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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 39 章

春末夏初的夜晚, 将暖還寒的時節，空氣中彌漫着一種特殊的氣味，有什麽在寒冷中壓抑已久的東西正在逐漸膨脹的空氣裏蓄勢待發。

李曦雯加了會兒班, 抵達修車行的時候遲了些，一下車就看見大毛和小東鬼鬼祟祟地縮在牆角，勾肩搭背的樣子八卦極了。

李曦雯沒有刻意踮腳放輕動作，然而沉浸在八卦中的倆人完全沒有留意到來自身後的動靜, 直到她靠近開口問出聲音：“笑什麽呢這麽高興？”

“噓噓噓，別出聲，嬌姐給鋒哥介紹了個對象, 是嬌姐的一個什麽遠房表妹，還是大學生耶！嘿嘿嘿你別說，表妹人長得還挺漂亮——”大毛興奮一轉身, “哎喲我的媽耶！”

見到李曦雯宛如見到了鬼, 想起小東暗示過李小姐對淩鋒有意思, 大毛悔不當初甚至咬到舌頭：“啊呀！李小姐是你啊！”

李曦雯嘴角的笑意頃刻稍淡了幾分，旋即以一個更大的弧度上揚起來，漠不關心與饒有興致的口吻奇妙地交織在一起：“哦？是麽，相親啊。”

這才有閑心在心裏算一算，說起來，她已經差不多一個禮拜沒見過淩鋒了。

将時間倒回到上一次見面, 她喝酒後将淩鋒叫來代駕, 兩個人在李曦雯家浴室裏……說不好算是沖突還是什麽，總歸是不歡而散。

“玩夠了沒？”淩鋒眼眸黑沉看向她冷清的臉, 語氣像是差到了極點, “到底要怎麽樣你才肯消停？”

滿含嘲諷的“消停”兩個字有點刺激到李曦雯，有經年發酵的恨意, 或許也有一兩分酒精的刺激，李曦雯的所有叛逆心皆脫口而出：“你給我跪下，為當年你對我的傷害和欺騙，道歉，認錯。”

淩鋒意味難明盯着她看了很久，一個不耐煩的彈舌最終憤懑壓在口中：“行。”

說着作勢就要單膝往地磚上曲下去，李曦雯吃驚極了，她沒想到他真的肯做，她是恨他恨到巴不得扒皮抽骨先閹再殺沒錯，但她好歹是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的現代人，搞不來那些動不動下跪的封建路數，喝得半醉酒精上頭被激得一時嘴瘾而已。

李曦雯幾乎是下意識伸手去拽他胳膊，然而當雙手被他反剪在身後動彈不得時，李曦雯才猛然意識到自己剛才被他擺了一道——他根本就沒打算真跪，因為他早就知道她根本就不是真心打算讓他跪。

上半身被抵在浴室鏡上，濕潤的霧氣和鏡面的冰冷同時刺激李曦雯的感官，劇烈的惱怒自胸腔中猝然攀升，她的劇烈掙紮在淩鋒手裏彷佛蚍蜉撼樹，簡直要氣昏了頭，登時怒目圓瞪，擰着唯一自由的小腿回身踹他。

淩鋒動作比她更快，一把捏住側面掃過來的纖細小腿，掌心握住微涼肌膚的瞬間幾乎按耐不住顫動，相較本能更襯得神情更加冷峻，他面色發青低聲呵斥，讓她別鬧了，“我知道你就是想看我吃癟，把我攪合得上下不舒坦你就舒服了？我說你這麽大人了，有意思啊？大小姐，我和你不一樣，我是窮人，我要掙錢吃飯，忙得很，沒空陪你胡鬧。”

李曦雯當然不服，烈然把話嗆回去：“說得像我用不賺錢吃飯似的，我早出晚歸上班，每個月到手不到八千，比你掙得少多了，我還得自己交房租——”

淩鋒眸中神色微動，然而為了盡早徹底解決麻煩，他微微阖上眼，說出口話說得比誰都絕：“你掙多掙少有什麽區別，你爸還能不管你？閑着沒事鬧着上班玩幾天而已，玩夠了你還能回去繼承家業。李曦雯，我沒你那投胎的命，遇不上你那有錢的爸！”

李曦雯驟然間沒了反抗，眼底劇震，不知是遲來的酒精作用還是浴室蒸騰的霧氣使然，眼眶微紅，嘴唇倔強緊咬，竟然像是要掉下眼淚。

淩鋒瞬間滞住，嘴唇緊抿成一條直線。

眼風膠着、焦灼，氣氛古怪到了極致，對視中沖擊攪動的不知是憎恨還是什麽，沒有商量過的默契，彼此不約而同把傷害對方的利刃都吞咽回去，割傷自己的喉嚨。

熱騰騰的水汽氤氲，皮膚所觸及的一切都是濕潤的，随着熱浪翻湧上來的不止是心緒，一滴水從屋頂滴落在淩鋒的眼皮上，沉沉一個眨眼，柔軟的李曦雯仿佛從未存在過。

眼神急劇降溫過後便是決絕的冷清，她勾起的一側嘴角毫無情意，心中盡是哂笑，聽起來怎麽像是淩鋒心裏也有恨？他憑什麽恨？明明他就是那個應該被釘在恥辱柱上的千古罪人。

“你今晚就可以不管我，為什麽要來接我？”

“為什麽要免費給我換燈、拆晾衣架、修浴室下水？”

“讓地方給我停車還不收停車費，你很有錢嗎？裝什麽大款啊？”

“修完下水走之前還知道幫我把地拖了？看不出來，你現在做人這麽有始有終。”

最後一句“你現在做人這麽有始有終”的判定，一字一頓，說得尤其譏諷。

淩鋒眼神暗得像暴雨前的天際線，看着她，半晌咬着後壓槽硬生生擠出一句：“我他媽人好，做善事，行不行？！”

淩鋒到底怎麽想的李曦雯不知道，反正她開始對眼下這種毫無意義的糾纏感到有些厭煩。

她時實時虛的眼神盯着他盯了半天，終于重重點了下頭，冷漠甩開他的手，嫌惡語氣彷佛凝成冰碴：“行，那就這樣吧。”

跌跌撞撞闖到玄關打開門，大門大敞，李曦雯冷着臉立在門邊一句話沒說，送客意味明顯。

淩鋒大步走出她家，錯身而過時身形先于思考頓住腳步，想叮囑她不要醉酒泡澡容易淹死，剛看過去李曦雯就冷淡移開視線拒絕對視。

眼下的氣氛無論如何都不合适類似關心的話語存活，淩鋒話到嘴邊，憋了幾秒，不上不下卡在喉嚨裏，摔門就走。

轟然一聲，李曦雯完全脫了力，順着牆壁滑落癱倒在地板上，确實有點暈，但是沒忘記摸到客廳翻找出手機，憤憤然給AAA大鐵汽修淩鋒轉賬，一筆接一筆，代駕費、維修費……每一筆賬都得算清清楚楚。

淩鋒沒收，24小時後金錢被原路退回。

李曦雯看着轉賬失敗的界面冷笑了聲，下班順路在公司樓下的銀行取了八百塊現金，修車行停車的時候請小東轉交。

小東一臉莫名猶猶豫豫不敢收，李曦雯把錢硬塞進他手裏轉身就走，再沒關注過這八百塊錢的後續，來停車開車也毫不停留，連眼神都沒往店裏給過一眼。

直到今天。

“李小姐，我沒想到你真的會來哎！”

大毛特別高興，熱情把李曦雯往店裏請。

今天是大毛生日，他在夜市上打包了燒烤，小超市拎了兩打啤酒，請了些周邊鄰居熱鬧熱鬧。

“當然會來啦，我很高興你願意邀請我。”李曦雯雙手遞t出禮物，笑眯眯送出祝福，“生日快樂。”

包裝精美的禮物盒，大毛手忙腳亂打開，是最新款的智能手環，某個大衆品牌，不太貴，算是在李曦雯目前的能力範圍之內。

“我不知道你平常喜歡什麽，所以……”李曦雯歉意地沖大毛抿嘴笑笑，“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喜歡！特別喜歡！”大毛樂得眼睛都能往外滋金花，忙不疊喊，“我平常就喜歡這個！”

幾個人聚在一起樂呵呵研究手環的功能，唯獨獨自在店裏忙活的淩鋒大老遠冷冷叫了聲毛子，手一揮，

“過來！”

“師傅！你看李小姐送我的！好看吧？”大毛一蹦一跳蹦到淩鋒面前，眉飛色舞揮舞着膀子大肆炫耀，“李小姐跟我說這玩意兒還能測心率，挺好，她說适合我，我也覺得。”

淩鋒心不在焉掃過一眼，手環外觀設計倒是現代科技感十足，剛才在李曦雯手腕上試戴時既利落又時尚，如今戴在大毛那條大黑胳膊上顯得別提有多紮眼。

高大身形背着光，硬得像座冰山，連帶神情嗓音都冷冷淡淡：“你才認識人幾天，人家願意給你過生日嗎？你厚着臉皮請，人不來不好，還得破費給你買東西。”

“就算你是我親師傅，我也得有話說話，你跟嬌姐表妹搞對象，你和李小姐是不可能好了，但也不妨礙我跟李小姐做朋友吧，你歸你的我歸我的，做人不能這麽講道理！”大毛難得硬氣一回——唯一一回，剛硬氣完，一擡頭就在撲面而來的氣勢下慫了，塌下肩膀谄笑着嘿嘿兩聲，“師傅，我親師傅，鋒哥，哥，你說是這道理不？”

淩鋒斜眼睨他，實在被無處不在揮舞的手環晃得眼暈，直接照着大毛肩上給了一拳：“平時我怎麽沒看出來你臉皮這麽厚？”

大毛護着手環嘿嘿幹笑：“人我都叫來了，沒有坐下再讓人走的道理吧……給我留點面子啊哥……”

有一說一，大毛的生日夜宵宴确實簡單了點，在店外的平地上臨時支起了兩張小桌子，來人一人一個小板凳，得蜷着腿弓着背坐着，肯定不能算是舒服。

不過李曦雯倒是沒有分毫不适應，熟練地咔噠掰開一雙一次性筷子，正來回搓着筷子上的毛刺，像是留意到店裏頻頻關注的視線，掀起眼皮朝淩鋒看過來。

見淩鋒面色不善，李曦雯嘴角撇出一個沒什麽感情的彎，遠遠正面對着他，一側眉毛微挑，從某種程度上看她可太了解淩鋒了，所以比劃出的口型是——

“那我走？”

大毛說了半天話沒得到淩鋒的回應，迷惑地順着他的目光朝李曦雯的方向看過去，正捕捉到昏暗燈光裏遞來似笑非笑的幽微一眼，就連微不可覺的挑釁也是輕飄飄的。

說不出的畫面，清冷晦暗，潋滟清絕，看得大毛呼吸驟停。

“下不為例。”

淩鋒冷臉甩給大毛一句，轉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