不自在:“不是去找混沌神雷嗎?你帶我來紫霄宮做什麽?我好歹是魔族始祖,就這樣堂而皇之地入了紫霄宮,怕是天庭那些人,要當我魔界準備入主南天門了。”

鴻鈞只覺得羅喉複生之後,自己多了許多凡俗情緒,如今更是鮮明地感受到了氣到無語是什麽感覺,下定決心,待到功力恢複,定要要盡快割除這些無用的凡俗情緒,如今卻只能極力隐忍:“混沌神雷此刻就在紫霄宮,祂似乎遇上了些麻煩事,來紫霄宮求教,只是不知我為何不在宮中,便傳訊于我,如今,天界,魔界,人界,都是一團亂麻,你若是急,先回魔界便是。”

這便是氣了,下逐客令了,羅喉當即一個閃身沖進了紫霄宮。

南天門,異界來客的攻擊全部消解,天淵消失,整整九九八十一道混沌天雷,肉身成神,又以神明之軀獻祭天地,澤被蒼生,衆仙家自然全都察覺到了圖南的所作所為。

通天教主看到一切雲消雨歇之後才露面的天帝,自鼻孔之中發出一聲冷哼,對着天帝,氣不打一處來,只覺得這東西他怎麽看怎麽都是一副面目可憎的模樣,便胡亂地行了個禮,打發了天帝,和太上老君、元始天尊、伏羲、女娲等仙家一道走了。

可就在女娲準備轉身離去之時,卻被天帝叫住了:“據我所知,補天石已用盡,這圖南,又是如何補的天淵?還望女娲如實相告。”

女娲經此一戰,對天帝更無好感:“補天石是否用盡,天帝倒是知道得比我還要更清楚些。不過,自上古以來,從未有過肉身成神,更沒有神袛甘願以身補天,還望天帝恕罪,此種情況,我也聞所未聞,自然不知,若是天帝實在好奇,不如自己去試試?”

天帝察覺到女娲話中之意,險些繃不住神色,又聽得伏羲在女娲耳邊,狀似低聲地說了句:“好啦,天帝畢竟是天帝,不過,天帝與我們,按道理來講,只能算仙,稱不得神袛二字,怕是試了也沒用啊~”

天帝只覺得自己氣血上湧,看着衆仙家離去的背影,牙根都咬碎了。

*

而紫霄宮中,鴻鈞和羅喉看着一大一小兩個“混沌神雷”,目瞪口呆。

混沌神雷身長玉立,容貌昳麗非凡,手心卻有一個拇指大的小人,正掐着腰,指着混沌神雷的鼻子,破口大罵:“老東西!你還我圖南!!!”

羅喉率先出聲:“混沌神雷兄,這小人……你消失這些年,生崽去了?”

混沌神雷清俊的臉上沒有絲毫波動,那拇指大的小人卻是炸了:“羅喉!!!我炸你炸少了是吧?慶祝你複生,不如送你九九八十一道天雷放個炮?”

說完,天邊劫雲疊起,羅喉汗毛直立。

而羅喉向來能屈能伸,當即表示:“雷兄!且慢,我有圖南的消息!”

超級mini版混沌神雷立刻目光灼灼:“快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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