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從前

第05章 從前

李曦雯遇上了前所未有的大麻煩，身處高速上一個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服務區，她換了市面上所有常見的叫車軟件，一直加錢都叫不到車。

她再度嘗試向敏姐姐和闫叔叔求援，依舊沒人回應。

如果現在只有李曦雯一個人，倒還好說，偏偏同學們的大巴是因為她才耽誤在這裏。李曦雯嘴上不說，心裏其實特別過意不去。

曬了曬太陽吹了吹風，李曦雯的暈車症狀消退得差不多了，她甚至想着，大不了再回大巴上去，還有兩三個小時車程，忍一忍就過去了，天哪，想她李曦雯什麽時候活得這麽窩囊……

李曦雯咬緊牙關，不情不願往大巴方向走，剛走沒兩步，突然間想到了什麽，眼睛一亮，回頭就看見了“大俠”的身影，他個子很高，方便尋找。

旁邊那輛銀色轎車的應該就是他的，很多年前的老款大衆，車窗沒貼膜，裏裏外外……收拾得不能算是特別幹淨吧，反正大體還過得去，車身上面貼着大鵬旅店的廣告貼紙。

李曦雯幾步小跑過去，朝淩鋒咧嘴一笑：“你的車還有空位嗎？”

淩鋒懶散靠着車，一條腿曲着，靴子沒正形地踩着輪胎，正低着頭回手機消息，面前就突然鑽出來一張嘴角含笑但目光戒備的臉。

淩鋒緩緩擡起頭，她眼神立刻變了——變成看見大餅從天而降的惦記眼神。

“我不白搭車！我給你車費！”

李曦雯大方地說。

“你認識我麽就要搭我車。”淩鋒倒笑不笑的，“也不怕我給你賣了。”

李曦雯早有準備，晃了晃手裏的手機，“我搜過了，你們旅店評分很高！評論裏有你照片，都說你特別好。”

其實不算是百分百的真話——說他特別好的沒看到，誇他帥的評論基本五條裏有三條。

淩鋒掃她一眼，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像是直接忽略了她，伸手要去拉駕駛座的車門。

李曦雯眼疾手快貼過去，整個人整張背抵住車門，目露哀求：“拜托了，行嗎？”

只要不讓她回大巴上，怎麽都行。

“你就當幫幫忙吧，我剛都快跟大巴司機掐起來了，還怎麽搭車啊，我都怕那人報複我……”

李曦雯雙手合十，書包吊在臂彎裏晃晃蕩蕩，一雙眼睛巴巴地望着他，眼眶泛紅，剛才暈車吐的，看起來可憐得不得了。

她這能屈能伸的架勢把淩鋒逗笑了，“你要去哪？”

能問出這個問題就證明有戲！李曦雯趕緊把實踐活動定下的酒店名字報給他聽。

淩鋒嗯了聲，他知道那地方。

“我車上還有兩個客人——”

李曦雯大概是暈車暈傻了，才會聽完這句話便一臉驚悚地望進空空如也的車內，宛如見了鬼。

淩鋒都無語了：“這會兒上衛生間去了，你這腦袋瓜裏成天琢磨什麽呢。”

李曦雯惱他語氣不好，更氣自己沒轉過彎來，李大小姐平生最倒黴的一天莫過于今天。

她悶悶瞪着地面，努力輕描淡寫：“沒想什麽，你接着說。”

“我從高鐵站接的人，得先把他們送回旅店再送你。”

李曦雯當然是連連點頭，“嗯嗯好，怎麽走都行，路上能開窗就行。”

淩鋒簡單估算了下距離，“就收你兩百吧。”

“我給你兩百五！”

李曦雯痛快地說。

淩鋒沒答應，就那麽手指夾着煙，臉上要笑不笑地看着她，“看着也不像真傻啊，剛才罵那臭傻逼的時候不還挺靈的。”

李曦雯暈車後遺症，反應沒平時機敏，還愣愣地問他：“我怎麽了？”

他點了點煙灰，要笑不笑斜着眼睛看她：“罵我呢？”

“……啊？”

李曦雯僵了下，微微面露窘色，

“多五十塊不是白給的，你能跟你的客人商量一下讓我坐副駕駛座嗎？坐前排不容易暈。”

淩鋒聳肩笑，像是拿她沒轍沒轍的，轉身去後備箱裏拿出一瓶礦泉水，一包一看就牙酸的話梅，一包暈車貼，還有一支清涼油，全都遞給她：“不一定有用，都試試吧，再不行我也沒轍了。”

一堆東西扔過來，李曦雯面露狐疑，就聽淩鋒嗤笑着說：“放心，沒開過，你可以檢查。”

嗯，礦泉水沒擰開過，話梅也包裝完好。

李曦雯覺得自己多少有點小人之心了，張着胳膊為難地抱過來，低聲說：“謝謝。”

“不免費。”

淩鋒下一句就是冷冰冰的現實。

李曦雯皺起一張臉，聲音平直發木：“……多少錢，我連車費一起轉給你。”

“先給一百，剩下的到目的地再說。”

淩鋒把手機遞過來，亮起的屏幕上是微信二維碼。

李曦雯掃描添加，他的微信名就叫大鵬旅店客服，頭像是旅店的照片，現代難得一見的全木制三層小樓，應該是用古民居改的。

“轉賬要你的全名。”

一半是為了轉賬，一半當然是為了摸個底。

“淩鋒。”

“山峰的峰？”

“鋒芒的鋒。”

“哦。”

李曦雯動動手指，改了備注。

加完好友淩鋒就沒再搭理她，客人還沒回來，他等得有點不耐煩，大步朝休息區走去，像是要去t衛生間抓人。

李曦雯趁機簡單跟學姐交代了她準備跟淩鋒走的事情。

“雖然他剛才幫你說話，但是他看起來……”學姐小小聲地說，“好兇啊。”

另一個學姐也面露擔憂：“就是啊，能不能信啊？”

李曦雯想了想，給淩鋒的車拍了張連車牌號帶旅店名字的照片，連同淩鋒的名字一起告訴了學姐，保證随時保持聯絡。

過了會兒，淩鋒一個人叼着煙回來了，嘴裏罵罵咧咧的。

“你的客人呢？”

李曦雯見他一個人回來，疑心又開始發散。

淩鋒臭着張臉，一臉不耐煩，“吃壞肚子了，沒辦法，再等會兒。”

“真他媽煩。”

他還罵髒話。

李曦雯半信半疑的，眯起眼睛打量他。

他這人……怎麽說的，給人的感覺亦正亦邪的，甚至很多時候看上去還挺有反派特質的，她可能是暈車暈傻了，怎麽就稀裏糊塗要跟着他走了。

李曦雯還是不太放心，板着張臉沖他攤出手：“你把身份證給我看一下。”

淩鋒一轉頭就看見她一臉戒備還要強壯鎮定的別扭模樣，原本心裏堆起的那點煩躁突然間煙消雲散，肆意笑容逐漸蔓延開來，語氣也抑制不住帶上了點戲谑：“幹什麽？”

李曦雯直覺周遭氛圍突然變得微妙起來，她沒有類似經驗，只覺得毛毛的癢癢的。

她努力克制心裏怪異的感覺，用傲嬌的語氣說：“以防萬一，我拍張照。”

“身份證嘛……”淩鋒懶洋洋地拖長了音，“不給。”

李曦雯瞬間瞪圓眼睛，“為什麽？”

該不會是心虛吧！

淩鋒慢慢走到她面前，停下，假裝狐疑地盯着她的臉打量，“你擔心我不是好人，我還不是擔心你拿我身份證去幹點什麽違法亂紀的事。”

“我不是那種人！”

李曦雯急得都破音了，淩鋒照舊是懶懶閑閑無所謂的口吻：“那誰能知道。”

李曦雯覺得她真的要被氣死了，她能感覺到熊熊火焰都燒到她腦袋頂上聚成一團，剛想負氣翻臉說不搭車了，只見淩鋒手一擡，一個黑色封皮的小本本朝她扔過來。

“開玩笑的，身份證沒帶身上，給你看駕照吧。”

李曦雯下意識伸出雙手往前一拍，夠懸是接住了，怔怔擡起頭，淩鋒已經轉身離遠了。

“也別費勁拍照了，就先押你那，到地方了你再還給我。”

李曦雯緊繃了半天的小心髒終于得到了解放，軟綿綿地松懈下來。

她感覺既累又興奮，像是心髒剛剛背着她偷偷跑完八百米回來。

李曦雯不明所以，索性不再去想，只找了個背光的陰涼處打開淩鋒的駕駛證看，意外發現他其實也才二十一歲。

她出神地擡起頭看他的背影。淩鋒正背對着她打電話，語速很快，還是那副拽天拽地的口吻，說要晚點回去。

也許他給人的第一印象實在太過于社會，黝黑的膚色、健碩的身材以及不修邊幅的打扮都或多或少有老成的加成效果，才會讓人忽略了實際長相上的些許青澀感。

李曦雯還在腦海裏認真想象他把胡茬刮幹淨之後的形象，猝不及防的，淩鋒已經站在她面前，離她只有一個人的距離。

他沒拿煙對着她，就那麽低垂着眸子看着她笑：“現在能信我了？”

李曦雯掌心裏出了汗，差點攥不住那本小小的駕照。

剛才她一心只想順利搭上車，哪裏有閑心在意淩鋒到底長什麽樣子，誰能想到他突然離她這麽近！

洗得有點微微發白的黑色T恤，再劣質的材質也擋不住偾張的優質肌肉，半新不舊迷彩長褲束進灰撲撲的工裝靴裏，緊實鼓囊的大腿帶着鋪天蓋地的荷爾蒙朝她不斷逼近。

李曦雯渾身上下蹦得緊緊的，直至繃成一根弦，硬着頭皮不屑一顧：“嘁。”

——嘁聲都變了調。

淩鋒聽了微微低下頭，上半身更朝她靠過來，因為躬腰前傾的動作，黑色T恤下前胸和肩部的肌肉輪廓更加明顯。

黑魆魆的視線牢牢盯着她，嘴角扯着一道若有似無的笑，看不懂是什麽意思。

李曦雯從來沒有跟男人這麽近距離接觸過，毋寧說還是一個挺帥的男人，說不上來到底是種什麽感覺，反正驚慌失措是肯定的，貼着車身的背部都出了汗，沒拿駕照的那只手五根手指都緊緊反摳在車身上，只有語氣還是平靜的：“我只是搭車，你不要想不該想的事情。你的車牌號我已經發給學姐了，有什麽事她們會幫我報警的。”

緊張讓一片緋紅迅速從臉頰蔓延進衣領，倔強假裝出鎮定和兇狠，還不知道急促的呼吸聲早就出賣了她。

淩鋒再往前一步，語氣吊兒郎當的：“我想什麽不該想的了？”

時值盛夏，男人的體溫熱氣騰騰撲過來，李曦雯下意識閉上眼睛：“你——”

一張小臉白了又紅，紅了又白，直至憋得通紅，再憋估計就得喘得撅過去了。

看她長相嫩生生的，眼睛裏清澈得很，估摸着也就十八九歲的樣子，脾氣好不好也不妨礙內在單純，一看就還是個被象牙塔保護得很好的學生，渾身長刺，連刺都是軟的。

淩鋒純粹拿她當一小丫頭片子看待，心中油然生出一種逗小屁孩兒的快樂，逗了半天實在忍不住，笑得前仰後合，眼神朝下方示意，

“不開門怎麽上車？”

李曦雯驚駭中回神，順着他視線低頭看去，一只大手正拉着她腰側的車門把手。

原來他只是想拉！開！車！門！

李曦雯尴尬得只想原地去世，她硬生生把視線別開，懷疑他是故意讓她誤會逗她好玩的，不然說一句讓開她不就走開了嗎。

“沒看出來你這麽客氣，還知道幫人開門，謝了。”

“我行李還在大巴行李架上，白色金屬的登機箱，麻煩幫我拿一下，謝謝。”

就連說話也不肯看他，只賞賜給他半邊側影，語氣幹巴巴硬邦邦的，客客氣氣，顯然是生氣了。

淩鋒更想笑，認命地替她拉開車門，含笑語氣裏滿是揶揄：“上車吧，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