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第18章

王秀花膝下共有兩個女兒,大女兒張冬梅雖然并非她所生,但确實這兩個裏頭最孝順最貼心的那個。

張冬梅從小就特別懂事,一直帶着一群弟弟妹妹,家務活也都是她一手包攬。

也有可能是從小營養不良,又加上成日操持家務,所以個子不高,才一米五小巧玲珑的。

在張強盛兩三歲的時候,家裏實在是窮得揭不開鍋,正巧碰到五隊程家有人來說親,聽說男方家底還算殷實,只不過有雙螺旋腿,走起路來不是很方便,所以這麽多年一直沒娶親。

附近幾個村年紀相仿的女孩子也都瞧不上他,畢竟在父母眼裏腿腳不靈便去隊裏幹活自然會落後別人一大截。

都說女婿是半個兒子,這真嫁過去了也沒辦法幫襯下娘家。

所以別人家不願意也是人之常情,這說親的人畢竟收了人家的好處,在本隊找不到就只好去別的隊了,這不就找到了王秀花家。

一開始王秀花聽說男方腿腳不靈便,也是不太同意,但拗不過自己的女兒,最終還是同意了。

只是她一直都不知道,張冬梅其實心裏有喜歡的人,那就是同隊的張富貴,雖然年紀比他小幾歲,但為人忠厚老實也勤快,只是這兩家的關系向來不怎麽樣,又沾親帶故的,她不想讓父母為難,最後沒辦法只好找個了日子把自己嫁了。

她出嫁的那日,王秀花足足哭了半日,眼睛都哭腫了,這女大不中留的道理,大家都明白,可是心裏舍不得啊!

不過值得慶幸的是張冬梅的男人程北溟倒也是個争氣的,雖說腿不方便,但腦子很靈活,人很勤快,婚後的第三年就孕育了一雙兒女,如今日子也算過得不錯,而倆孩子也日趨長大。

雖說這位姑爺不能時刻幫襯家裏,但每年打的野兔野雞都會風幹了給王秀花他們送點過來,甚至連村裏發放的救濟糧也會裝點給王秀花他們送來。

日子就這樣有條不紊地過了幾十年,除了最近兩年嫌少走動,大家也沒多想,以為是張冬梅太忙了,誰知竟在半夜傳來這麽一個天大的噩耗。

孫荷花一直做到傍晚才回去,中午也就在王秀花家蹭了半截紅薯,孫荷花走後,張強盛跟趙小惠都提前下工了,甚至就連張緒茆也早早就回了家。

“你們今兒是什麽情況?怎麽都提前下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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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平日這時候還在隊裏幹活,要一直幹到天黑才回來,而今兒這爺崽幾個像約好一樣,同時提前下工,這不得不讓王秀花起疑,“你們今兒是個什麽情況?怎麽一個個都提前回家了?我熱水都還沒燒好,要晚點才能抹澡了。”

家裏有好幾口人,但勞動力嚴重不足,每天都是王秀花一個人從遠處的山裏挑水回來裝在水缸裏,所以天一冷就要燒一鍋水來給他們洗澡。

當然如果是水缸裏的水不夠,那麽就沒辦法洗澡,只能抹澡,而所謂的抹澡就是找個洋瓷盆裝小半盆熱水,自己兌好水溫,把身子從頭到腳給擦一遍。

為了省幹柴,所以王秀花他們一家都是三天洗一次,兩天抹一次,如果身上不髒也沒出汗,那就洗臉洗腳就好。

今兒他們回來的太早了,王秀花還來不及準備熱水,于是只好急急忙忙的去豬圈那邊裝幹柴來燒水。

“不忙,我們等下還要出去一趟!你晚上就帶哆哆早點睡!給我們留門就好。”張緒茆拍拍王秀花的肩頭,欲言又止的樣子,讓王秀花更是心頭不安。

“是不是發生什麽事了?”王秀花焦急地問,目光橫掃一通,最終落在趙小慧身上,“小慧,你說究竟怎麽了?你們幾個是不是有事隐瞞我?”

“沒,沒有的事,阿娘別多想啊!”趙小慧有些不知所措,她從小到大都沒說過謊,一說謊就舌頭打結,話都說不利索。

被王秀花這麽一唬,不就露餡了。

“就只是隊裏有幾個小輩因為分工的事兒鬧了點矛盾,族長讓我們趕趟過去一下,晚點就會回來了!”張緒茆喝了幾口水,換了件給別人做法事的道袍,就帶着張強盛跟張強國離開了。

屋子裏就只剩下王秀花跟張哆哆,還有個大着肚子的趙小慧。

不對,這情況不對,如果真是幾個小輩打架,張緒茆不會特意回來換身道袍,他這身洗得發白的道袍,可都是出喪時候穿的。

難道是有人被打死了?可憐哦,也不知道是哪個沒了,她腦子裏全部想了一遍,幸好她家的幾個孩子都在跟前,也都全須全尾的,就是張強旺他們一家不知道現在什麽情況。

想到這,王秀花抹黑就準備出門。

“阿娘,外頭這麽黑,你要去做什麽啊?”見情勢不妙,趙小慧忙出來阻攔,她死死拉住王秀花的手臂不放。

王秀花疑惑地看向趙小慧,“小慧啊,阿娘就是去山背那邊看看你大哥,你大哥沒事我就馬上回來了,你在家照看下哆哆,太晚了,我就不帶她去了。”

原來王秀花是擔心張強旺出事,所以才想過去看看,這下趙小慧也算放下心來,忙說道,“阿娘放心,大哥沒事,不是大哥兒!”

“那是誰啊?”王秀花順勢問道,聽到不是張強旺心中的大石頭終于放下,可不知道是誰出事,這顆心啊總會一直懸着,不踏實!

趙小慧哪裏敢說真話,繼續支支吾吾地,實在沒轍了,這才捂住自己的小腹,“阿娘,我肚子疼。”

一聽到趙小慧說肚子疼,王秀花慌了,扶着趙小慧趕忙讓她好生休息,“快坐下,別怕啊,沒事的,阿娘這就去給你倒杯熱水!”

可是爐罐裏的熱水剛剛都被他們用完了,沒辦法只得去廚房重新燒點了。

王秀花急得額前都是汗,生怕有個什麽意外發生,全家對這一胎都看得很重,可千萬不能出事,此時的王秀花一邊燒火一邊在心頭禱告,“菩薩保佑,祖宗保佑,可千萬不能出事。一定要保佑趙小慧平平安安的!”

張哆哆看着急成這樣的阿奶,更加心疼了,這個女人多可憐啊,可究竟是什麽事會讓全家人都合夥來騙她呢?小小的張哆哆也想不明白!

而此時的王秀花正在用砍柴刀削引火柴,所謂的引火柴就是把木柴刮成薄薄的一層,要麽就是去外面撿點幹的杉刺或者是幹稻草,只是現在出去撿太慢了,外頭又太黑,在沒有燈的日子裏,他們很少出門,除非晚上有月亮。

而那雙幹瘦又布滿老繭拿着砍柴刀的手,都因擔心而微微顫抖。

“阿奶,你別擔心,阿娘現在好了,沒事了!你別傷了自己。”張哆哆進了廚房溫柔的跟王秀花說道。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哆哆快出去玩,廚房煙味重。”按理來說,趙小慧安好無虞,她也該踏實下來,可……這顆心,怎麽還是懸着不肯着地呢?

王秀花擦了下額前的汗,繼續燒水,花了很長時間,終于把水燒好了,就在她起身之時,看到門口站着的張冬梅,一臉驚訝,“冬梅,你這麽晚咋過來了呢?”

見張冬梅沒有應她,她就追了出去,可是門口哪兒有張冬梅,連個樹影都沒有。

王秀花甩下頭,眼底都是落寞,也許是兩三年沒見自己的女兒了,想得都出現幻覺來,王秀花苦笑了一陣,端着熱水回了屋。

屋內一盞鵝黃的煤油燈,燈芯太小,不怎麽亮,但卻覺得心頭溫暖。

這人嘛,窮點苦點其實都沒關系,只要身體健康,家庭和睦就好!

“小慧啊,這些年委屈你了!”王秀花長長嘆息着,“阿娘知道,自從你沒生個兒子出來,別人沒事就戳你們脊梁骨罵,這些都不用在意,阿娘雖然希望你能給家裏添個大胖孫子,但如果真沒那個命,咱也不強求,孩子跟父母都是有因緣的,有時候你們也要多關心下哆哆,哆哆是個不錯的娃子,又聰明又乖巧。我把她從一歲帶到現在,還從沒見過哪個孩子像哆哆這麽懂事聰明又好帶的,只要給她一口吃的,她就能乖乖呆着自己玩,有時候還會幫忙做些家務事!”

這些年張強盛跟趙小慧從來都沒有正眼看過哆哆,王秀花心裏是知道的,畢竟當年也是她把張哆哆偷偷接回來的,可是……身為父母的她們并沒有感到虧欠,反而還是不喜歡哆哆。

可是……總要她身體一直好,要是哪天她身體撐不住了,才幾歲的哆哆該怎麽辦呢?

“阿娘,哆哆現在跟着你,不是挺好的嗎?怎麽突然說這些話呢?”趙小慧不明白,她斜眼看了下正在一旁看書的張哆哆,說實話這孩子除了阿奶跟誰都不親,她想親近都會遭拒絕。

聽到這話,王秀花只是長長嘆了口氣,便不再作聲,一瞬間屋內都安靜了下來,只有夜風偶爾吹進來,吹晃着微弱的燈火。

趙小慧已經懷了五個月了,這胎懷得有點累,才坐了一會兒,身子骨就有點乏,于是就去床上躺下很快就睡着了。

煤油燈依舊用它那微弱的光照亮屋內的一角,鵝黃的燈火照在泛黃落舊的書本上,每個字都像鍍了一層金黃色的光暈。

張哆哆其實将王秀花跟趙小慧的對話都給聽了進去,通過這段時間的相處,她對父母始終都沒有多餘的情感,只是知道那人是自己的父母,除此之外別無其他。

或許有一種關系除了血緣之外,跟路上并無差別吧!

所以當趙小慧說出的那番話,她一點也不意外,自然也不覺得會難受,而王秀花則不一樣,張哆哆是她一手帶大的,她怎麽可能不擔心呢?

“阿奶,其實沒關系的,我可以照顧好自己,而阿奶也會長命百歲的!”張哆哆合起書本,撲進王秀花的懷裏,甜甜的撒嬌。

“嗯,只要阿奶還活着,就一定會把哆崽帶在身邊的,不管去哪兒都帶着,現在手還痛嗎?”

“不疼了,阿奶,我們早點睡吧!”

“好,那我們睡覺喽。”王秀花吹滅了煤油燈,把張哆哆攬入懷裏,在阿奶的懷裏的哆哆,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可是王秀花卻怎麽也睡不着,她好像又看到張冬梅站在門口沖她笑,她穿一身青色的長衣,帶着青色的頭巾,手上還拿了把蒲扇,什麽話都不說,就只是沖王秀花微笑着。

次日,很少生病的王秀花突然病倒了,不論張哆哆怎麽喊都沒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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